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凝霺望着她,默不作声,良久后,轻叹一口气:“你想好了?你要知道,你留下来就是选择与霍婕妤作对。”
“奴婢知道。”怜香垂下眼帘,脊背僵直,双手紧紧地相互交握在一起,垂在胸前,“奴婢愿意誓死追随县主。”
她不是不知道选择留下就是选择与霍婕妤、乃至霍家作对,但是她不后悔。
霍婕妤从不把他们这种下人当人看,任意打骂。但是县主她一直把她和檀香当作朋友,即使她知道她是霍婕妤的眼线,也是把选择权交给她自己。
她愿意留下,哪怕最终白家败给了霍家,她死无葬身之地,她也不后悔。
怜香抬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县主,奴婢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奴婢不后悔。”
白凝霺静静地看着她,明亮的双眸似漆墨一般深邃,轻勾起唇角:“你若愿意留下自然是好的,但你若再与昭阳殿有往来,休怪我顾往日情面。”
“奴婢明白。”
白凝霺似是放下了心思,轻笑了一声,一双潋滟杏目弯弯,形似月牙:“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你去把药给檀香送去。”
待怜香退下后,屋内仅剩白凝霺一人,她垂目遮住眼底的情绪,左手轻敲着檀木桌。
怜香愿意留下算是意料之中。她是个聪明人,昭阳殿回不去;出了长安,以霍家的势力她也逃不远,与其这样倒不如留在她身边。
待落日的最后一丝瑰丽从西边褪去,一轮明月缓缓爬上枝头,整座白府笼罩在一片幽幽光辉之中。
*
宣室殿
宣和帝端坐在上首,探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章太医,听了章太医从白府回来后的“如实禀告”,忍不住玩味地笑了笑。
“好了,朕知道了。”宣和帝挥手让他退下,并嘱咐道,“这事先瞒着苏昭仪她们,省的她们担心。”
宣和帝和立在一边地陆温沉抱怨道:“只是区区胸闷,弄那么大动静干什么。”
陆温沉理了理织金交领长袍,额边乌黑的发丝把深邃俊雅的容颜衬托得更加俊美。
他眉眼带笑,故意说道:“可不是嘛,不过是胸闷,以她哥哥的医术都治不了,还有谁个能治好。害得父皇白担心好一阵子。”
宣和帝哼笑一声,往日严峻的面庞此刻竟带了一丝柔和:“谁说朕担心了,朕是担心霺丫头出事你母妃伤心难过。”
没错,就是这样,他才不担心那个死丫头呢。
陆温沉但笑不语,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急得恨不得扔了奏折飞到白府。
“不过这丫头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竟然敢算计朕。”宣和帝摸摸下巴,别以为他不知道,霺丫头弄那么大动静就是想让别人知道“白家二房苛待侄女”,让白家二夫人名声狼藉。
够狠,不愧是在深宫长大的。
陆温沉默了一秒,开口道:“父皇真觉得这是霺儿的注意吗?”
他也算是看着霺儿长大的,霺儿虽一直不喜白家二房,但她还是从心底尊敬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的长辈,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宣和帝眉头微蹙,现下一想,这的确不是霺丫头的作风,倒有些像她哥哥的作风。
“罢了,不管是谁,都是为了霺丫头。”
陆温沉弯了弯唇角,眸中神色冷然,父皇说的是,无论是谁都是为了霺儿。
“不知父皇会不会被算计呢?”
宣和帝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都到这份上了,自己可谓是骑虎难下,只能心甘情愿地被“算计”不是?
