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了!!杀人了!!!!!”
港口本来就不大,风一吹,那种尖着嗓子外加变调的凄厉呼救声很快传遍了整个海港。
展琳提着刚从船工手里夺来的刀站在船头往下瞧,看着哈鲁发那瘦小的老头鬼精鬼精地扯着嗓子在底下被他撩拨得慌了神的人群中乱窜,那动作,敏捷得像只仓鼠。
踢了他屁股一脚倒成全了他脱身的路线。冷笑,展琳将刀在手中轻轻一旋,转身朝踏板走去。
下船的时候没人过来阻拦她。
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般在她去追老头时扑过来的几条大汉,确实因其体积而显得难缠,但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展琳眼里只有两类人相对最危险,一种拿枪的,一种不要命的,幸而他们两者都不是,所以现在躺在甲板上哼哼的是他们,而不是她展琳。
至于船主人,想来,那盘缆绳的桩子后头不停抖动着的东西,应该就是他没躲藏好的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了。果然个子和胆子是呈反比的,虽然他曾经看上去气势是多么的高傲和迫人。
“哈鲁发!你他妈给我站住!”握着刀穿梭于人群中一路猛追,展琳嘴里爆发出的怒吼虽然是中文,却也实实在在让哈鲁发吓得脸色苍白。一路求救一路狂奔,瞬间所经之处鸭飞狗跳,好不热闹。
路边好奇围观的行人自动自发闪开一条路,眼里流露出的看好戏的热情,同刚才见到女奴被鞭打时的冷漠简直云与泥的对比,仿佛在看一出相当精彩和刺激的戏——一场以披着白色斗篷的年轻人,用被鲜血染红的手抓着刀追逐着面无人色跑得上气不接下起的瘦小老头为主角,现场表演的典型持强凌弱的戏。
当然展琳对此是毫无意识的,她目前唯一的目的就是立刻抓住那该死的老贼,然后狠狠教训一顿。要不是今天留了个心眼,险些着了他的道了,虽然救他之后不久就隐隐发现他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语言不通和陌生而烦躁的感觉让她无心再多管闲事。本想跟着他的船找到大城市然后一拍两散从此各顾各的,倒还真没想到,这老混蛋居然把如意算盘打到自己这个救命恩人头上来了。看来农夫与蛇的故事不该读过就算的,一时看他可怜而出手救了这条毒蛇的代价,是险些把自己给赔进去。
想到这些展琳不能不气的,难得多管一次闲事,谁想好事没做成反惹一身腥。这老头简直在考验自己的道德底线!眼看着他挤在人群中亮得有些晃眼的光脑门离开自己不到两米距离了,展琳不假思索足尖用力一点地,朝那枯槁的身影猛地抓去:“给我站住!!”
与此同时,腰间突然一紧。
还没等展琳回过神,整个身体随着阵勒紧的疼痛,不自觉地被腰间一股柔韧的力量抛向半空!
“谁?!”凌空鱼跃,顺着腰一把抓住那将自己紧紧缠住的东西——似乎一条韧性很足的皮鞭,展琳荡在半空的身躯一百八十度后翻,适时缓解了鞭子对自己身体造成的束缚,也在整个身体朝下扑落的瞬间,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
她微微一怔,连身体在危险中作出的本能反应,也在刹那间停止了。因为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浅色便装取代了沉重的铠甲,黑长桀骜的发被绳子简单束于脑后,干净显露出一张被阳光晒成健康的古铜色的脸庞。漆黑色眸子依旧如初见时夜空般的深邃与清冷。很漂亮,亦很高傲,这样一张混淆了性别的美丽容颜,过目之下确实很难忘却,那战场上有过一面之缘,并赠剑于她的年轻男子。
“是你……”
握着长鞭,那男子原本冰冷专注的目光,亦在空气阻力将她身上斗篷吹散开来的一瞬,同样怔住:“是你……”
话音未落,周围已是一片惊叫,因着展琳忘了调整姿势的身体大张着双臂蝙蝠般直坠下来,不偏不倚撞在那同样忘了设防的年轻男子身上。于是在他座下黑马吃惊的嘶鸣声中,两个人干脆利落地滚落在地。
四周一片混乱,身边有无数声音在急急说着什么,但跌得眼冒金星的展琳一个字都分辨不出来。
直到许多双手粗鲁地将她从那人身上扯开,在挣脱那些钳制的时候,她瞥见哈鲁发贼灵敏的身影,正隐入拥挤的人群中迅速消失。
“站住!!”急了,一把抓紧手里的刀,展琳转身便要追过去,却不料手腕突然间被一只手用力扣住,险些绊得她一个踉跄:“唔?”
