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时雨来到餐厅的时候,里面的气氛稍微有些怪异。
赤司家主孤零零坐在餐桌主位。
欧式的长餐桌另一侧,黑发碧眸的少女犹如众星捧月,被赤司家的夫人领着一群女仆团精心投喂,赤司家的年轻继承人承担着端起托盘的重任,一双红玉般的眼眸微微弯起,带着明显的温柔笑意。
孔时雨沉默了一瞬,自觉在赤司家主不动声色的示意下走到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期间路过织田海音时遭遇脸颊鼓鼓的少女罕见的求助眼神。
孔时雨面上严肃,实际差点笑出声,这位大小姐居然也有招架不住别人热情的一天,看来她对赤司夫人这种类型的女性很没辙啊。
孔时雨坐下后,不吃甜品派的赤司家主总算可以摆脱无聊呆坐的状态,脸色缓和地与这位咒术界暗面颇有声名的中介人交流起来。赤司家说要报恩自然不是口头言语,他希望更深入一些了解那位少女真正需求。
诡异又和谐的早餐时间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直到织田海音严肃表示已经吃饱了之后,已经和她熟悉起来的赤司夫人才依依不舍地在丈夫的劝说下回去休息。
织田海音如释重负地和赤司征十郎草草告别,拉着早已经结束谈话的孔时雨快速溜走。
谢绝了赤司家的专车,孔时雨开着自己的改装防弹车送大小姐回家。
“今天晚上准备去哪里安顿?还是去酒店给你开个套房?”孔时雨开着车,从后视镜看见少女向后微仰着头,眼眸微微阖上。
累了吗。
也是,如此接连剧烈消耗咒力,即使是她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依据孔时雨原先的判断,这个任务织田海音其实是有不小概率翻车的。
男人看着安静下来的时候显得无害而美丽、仿佛艺术品般的少女,评价说:“足够将一个人全身上下的器官全部构造出来的咒力量……还是在你事先损耗不少的情况下,说真的,你体内这份仿佛取之不尽的咒力让人想不通。”
“你就慢慢猜吧。”黑发的少女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漂亮的碧眼微微眯着,敷衍地道。即使孔时雨再见多识广,也根本不可能推测到——她所持有的根本不是什么【构筑术式】,而是另一个世界里的都市传说,异能力【森罗万象】。
在这个世界只有她的青梅竹马夏油杰才知道的真相,还是由于不可抗力一开始就暴露的。织田海音从没打算让第二个人知晓自己的秘密。
“酒店就好了。”判断了一下自己此刻的状态,黑发少女没有挑剔太多,“记住,你这次欠了我一个大人情。至少要为我做牛做马一次哦。”
你当我看不出那个赤司家的小少爷明显和你很熟吗?
谁连累谁还都说不准呢?
很是怀疑自己其实是遭到某位大小姐牵连的孔时雨眼角抽了抽,最终也没有拒绝,只是叹了口气,说,“虽然已经提前叫了救兵,不过你确实也赶过来了,放心,肯定承你的情。”
“心思肮脏的大人。”织田海音顿时来劲了,“果然偷偷把甚尔那个打手叫过来埋伏了吧?那个讨厌的气息果然不是错觉啊!然后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见到你就跑了呗。而且混我们这行的,做两手准备可是必要条件。”孔时雨笑着说,“对了,关于你的人情,我现在就可以还一部分。甚尔原本的姓氏,你知道吗?”