不然,被绾绾知道后只能被赶出椒房殿,一个人睡在冰冷的龙床上。
这滋味,他才经历过。
“咳咳,老二,你回去和老四把这件事散播一下,最好让得人尽皆知。然后和陈公公一起去挑点补品送到白府,说是给霜丫头补身子用的。”
“是。”陆温沉行礼退下,不用宣和帝吩咐,他也会帮着背后之人一起散播这件事,霺儿是雪儿的妹妹,更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别人欺负她他定然会帮着讨回来。
*
这厢白吴氏回到院中,为了算计不成反被威胁,发了好大的一通火,并不知道她已被楚澈借当今陛下之手报复了。
而且把“白凝霺生病”的缘由全归咎于她。
白吴氏意识到之时,“白家二夫人虐待侄女白凝霺”的流言一传十、十传百,流言已经被传出了七八个版本。
白老夫人也难得出面,勒令白吴氏闭门思过半个月。
当檀香和怜香将流言手舞足蹈地告诉白凝霺时,她正准备去武场,带着幼弟一起去请母亲出院子。
白凝霺漠然,她适才反应过来楚澈那天的别有用意。
她心下有些感动、又有些酸涩难耐。
历经两世,楚澈还是这般为她考虑。
白凝霺没有想到皇伯伯竟也乐得配合,做出那么……缺德的事,直接散播流言、毁人声誉,她真不知道自己“生病”是因为“二婶不待见自己,抑郁成疾”。
亏她一直以为皇伯伯是位明君。
她摇了摇头,命檀香提着食盒,一同前去武场。
她到武场时,楚澈正在教白潇射箭。
白潇拿着小小的弓和小小的箭,软软的包子脸紧绷,严肃地以箭头瞄准不远处的靶子,楚澈在一旁纠正他的姿势。
一箭射出,脱靶。
白潇白嫩嫩地包子脸顿时垮了,垂头丧气地听着楚澈教诲。
楚澈抬眸瞧见白凝霺,唇角不由带笑。
楚澈在白潇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惊喜地转过身,迈着小短腿直径跑到白凝霺面前。
“四姐,你是来看我练武的吗?”
白凝霺轻轻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笑道:“是啊,潇儿越来越厉害了,都会射箭了。”
白潇双颊一红,白嫩嫩的包子变得红彤彤得,不好意思道:“可是我射脱靶了。”
“四姐起初学时,也会脱靶。”白凝霺捏了捏他的脸蛋,安慰道,“而且四姐当初脸弓都拉不开。”
“霺儿,你也会射箭?”楚澈漫步走来,语气中满是惊讶。
白凝霺笑笑,淡淡道:“会一些,当初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她年幼时身体过于懦弱,甚至有太医断定活不过十岁。姨母不信,思来想去决定亲自教她骑射。
也许是姨母浓浓地爱意打动了老天、又或者是这种方法真的有效果,她的身体渐渐转好。
白凝霺结果檀香手里的食盒,漆方食盒里摆放着两碗酸梅汤,酸梅汤上面还漂浮着些许冰渣,泛着丝丝凉意。
白潇端起一碗递给楚澈,又自己拿起一碗,美滋滋地喝了一小口。
楚澈端着酸梅汤一饮而尽,白凝霺递给他一块手绢,楚澈下意识接过擦了擦嘴。
反应过来后,红了耳根,抬头不期然撞入白凝霺璀璨的双眸、眼底含笑。
“咳,着手绢……”
“楚哥哥,这手绢便送你了。”白凝霺眼含秋波,笑吟吟地欠了欠身,“多谢楚哥哥近日对潇儿的教导。”
顿了顿,又道:“还有那日……多谢。下次不必这样,二婶……”
楚澈打断她道,眉眼冷漠:“霺儿,不会尊敬别人的人,也不配得到别人的尊敬。”
白凝霺欲开口反驳,抬眼却见他神色冷然,深邃的黑眸中一片幽暗,眸底是掩饰不住的戾气。
楚澈缓缓闭上眼帘,再次睁开双眼,唇边噙着温润的微笑,眸中似一泓春水般波光粼粼,好像方才的冷漠都是假的。
白凝霺怔了怔,咽下口中的话语,勉励笑道:“楚澈,我可以向你借一会潇儿吗?”
楚澈颔首示意。
白凝霺拉着白潇逃似的跑开,这样的楚澈过于陌生,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他,但是她不知该如何接受。
楚澈看着白凝霺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有些黯然,吓到她了吗?
