5、第五章

俄塞利斯是个很聪明的老师,同样,也是个很固执的老师。

他用交谈的方式让展琳很容易地吸收古埃及文那些晦涩的词汇,并且极固执地在他教学期间闭口不用中文。理由是展琳之前有古埃及语的基础,就像一个婴儿已经学会迈出第一步,那就必须尽早让他习惯去走没有助走器帮助的路。

这让展琳几乎痛不欲生,大多时候她只能靠猜测来揣摩俄塞利斯说话的意思,对了他会点头,不对就不予理睬。不过这种方式的确能让学的人印象深刻,基本上只要展琳弄懂了他说的意思,就不再会忘记。

一直在琢磨俄塞利斯可能会给她安排的工作会是什么,每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门边垂手而立的祭司,然后摇摇头,叹一声:不会吧……

这是她今天学到的第一句,也是挂在嘴边用得最多的一句古埃及语。

不过俄塞利斯始终没有给过她答案,优雅地坐在轮椅上,优雅地同她讲着那些一经他雕琢,便音乐般美妙的古埃及语,心无旁骛,似乎把昨天的承诺给忘了一般。展琳也没办法问,因为用中文提问,他只当耳边风。

“听说昨晚圣湖有贼光顾。”

埋头研究着黏土板上的文字,嘴里念念有词背着俄塞利斯用古埃及语同她聊的那堆话时,俄塞利斯忽然间朝她俯下身漫不经心说出的话,让她把念了一半的词忘了个干净。等想起来回答,却是条件反射般的古埃及语:“是吗……”

“你适应力很强。”微微一笑,他重新坐正:“是的,今天一早就听他们在议论,为此上午法老专门拨了批人过来,增加卡纳克的防守。”

“有那必要吗,”挑了挑眉,展琳低下头继续研究手里的黏土板。这种完整记载着文字的黏土板在21世纪被考古学家们何等小心地呵护着,此刻在她手里却被折腾得像个破烂玩具:“一个湖而已……多大的事连法老都被惊动。”

“是啊,多大点事。不过几十年来这可是卡纳克头一遭出现小偷,怪新鲜的,也难怪那人格外注意了。”

“几十年里头一次?这遍地的黄金……我以为没什么能阻止人心的贪婪。能安守几十年不漏进一个贼,也算是你们这里守卫的本事了。”

“并非完全依靠守卫的本事。我凯姆·特,人民还没穷到用身家性命去换取片金的地步。”有些骄傲,俄塞利斯略略抬高了头,空洞的目光仿佛能贯穿神庙层层叠叠的宫门,注视着彼方某个不知名的点:“更何况,在凯姆·特犯下入侵神庙的罪名,会生不如死。”

“……”展琳抬眼想说些什么,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我不想对你们历史进程中的刑法习俗发表任何评价。”

“琳,不是‘你们’,是‘我们’。你现在也是‘我们’历史进程中的一份子,别不承认。”

“拜托,俄塞利斯,”没好气地把黏土板塞还给俄塞利斯,展琳一脸的懊丧:“别把我拖下水,这里只是你们的历史,我是不小心掉进来的旁观者。”末了,她抬手戳戳他的肩膀:“我总归会回去的,我敢保证。”

嘴角轻轻一扬,俄塞利斯点点头:“我相信。”

“谢谢你。”不管他这句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应付,对展琳而言无疑是种贴心的鼓励,当下她拍拍他的肩膀用很干脆的声音念出她自学的古埃及话。当然不乏包括了点炫耀的意思。

“你说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俄塞利斯摇着轮椅朝后推了一步。

“谢谢你。”展琳有些奇怪于他的反应,她是真的不晓得为什么,这边的人会对这么简单一声谢谢不约而同做出那么古怪的表情,包括那个黑发男子,包括路玛,包括这里给过她帮助,又被她感谢过的人……她一头雾水。

“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在中文里代表着什么意思?”