“你在干什么。”因为知道她语言上的障碍,那个险些被她压扁的男子站起身,一手抓着她的腕,一手挥退守在周围用警惕目光看着她的随从,随后用最简单的话,一字一句问她。
没想到,儒雅的外表下腕力那么强劲。连甩了几次没有摆脱他的手,展琳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会早以失去踪迹的那条人影后,任命地叹了口气。
在干什么?问得好,问得简单。可,问题是怎么回答?展琳抬眼看着那双美丽却无温的眸子,有种想发作的冲动,但憋了半天最终摇摇头,叹息着,挫败地把刀插进土里。
天色渐渐暗了,看热闹的人群也陆续散去,惟有她低头沉默着,面对那一堆曾在战场见过或没见过的,同样以便装代替了戎装的人群,赌气般杵在原地。
年轻男子后来又跟她说了些什么,可惜她听不太懂,也懒得去揣摩话里的意思。正琢磨着怎样摆脱这群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突兀打断了她的沉思。
伴着眼角边身影一闪以及随之而来紧跟自己的阿努一阵乱吠,展琳有些愣神地看见那原本以为早逃得无影无踪的小老头,竟然重新出现了。蜷缩在附近的空地上,一边咳嗽,一边无奈而紧张地看着自己。身后站着个面若梨花般清俊的栗发男子,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笑,望着她由沮丧突变为惊讶的容颜。
然而不等展琳回过神,那小老头在短暂惊惶过后所做出的举动,再次让她吃惊之余,冷不丁地一阵恶寒。
用着超人一等的洞察力,他在极短的时间里似乎窥得了一旁黑发男子主人的地位。一骨碌爬到他安静伫立的身影边,没等边上的人反映过来,老头一把抱住他的足踝,然后卖力地亲吻起他光裸在凉鞋外的脚背。
“ξγβδζηθυφχμλκποξ!”虽然听不懂哈鲁发在说些什么,但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可怜样,不用猜,也知道他究竟在扮演着一个怎样无辜的受害者角色。
展琳,你个白痴怎么居然会着了这么个低级混蛋的道……低头握着拳,展琳突然很想狠狠扇自己一把掌,当然,更想的是在那老头不断开合念着绕口令般的嘴巴上,用力来上那么一拳。
“她要杀你。”就那么沉默着听了许久,黑发男子终于开口了。语气平静而缓慢,以至每个字,展琳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的ποξ……”老头虔诚地回答着,身后不远处蹲着小黑狗阿努,一人一狗的姿势,还真相差得八九不离十。
“她想ηθυφχμλκ你?”说这句话时,展琳留意到那黑发男子的目光忽闪了一下,而原本漠然的唇线,不知不觉中向上弯起一道细微的弧度。
“是的ποξ……”回头惶惶地扫了展琳一眼,那老头又叽里咕噜朝他说了一大串话,随后,磕头,再磕头。
黑发男子忽然笑了,突如而来的,夜空流星般的笑容。
随后展琳看到他本随意搭在老头肩膀上的手猛地收紧,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将跪在地上愣住了的哈鲁发一把拎起,小鸡般丢了过来:“给你。”
下意识出手将飞扑而来的老头抓住。老头很矮也很瘦,拽在手里,轻得几乎感觉不出多少分量。
掂了掂,老头死鸭子般在她手里晃来晃去。脸上的颜色几乎都褪尽了,尤其是那宽大的鼻子里嗅进展琳手心里的血腥的一刹,原本漆黑油亮的脸,刷了层石灰水般苍白。
“我不喜欢撒谎。”转身离去的时候,展琳听到那黑发男子轻轻丢下这句话。一时冲动,她忍不住扬声唤住了他:“喂!等!”