他展开手中的丝帛手绢,雪白的丝帛上绣有一朵暗红的梅花,花瓣层层叠叠,由深到浅,中心一点花蕊嫩黄,灵动万分。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绢叠好,塞在怀里,摁了摁,黑眸中漾开一丝温柔。
霺儿,你不愿做恶人,那换我来;你不愿算计别人,那我替你算计。
我愿手中沾满鲜血、被泼一身脏水,留住你眸中的清澈,换取你这一世的安稳。
既然你觉得我这样很残忍,那我便远远地守着你、护着你……看着你嫁入。
*
白凝霺牵着白潇一路疾行,心中情绪波涛澎湃,脑中一团乱麻……
“四姐,我们去哪?”白潇扬起小脸问道。
白凝霺似是被惊醒一般,蓦然止住了脚步,缓缓闭上双目。
楚澈他本性就是如此,只是在她面刻意收起了利爪和戾气,这不怪他。况且,他这样也是为了她。
“四姐?”
白凝霺吐出一口浊气,蹲下身:“潇儿,四姐现在带你去见母亲。等会到了那什么都不要说,只要说你想母亲了便好。”
白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母亲会愿意见我们吗?”
“会的,”白凝霺笃定道,“你是母亲的儿子,她会愿意见你的。”
白潇听此,眼睛一亮,他终于可以见到母亲了,只是不知道母亲还能不能认出他……
*
白凝霺牵着白潇走到白苏氏居住的清宁苑。
久无人来此,清宁苑显现出了几分萧条。
白凝霺拉着白潇的手不由紧了紧,她一定要想办法说服母亲出来才是。
院门口扫地的小丫鬟扔下手中的扫帚,上前拦住白凝霺:“你是谁?夫人在礼佛,不见客。”
“放肆,此乃当朝淑慧县主。”檀香出口喝道。
小丫鬟吓得跪在地上,但仍然坚持道:“县主饶命,但夫人礼佛期间是不见客的。”
白凝霺温声扶她起来:“不必多礼,院内出了你还有别的下人吗?”
“奴婢映月,院内还有奴婢的娘亲佟妈妈。”
白凝霺眉头微蹙,怎么说也是白家的大夫人,这下人未免也忒少了些。
“映月,怎么了?”一个神情严肃,穿着半旧褙子的老嬷嬷从房屋中走出。
白凝霺拉着白潇一起福了福身:“佟妈妈。”
佟妈妈见是她,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冷声道:“原来是淑慧县主,老奴不知淑慧县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清宁苑实在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白凝霺拦住愤然的檀香,淡笑着,似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向前一步,贴着她小声道:“不知佟妈妈可否想让母亲走出这片院子。”
佟妈妈目光微动,她何尝不想,但是她百般劝说,夫人都浑然不动。
“佟妈妈,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我并没有恶意。”白凝霺拉过白潇,说道,“想必你也知道这是潇儿吧。我此次过来便是想让潇儿见见母亲,顺便试着说服母亲出来。”
佟妈妈看着白潇,目光闪了闪,她当然认识小少爷。
每年小少爷的生辰,夫人都会绣一件衣服,让他偷偷送到小少爷那。
她又看了看白凝霺,见她干净眸中笑意盈盈,没有半分算计。沉思片刻,侧过身,左右再差也是这样了,不妨让她试试。
“县主,夫人屋内礼佛,你……”
白凝霺欠身道:“多谢。”
她和白潇,在佟妈妈的带领下缓步移至清宁苑的一间小屋。
白凝霺伸手推开屋门。
“吱嘎”
久经失修的屋门发出一声暗哑的低叹。
屋内只摆了一张桌子、一个蒲垫,桌上放着一座佛像,慈眉善目。
白苏氏一身素衣跪在铺垫上,乌黑的青丝仅以一只木簪束起。她双目微闭,手持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听见了声响,微微一顿,声音平静而清冽:“不是说我礼佛时不要有人打扰吗?”
白凝霺轻轻拍了拍白潇,白潇上前几步行礼,颤抖道:“母亲……潇儿见过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