“谢谢你啊。”

“啪嗒!”是黏土板从俄塞利斯怀里掉到地上的声音。展琳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个喜怒不行于色的男子低垂着头,肩膀一上一下微微颤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

“……这句话你对多少人说过。”总算抬起头,展琳发现他居然是在笑着,而一直苍白着的脸上,少见地漾着抹浅红。

“很多人吧……俄塞利斯有什么不对吗,你干吗笑成这个样子。”有点坐不住了,她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俄塞利斯面前,直直看着他:“是不是……难道我说的‘谢谢你’不是中文里的‘谢谢你’??”

“啊,这个词……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该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这样说吧……”踌躇片刻,抑制着脸上不断加深的笑容,他轻声道:“琳,一般只有我们这里的男女间互相示爱时,才会说这个词,当然如果你要把它理解为‘我爱你’也不是不可以。所以……”

“示爱……”

“琳,不要这样,没关系的。琳,你抓的是我的手腕,不是椅子。”

“我完了俄塞利斯。”

“没事的琳,我们这里的人民都很热情,大家说说没关系。”

“我丢脸丢到家了。”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们这里侍卫多久换一批,他们不会记得我的脸吧……”

“你真的是琳?”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琳不该是那么放不下的人。”

“不如说白了琳的脸皮不该那么薄吧。”

“好了琳,”手腕轻轻一转,从展琳铁箍般的掌心中挣脱了出来,俄塞利斯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至少在他进来之前,放过我吧。”

“他?”脑子一时没从刚才的尴尬困窘中反应过来,展琳下意识回头朝大门口望去:“谁?”

“那个能提供给你暂时住处,以及养活自己工作的人……”

话音未落,沉重的大门在一阵低沉的吱嘎声中,忽然缓缓开启了。

伴随守侯在门侧那些祭司跪倒于地一片恭敬的“恭迎法老”声,一道颇为眼熟的身影,穿过拱形门洞悠然踱了进来。

法老?法老?!怎么可能是他!!!

看清楚来人的一刹,展琳几乎没哀叹出声。

怎么会那么巧,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还是说,你越是下意识想回避的巧合,命运偏偏要把它拉过来硬生生碰撞给你看?

稀里糊涂在接受他的帮助后对他说出所谓的‘谢谢你’也就算了;半夜偷偷在人家水池里洗澡被他撞见,那也算了;洗澡被他撞见,在他把衣服还给自己掉头走掉之前,自己像个白痴一样傻乎乎冲他又说了一次:‘谢谢你’……那还是算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在自己刚刚明白那句‘谢谢你’真正的含义后不到一秒钟就再次会碰到他?!老天,玩人不是这么个玩法的吧,哪里有洞,这鬼地方哪里有洞可以让自己马上钻进去的?!

就在展琳几秒钟内脸上颜色换了四五种的时候,那个短期内连续碰上展琳四次的男子,他俊美脸庞上迅速绽出的惊讶并没比展琳好看到哪里去。

站定脚步一眨不眨盯着展琳看了半天,忘了让跪在自己脚下的祭司们起身,他径自朝俄塞利斯快步走去:“俄塞利斯,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是……”

“卡纳克不允许βαμγεηζεφψοξμλκοω!”后面大半截话说得又急又快,以至展琳一个字都没能听懂,而俄塞利斯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庞又让她无从分辨那些话的分量。所以只能傻站着,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该继续留着,还是马上出去。

那位年轻的法老显然有点动气,在这之前展琳曾以为这人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怪物。谁想到也会有意气的一面,在面对比他还要不善更改脸色的俄塞利斯的时候。

指着展琳的方向噼里啪啦冲着俄塞利斯一顿说,俄塞利斯却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似乎私下准备了很久,那法老说一句,他就慢条斯理地回一句。直到这位法老王似乎已经无话可说,沉默着,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边望向展琳时,俄塞利斯这才微微一笑,对着展琳的方向点点头:“琳,这位是我凯姆·特的一国之主,至高无上的法老王奥拉西斯。”