那男子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
“……谢谢你。”
闻言,他忽然回过头有些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轻轻牵了下唇角,带着身后那堆人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还拽上了嘿……早知道就省了那句谢谢了。心里嘀咕着,展琳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移向手里拽着的小老头。
他的表情很丰富呢,咧着嘴的样子应该称作为笑吧,尽管,实在是比哭还要奇怪得多。那不如再让他变得更奇怪一点吧,反正,这老头不就喜欢变脸嘛。
想着,展琳低下头,朝他轻轻绽出一朵笑容,那种只有在审讯室单独一人审问疑犯时,才会不小心露出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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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夜晚很黑。这地方的人早睡,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地方,不多会儿就安静得只剩下单调迂回的潮汐。那一声声拍打礁石的鼓噪,无聊而反复地吞吐着夜的寂寥。
不大的渔村此刻显得有些空旷,也许是因为周围房屋里闪烁出的灯光比星辰还要稀疏的缘故,空落落的,让一簇又一簇简陋的土屋隐匿在月光撒不到的夜色里。偶然地有几声狗叫,令不□□分在沙地打着滚的阿努直起耳朵敏感地听上片刻,然后,继续乐此不疲地打滚。
展琳站在船坞边。
吹着风,却吹不散心里头的懊恼。那艘载她来这里的船早已不见了,包括船主,以及船上被带下来的那许多女人。追出来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多想,却忽略了真正应该去做的。叹气,救了不该救的,该救的却一个没救着。而更懊恼的是,那狡猾鬼精的老混蛋竟然逃走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是因为自己一时手软,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老脸,没下得去那狠手。要早知道会这样,干脆剁了他的脚才好。
盘腿坐在石墩上,从外套口袋里挖出包烟,随手点燃一支塞进嘴里恨恨吸了一口,再用力吐出,仿佛泄尽一胸腔的郁闷。再次陷入那种不知道该上哪里,或者该干些什么的境地。烦,很烦。
小狗阿努当然理解不了展琳此刻的心情,快乐地在沙地上扑腾着,因为它又发现了一样最新的游戏——追逐主人口里喷出的浅白色烟雾。虽然,那烟雾总呛得它不停喷嚏,但它还是玩得很得意。
摇着小尾巴扑散了一次又一次那些烟雾假想敌的袭击后,阿努忽然直起前腿,蹦跳着,朝展琳身后叫了两声:“嗷嗷——”
展琳忍不住皱眉,这小东西,叫起来怎么老像只狼一样嚎来着。
“嗷嗷——”它又叫了,腿落地,兴高采烈朝展琳身后奔去,不晓得在乐个什么劲。被它这屁颠屁颠的样子扯去了注意力,展琳丢开烟头,有些好奇地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她看到小狗阿努很兴奋地朝一块烤肉扑去,烤肉躺在一只有着漂亮手指的手心里,手心的主人,有着一张完全配得上那漂亮手指的,漂亮的脸庞。
风卷着那把栗色波浪般的长发,梨花般清俊的脸庞微笑着,静静看着展琳。
如果没有记错,他是那个将哈鲁发重新逮到,并带到她身边的男子。
展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你……”
把肉丢给阿努,他轻轻拍了拍手,直起身,做了个路过的手势。
展琳点点头。一阵风从两人间掠过,她有些尴尬地发现,自己除了对人家傻笑外,再次不知道该干什么,或者说些什么了。
该死的语言障碍……
高大的白马在那男子身后低低喷出一阵不耐的嘶鸣。回头在它脖子上拍了拍,那男子思忖着,一字一句道:“你去哪里?”
“凯姆·特。”
“凯姆·特?”他又笑了,一个很爱笑的大男孩:“这里就是凯姆·特。”
“不是,城。”
“城?”眉头轻挑,他手朝西方一指:“底比斯?”
底比斯,听着有点耳熟啊。不管啦,是城就好。当下展琳点点头:“是。”
那男子不再说话,一把将阿努抱起跃上马背,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展琳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看了看他,再看看他的手。
“上来。”手指朝她弯了弯,他脸上的笑带着那么丝淡淡的调侃。
于是展琳不再犹豫了,把手伸入他的掌心:“谢谢你……”
“谢谢你?”那男子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眼里闪过一丝光,和那时黑发男子因她的道谢而流露出的,一样古怪的光。不等展琳忐忑不安地把他的眼神琢磨个够,他扬手一鞭,挥在马臀上:“嗬!”
“我叫路玛。”零星的建筑和植物在马蹄奔波下化作一幅幅倒退的风景时,那男子回过头,指着自己对展琳朗声道。
“你呢?”