奥拉西斯,这名字非常熟悉。说起来那批埃及送来博物馆,间接害自己落魄到这个鬼地方的国宝里就有他的随葬品,靠,还真不是一般的巧合。不过随即想起那位法老死去时的年龄,有些不由自主地,她忍不住又朝这命中注定活不过30岁的年轻法老,投之深深一瞥。

却在看向他的瞬间就立刻后悔了。略带同情的目光撞到了一鸿莫测幽黑的深潭,奥拉西斯那略带讥笑意味深长的目光蓦地让她想起昨晚的事,一时间,脸红得恨不能挖个洞立刻钻进去。

“你等会儿跟他走,他会给你安排你的住处和工作。”并不知道两个人沉默中的交流,俄塞利斯自顾自说着,在奥拉西斯走到他身边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时,唇角勾出抹浅笑:“他脾气不是很好,但也并不是太难相处。”

“喂俄塞利斯,不能找别人吗?我是说其实只要有个能睡觉的地方,能做点事让自己不至于饿肚子就好了,何必……”她又看了看奥拉西斯,而他却早已别过身,不再看她了:“俄塞利斯,他是法老,没必要……”

“他也是我弟弟。所以把你交给他,我才比较放心。”

一句话,再次让展琳愣了愣:“你是他哥哥?”

“对。”

“亲的?”

“对。”

“那怎么……”话语一滞。本来展琳想说:‘那怎么历史上都没有提起过他这个当哥哥’的。想了想,还是改口:“我还是认为没有必要。”

“琳,卡纳克不是让人随随便便进出的地方,昨天留你在这里已经是破例,所以王才有些生气了。你跟他走,在他安排的地方,我来看你和教你语言也比较方便。而且有他在……”低头,他笑了笑:“你也可以少受些语言上的困扰。”

“……”语塞。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沉思片刻,展琳抬头看了看奥拉西斯,再看看俄塞利斯:“那好吧……”

“就这么说定了。”眉峰轻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瞬间,展琳觉得自己似乎在俄塞利斯眼中读出一种比较奇怪的光芒。

“不过话先说明,我不懂你们这里的礼仪风俗,如果以后在什么地方冒犯了你的法老弟弟,你得替我说明一下。”

“你放心。”

说话间,奥拉西斯朝俄塞利斯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过身,自顾着朝大门外走去。

“哎?”这么快就走了?总觉得自己思想上还没完全准备好,想叫住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当下回头求助地看向俄塞利斯,却见到他一脸倦容,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俄塞利斯……”

“晚安,琳。”

“……”不是吧?!就这样把自己给打发了?

“晚安……”

欲言又止地跟在奥拉西斯身后朝外头走去时,不知道为什么,展琳忽然有种自己被卖掉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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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琳曾在纪录片里见到过美国人对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王宫的电脑复原图,依亚力山大港而建,错落有秩的恢弘建筑衬托举世文明的灯塔,那是种梦幻般绚丽的感觉。

而奥拉西斯法老的王宫却同她见过的电脑图有着比较大的差别。首先它是依山而建的,这样的设计,也许是为了更好地防止外部侵略。宫墙沿绵高大,几十米高的大门和石像隔开了王室与平民的世界,通向那道大门的洁白阔道上,一溜直两排缩小型狮身人面像装点出卡纳克神庙前公羊大道的庄严气势。

其次,从美观度来说,它没有克里奥佩特拉王宫复原图的精致和奢华。但许是借了山体层叠而建的缘故,奥拉西斯那隐在数重大门后俯瞰整个底比斯的宫殿,从气势上根本性压倒了克里奥佩特拉细腻柔美的堡垒。

展琳很欣赏这种风格的建筑,撇开美丽和豪华不谈,对她来说,让人感觉气势宏伟安全实用的建筑,就是好建筑。何况它其实是漂亮的,当内部宫殿精美的造型和精巧曲折的长廊透过浓荫妖娆闪现在她眼前的瞬间。

宫殿冷冷的风和庄严的气息似乎让阿努兴奋不已,摇着尾巴跳到东跳到西,时不时还要吠上几声,在一路走来这段除了脚步声和仆役屈膝行礼声外别无它音的路途中,突兀得让展琳有些尴尬。

虽然她看不到走在前头那道英挺身影此刻脸上的表情,但并不难想象。因为在看见展琳抱着行李带着狗从住处匆匆往他这里奔来的时候,那年轻法老眼睛里的神情,直到现在都让展琳同情得记忆犹新……

说真的,俄塞利斯真的不该把她委托给法老王,即使两人是亲兄弟。就算底比斯郊外贫民窟都比这地方显得实在和温暖,宫殿这地方,有句很贴切的话怎么说来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不同性质的东西放在一起会起化学反应的,比如她和它。

当走廊浓郁的阴影逐渐将奥拉西斯及其随从的身影吞没,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不知道从哪条通道里出现,来到展琳面前,朝她招了招手:“跟我来。”

于是在穿越了数条长廊和宫门后,展琳终于看到了那位年轻法老为她暂定的住处——一座建在水面十字长廊中间,让她情不自禁会联想到水上餐厅的小小宫殿。

站在门口的时候展琳忍不住倚着门框偷笑,直到带路的中年女人有些不解地回头看向她,她才收敛了神色,拎起一旁兴奋得不知所以的阿努朝里头走去,用着小心翼翼的步子。

因为整个内殿是以兽皮铺地的,很软,橡胶鞋底踏在上头,一踩一个脚印。轻纱在廊柱间摇曳出一层淡淡的雾气,混合空气中散发着的某种陌生香味,不算太浓,却足以让平素不爱用香水的展琳头重脚轻。一张床占去了整个房间三分之二的空间,柔软,华丽。半透明质材的床褥水泻般拖曳了一地,慵懒中挥洒出一层若隐若现的暧昧……

整个一阿拉伯酋长后妃待的行宫嘛。

把阿努丢到地上,这只日见肥胖的小黑狗夸张地哀鸣了一声,然后在地上滚来滚去地找起了最能让自己舒服的位置,仅仅几秒钟的工夫,床底下以及床下那团柔软的锦帛算是正式成了它的领地了。

“我叫昆莎,有什么需要请叫我,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话音未落,那名女子已经静静退了出去,在展琳四顾着站在一堆床褥间寻找放自己衣服和枪的地方的时候。长年良好的教养令她看上去优雅而文静,缓慢清晰的谈吐让展琳听起来不太费劲,几乎每个字都能听懂。

一切……真的像一场梦,一场做了太久苦于无法醒来的梦。安顿好一切躺到了那张超级华丽超级舒服的床上后,展琳一时辗转无法入眠。总觉得一切都不是真的,总觉得手脚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种想大叫一声的冲动……在经历了这么些日日夜夜之后,她越来越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的感觉。如果时间可以消化一切,那么她最近所遭受到的种种,需要多少时间才可以去化解?

起风了,人造湖上扬起的浪在堤上舔出一波波轻轻的撞击,揉在纱幔和水晶饰物摩擦出的碎音中,纠缠出一种奇特的音响。像是一种模糊的笑,或者叹息,很快的,被阿努酣畅的呼噜声给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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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入住底比斯王宫已有好一阵子,其实展琳都不太清楚,在这个一没电脑二没电视的时代,无所事事的她是怎么把这段时间混过来的。算一算,在自己的时代,差不多该过年了,而这个地方却正是忙碌着准备迎接尼罗河水泛滥的季节。

奥拉西斯并没有给展琳安排任何工作,拿展琳的话说,她现在是只米老鼠,就是那种又骗吃又骗住的老鼠。语言和文字是给她安排工作最大的障碍,说实在的,她就算想在宫里当个拖地的……都没有资格。当然有个职业也许她能胜任,那就是守卫,但宫里守卫清一色是男的,所以当展琳对俄塞利斯提出想兼职当守卫时,换来的只是他皮笑肉不笑的哼哼。