迟疑片刻,展琳迎着扑面而来的风,笑笑:“琳。”
“琳,”他的视线重新投向漆黑一片的前方,沉默着,而修长美丽的指,沿着马浓密的棕毛划向它脖际一串金色的铜铃。
“铃铃铃……铃铃铃铃……”马蹄伴着铃音,踩出一串跳跃快乐的音符:“琳……”长发轻甩,他晒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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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姆·特,原来就是埃及旧时的称谓,而底比斯这座位于尼罗河以南庞大繁华的城市,正是从古埃及十一王朝开始取代下埃及的孟菲斯,成为上下埃及政治经济中心的首都。
这些是从展琳被马背颠簸得头昏脑胀的大脑里突然间跳出来的。突然想起了底比斯是指哪座城市,间接突然明白了凯姆·特是指哪个地方。
脑子里浮现出的是那被黄沙半掩饮泣于天地间的庞大废墟。断壁残檐尸体般躺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和着风,轻轻溢出一阵阵对逝去岁月追忆留恋的叹息……以至当那座横卧于夜色中层叠如堡垒般坚固而奢华的白色城池,妩媚张扬地穿过遮挡视线的沙丘,蓦然间跳入展琳眼眶时,毫无防备的她,竟是呆了。
这一呆,直到路玛牵着马绕过城下近二十米高的黄铜大门,在门下守夜士兵注视中由边上的偏门入城;直到马蹄穿梭于被两排石狮守护着的大道,在嵌着雕花瓷砖的街面上踩出得得脆音;直到月光投注在巨大铜门上折射出的流光,因距离而变得浅淡……展琳被扑面而来的景色撞得一时半会儿有些发懵的头脑,才逐渐回过神来。
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一种震惊过后的虚脱感。
底比斯,古代埃及的首都,当它穿越数千年的时空以其活色生香的原貌展现于眼前时,竟是超越21世纪所有人想象的宏伟、科学和美丽。暂不去管那些依次叠建而起的巨大建筑在大量的雕塑与彩绘间有多妖娆和华美,单是这围绕在建筑群边清晰划分出人行道与马车道的街道,完美维系着这沙漠中国家对生命之源联系的井然有序的水道、喷泉以及横卧于平台一处处空中花园般的楼景……后人对其废墟所作出的电脑还原图,想象力终还是匮乏和保守了。
远远飘来一阵浓烈的烤肉香,伴着细碎明快的乐曲和嘈杂的嬉笑喧哗,时至深夜,城中依旧是一派汇散不去的热闹。
“到了。”目光正留连于远处一座被人潮和流浪艺人所包围的建筑,路玛已将马勒停。被他抱得难受了许久的阿努瞅准机会用力从他怀里窜了出来,跳到地上,迫不及待抖动一身松软的皮毛。
展琳从马背上跨了下来,看着他将有些凌乱歪斜的马鞍清理干净,再将背在身上的行囊丢上去,每个动作,安静而有条不紊。
站在原地,她踌躇地望着他,再次因语言障碍而不知所措。
路玛意识到了她的目光。停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向她,那对琥珀色的眸子,夜色中闪烁着水晶般的光泽:“βγδκλξφγβδ?”
脑袋嗡的一下大了,展琳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有得古埃及语恐惧症的倾向。摇摇头,她借弯下腰抱起阿努的瞬间,小心掩饰了自己脸上泛滥的尴尬。
“γδκλξ,γβδκλξγδκ?”双手撑在马背上,他看着她的目光兴味盎然。继而,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包囊里拉出只小布袋,随手丢给展琳:“拿着。”
接到手里的一霎,手不由自主朝下沉了沉,而展琳亦在同时醒悟过来对方丢给她的是什么东西。手忙脚乱地塞回给他,展琳只觉得自己的脸,火烧般烫起来。
该死,再不走,人家真要以为自己是讨钱来的……
当下没再犹豫,展琳转过身匆匆丢下句‘谢谢你’,也不管那男子又在后头冲她喊了些什么,低下头逃一般朝着人群拥挤的方向奔去。
“呵呵……猫一样敏感的女人呢。”手微一用力,人已跃至马上。回头看着那急急消失于人群中的身影,路玛挑眉若有所思地轻笑,扬手,马臀上用力一鞭:“嗬!”