没办法,那也就太平当只米老鼠好了,在掌握了古埃及语言和文字之前。以后要做的事多得很,比如寻找回21世纪的线索,不急现在这一时。况且,堂堂埃及一国之主,白吃他一口粮也吃不穷他,何况她也不是没作出过贡献,比如最近沙砾少了很多的面包(因为气候和土地的关系古埃及人的面包中常含有大量沙砾,这造成了当时牙病的猖獗和牙科技术的发达),还有美味的糖醋鱼排。虽然第一次闻到那味道的时候边上的厨师几乎想吐,而现在这道美味宫里几乎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只除了法老,没人敢把它端到奥拉西斯的面前,他的左眼写着冷淡,右眼写着高傲。

通常情况下是很少见到奥拉西斯的,展琳刚住到宫里后的第二天他就不见了,隔了十多天才返回。俄塞利斯说他经常会出去巡查,有时候别人知道,有时候则便服出行。

俄塞利斯还说别看这个国家表象富裕而安宁,一个国家安定富庶得久了,种种隐藏的东西便会悄然滋生,有一些在时间中沉淀下来的东西,久了,甚至成为跗骨之蛆。他说:“琳,看着吧,不要用眼睛,用心。”他还说:“琳,有时候法老做一些事,说一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展琳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从她住到这里起到现在,和奥拉西斯面对面说话的机会不会超过十次,并且没有一句话一件事能够深刻到让她记在心上。她喜欢这种距离感,老实说,和奥拉西斯这个人走得太近会让她有种压抑和不安感,尤其是当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那感觉就如同当初被某些重要人物接见,而不是负责保护他们的时候所产生的感觉,她不喜欢那种感觉,这会让她想起自己单纯怯懦的学生时代。

不过不可否认的,奥拉西斯是个不错的法老,一个打仗被困时能想着自己部下,理政时经常会废寝忘食的法老,不会是个糟糕的法老。

一直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机会再见到路玛,并且最近这种机会水涨船高地多。刚开始展琳挺高兴的,算是熟人啦,而且还帮过自己。不过后来渐渐发现,这小子跟当初给自己的感觉相比,似乎不太一样,尤其是自己的口语能力在俄塞利斯的□□下突飞猛进之后。

“咦?琳,你是不是忘记说什么了?”这是路玛在帮展琳拣起她掉在地上的东西交还给她时,开口说的头一句话。那个时候头顶的阳光很灿烂,他漂亮的脸庞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今天不‘谢谢我’了吗?”

那天展琳整整郁闷了一下午,直到晚上路玛因为什么事被奥拉西斯叫去训话了,她才重新得意起来:“路玛,法老把被你教育很多,你是不是要‘谢谢他’?”原谅她乱七八糟的语法吧,其实她想说的是:路玛,法老给你那么多的教育,你是不是该‘谢谢他’?

后来她的那些经典说词经常会被宫里人私下斗乐时挪用,这让她懊恼不已。

时间就在这样安逸和偶然的小吵小闹中度过,对于展琳来说,也是她从事特警这一职业后难得的悠长假期。不用担心这,不用担心那,一心活着就好,少有的舒心。语言进步得很快,本就在学习语言上特别聪明的展琳已经开始能在一些允许她进出的书库里,翻看那些成捆的写在纸莎草上的文献。文献里记载了许多简单的古埃及传说,有些她觉得比较有用的,例如亡灵复活、召唤亡灵、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生存等等东西,她格外用心记了一下,以便今后综合起来分析。

同宫里人的相处没有展琳想象中那么难,古埃及人很随和,一旦认为你是无害友善的,很容易就能打成一片。有时候那些守夜的侍卫还会偷偷说些工地上工人罢工的趣闻给她听,原来在几千年前,古埃及劳动人民已经会运用罢工这样的方式去为自己争取合理收入。这让展琳颇为感叹。她想象中那些工人的罢工在这种时代会以被镇压而告终,可是却没有,大多时候,他们争取到了自己所求的面包,酒和生活所需品。