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当口,阿努的口水在展琳胸口前的斗篷上画了个地球。
实在也没办法,这周围空气的味道太过诱人。烤肉混着酒香,再加上乳酪甜蜜的芬芳,傍晚起到现在几乎没有碰过任何食物的一人一狗,想不馋都不太可能。而最可恨的,那些大吃大喝的身影就在眼前来回晃动,熙熙攘攘,想避开都不行。
过节还是怎的,这么晚还那么热闹……
那么多的人,事实上都是集中在一座庞大的,在展琳看来和皇宫没什么区别的建筑面前。
庞大,这个词自展琳进了底比斯城后就没在脑子里少出现过。真的,古埃及人对于大这个概念很崇拜,巨大的城,巨大的城门,巨大的建筑,巨大的雕塑……随处可见的庞大,不过,对于这屹立于沙漠中的城市来说,倒也确实映衬得恰到好处。
一种粗犷中宣泄而出的华美。
那座被人群、篝火、和音乐所包围的建筑物门廊前伫立着两尊神像。造型是个年轻男子,交叉双手,握着代表权利的短杖。神像很大,大到人坐在它脚指头上,还嫌宽裕了点。故而,神像背后那道在火把中闪烁着金子般幽光的大门,其规模可想而知。
一张花瓣状的舞台就竖在两尊神像之前,装点得美伦美奂的台面上一群蒙着面的少女伴随乐曲扭动着曼妙的身子,撩拨着台下被酒气熏得微醉的男男女女。
显然,这样热闹的景象不是在庆祝什么节日,就是在做什么祭祀。也算是看过不少古代电影的展琳,这么琢磨着。
建筑物高大的门楣处突然间激起一阵喧哗。
在人们近似欢呼的喧闹声中,那扇紧闭着的巨大铜门,正在一点一点慢慢开启。即使被人群隔得那么远,即使人群的喧哗声盖过煎肉发出的哔剥之音,展琳依旧可以听到那大门开启的瞬间,所发出的一声沉重粗哑的叹息。
周围的人不知为什么突然都兴奋起来了,一种酒精和美味都不曾赋予他们的兴奋。舞台上那群载歌载舞的美丽身影不再有人去关注了,一双双急切而专注的目光,不约而同盯着大门开启的方向。
大门完全开启的刹那,整个世界突然间安静了。静得让展琳觉得怀里阿努的呼吸声,清晰急促得有些突兀。
一群白色的身影从大门漆黑幽深的门洞中鱼贯而出,整齐而漠然。
清一色的光头,雪白色长袍衬着那些年轻而健美的身躯,穿过那高大的神像时,翻卷出一种莫测诡异的美。一群身高年龄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或者说,就是在21世纪经常会在埃及壁画中看到的古埃及神官祭祀们。
走过的瞬间,四周屏息围观的人群自动自发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而很不幸的,展琳因他们这一举动被迫卷进了更为拥挤的人群,以至她不得不用力踮起脚,才能勉强透过前面那些高大的身影,去观望大门内继续走出的队伍。
安静的世界突然再次喧哗起来了,在展琳毫无防备的刹那。
她只看到一顶六人抬的软榻从大门里缓缓而出,而周围那些本安静观望着的人群,突然间狂热无比的尖叫了起来。
那一瞬间,展琳几乎以为自己是跑到了哪个著名偶像明星的演唱会上。
狂热,真真是狂热。不论男女老少都对着那顶软榻方向伸臂尖叫,虽然听不懂他们到底在叫些什么,但那种如痴如醉的表情,看来赞美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奇妙的是虽然他们的举动几乎接近疯狂,却也竟无一人在那避让开来的通道处继续逾越出一步。任那软榻在自己热切的目光和尖叫声中前行,紧贴着人群,朝通道外扬长而过。
于是,展琳得以在那软榻被簇拥着离去前的刹那,越过层层叠叠的人海,瞥见了那张被无数人如此狂热膜拜着的容颜。
然后她整个人猛地震住了,仿佛刚刚遭受了一万伏的电击。
端坐于软榻上,对四周潮水般喧嚣声充耳不闻,那一身素衣的长发男子有着张天使般俊美脱俗的容颜。面对着人群启唇浅笑,那种笑容只要见过一次,怕是终身都忘记不了的。
至今无法忘记他那天抱着黎优坐在28楼窗台上,回头对自己说:“你们保护不了优,”时的表情。微笑着,比天使还美丽,比阳光还妩媚的微笑。然后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跃从28层跳了下去,就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参见《天狼之眼》)。
这个居住在黎优家里,查不到任何资料和背景的男子,怎么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怎么会以这种装扮,这种方式,出现在这种地方?!
动了动嘴唇,那美丽的侧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的瞬间,展琳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哽着,也同时悲哀地意识到,自己连对方姓什么叫什么,都一无所知道。直到那安静的白色队伍在自己眼前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而身边的人群也慢慢散了开来的时候,她才猛地醒悟过来。抱着几乎被她勒个半死的阿努比斯,嘴里哼着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她撒开双腿朝着远处逐渐消失在大道尽头的身影狂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