白天有时候会很无聊,于是展琳会在迷宫般的皇宫里转悠探险。皇宫真的很大,骑自行车的话绕半天还不定能绕完,所以她每次绕一点,回去后就绘在纸上,几天后倒还被她整出一副平面地图来。偌大的皇宫,哪里住的人多,哪里住的人少,哪里住着哪样的人,被她标得清清楚楚。打发时间,不如说这是种职业习惯,她习惯把自己所处的地方琢磨透彻。

有时候也很三八地想找到王后所住的地点,因为她很好奇这么个法老,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听说阿肯那顿法老的妻子纳菲尔蒂蒂曾是埃及第一美女,而据说奥拉西斯的母亲法农蒂迪丝也有埃及第一美女之称,那么这位无论相貌还是能力看来都很出色的年轻法老王,他的妻子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可惜这答案无解,因为不久之后宫里人在闲聊时告诉她,法老至今未婚,甚至没有一名固定的,可以称作是他女伴的女子出现。虽然现在后选有好几位,例如利比亚女王的妹妹、叙利亚公主、有巴比伦明珠之称的巴比伦公主……不过对于法老来说,选后真的是件慎之又慎的事情,所以到现在他都还没决定下来。

怎么选最后还是桩政治婚姻吧,作为一位法老,他会选择一个自己爱的女人,还是一个对自己国家和对自己权利有作用的女人?展琳这么想着,然后,忽然觉得自己很八卦。

晚上睡觉还是不太习惯,床太软,一夜下来腰酸背疼,所以展琳有时候宁可睡地板和那张镶嵌着漂亮宝石的藤编睡榻。有时候会睁着双眼一直到天亮,对于习惯了城市喧闹伴着入眠的她来说,这地方过于安静的氛围,或者风吹帘动的轻响,不但起不到催眠的作用,反而让她更加清醒。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展琳正从米老鼠发展为大熊猫。

另一个让她无法安眠的原因,是这地方总是有一些奇怪的声音。

睡在这里的头一个夜晚,因为疲倦,她曾以为那是风声和水花声糅合在一起变相而成的气流的呜咽。可是久了,她渐渐发现并非如此。

几乎每隔几天就会似有若无飘来的声音,像是哭,又像是在笑,虽然遥远而模糊,但在这样的夜色和展琳的耳膜中却无比的清晰。无风的夜晚,甚至能够让人心隐隐揪起……正如现在……

“呵呵……哈……呵……唔……”

轻轻翻声坐起,展琳贴着墙,屏息仔细聆听。

今夜这声音似乎尤其清楚。深夜,没有风,也没有水花拍打长廊的声响,甚至也连虫鸣都稀疏得可怜,所以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展琳轻易地辨别出了这个声音——它绝对发自人的喉咙。

会是谁?这么晚,在这个地方,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

按捺不住好奇心作祟,展琳将身上古埃及人的服饰脱下,换上了自己的牛仔裤和背心。睡得死沉的阿努忽然醒了,在她轻手轻脚把衣服套上的时候‘呼’地起身,竖起耳朵,瞪着双晶莹碧绿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

展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它头上轻轻拍了拍。

阿努乖乖趴下了,钻进床底下,重新缩成一团毛球。

叹息。刚刚还想夸它警惕来着,原来只是象征性管管闲事。果然还是离不了一个‘懒’字。笑着伸手在它柔软的毛上揉了揉,展琳站起身,推开房门,就着夜色的掩护朝黑夜里投去。

(新年到,恭祝大家新年快乐~~~另外申明一下,故事里关于语言的问题是我杜撰出来的,古埃及语我是一句都不懂,也找不到人问,所以只能自己编了,大家千万不要当真,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