“什么?”织田海音微微挑起眉。她和伏黑甚尔那个咒术师杀手可没什么交情,之所以对他感兴趣,也是因为那家伙实在强到不像话的□□。
“甚尔的原名,叫做禅院甚尔。”孔时雨似是玩笑地说,“禅院,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一,专出黑发绿眸的漂亮美人。而且,你的【构筑术式】,也是禅院家家传术式之一哦。”
“你还真能联想啊。”织田海音瞬间反应过来孔时雨的意思,细密纤长的羽睫抬起,眼神流露出明显的不悦,“不过,不可能哦。”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寻找到血缘。
“是吗,那就好。”孔时雨见她笃定的神色,也没有继续坚持,只是摇摇头说,“禅院家遵循古制,对女性相当轻视。你的话,一定不会喜欢那地方的。”
“烦死了。不愉快。别说了。”少女原本动听的声音略微低沉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孔时雨的话,她现在回想起伏黑甚尔安的脸,居然真的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一想到这家伙有可能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少女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抱歉啦。”孔时雨习以为常地道歉,顺便为自己辩解说,“不过,这消息可不是我这里传出来的。你身上的特征毕竟太明显了嘛……被其他诅咒师看到了产生误会也不奇怪。”
织田海音气鼓鼓地被送到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压榨孔时雨的钱包开出最高档的套房后,她随意打了个电话,然后就放心地仰头倒进柔软的大床中,沉沉睡去。
一夜过去。
织田海音被清晨照在脸上的光唤醒。
少女困倦地缩在被子里,黑色长发凌乱地铺散在床铺上,长卷的睫毛频繁眨动着,努力适应刺眼的阳光。
一双手拉过落地窗前的窗帘扯上,室内暗了一瞬后,亮起更为柔和的灯光。
一条温热的毛巾搭在少女的脸上。
被那稍高的温度烫了一下,织田海音发出一声含糊不满的咕噜声,终于翻身坐了起来。
一个穿着学院制服的少年正站在窗边,见她醒了,语气平淡地招呼了一声:“大小姐。”
“恩,辛苦你守夜了,绫小路君。”织田海音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散地回复。
“哪里。”褐发的少年有着一张俊秀的面容,但因为表情过于懒散的缘故,看起来莫名有些不起眼。略长的刘海下,一双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毕竟现在的我,是靠为你工作赚取生活费。区区守卫任务也是职责所在。要是大小姐突然死了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后半句话就不用让我听到啦。绫小路君真不会说话,扣工资哦。”黑发的少女旁若无人地从背包里翻出换洗衣物,欢快跑进了浴室。
“认真的吗?明明应该是发奖金的时候吧?因为昨天大小姐的卡可是入账了一大笔。”绫小路清隆坐在豪华套房的沙发上,空旷的房间内似乎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少年好像露出略带苦恼的表情,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好吧,我要把之前的话收回。道歉的话,应该能原谅我吧?毕竟我就是这么不会说话的人。”
织田海音愉快地哼着歌洗澡,想着一会出去如何利用少年的口误戏弄他。
绫小路清隆,一年前,织田海音在一家政务机关特殊机构“WhiteRoom“中拔除咒灵时,意外捡回来的孩子。
因为从小被靠谱的成年男人织田作之助收养、又相当于在武装侦探社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缘故,织田海音养成了一定的正面行为习惯,但也仅限于常规意义上的道德感。
她一般不会见死不救。但与之相对的,她本人的同情心相当有限。
也从不会擅自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在身上。
那次的任务她去得迟了些。
那幢深山深处的白色机构早已经化为人间炼狱。
除了先行一步用直升飞机匆忙逃走的包括委托人在内的一众高层以外,机构中的培训员工与受教育者在封闭环境下面对残酷弑杀的咒灵几无活路。
织田海音赶到,并拔除了那只由于对权利的欲望与挫败而诞生的准一级咒灵后,现场幸存的,只有一个浑身干净到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年。
一向不负责扫尾的少女只是随意扫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受致死伤之后就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那个看起来表情麻木的小少年却抬起头,语气平静地向她提问了:
“你认为,什么是平等?”
.
浴室的门被打开,换了一身衣服的织田海音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走到沙发上的少年身旁,见他低着头神色专注,也凑近了去看他的手机屏幕。
“所以,昨晚真的有小老鼠溜进来吗?”
织田海音从小混迹在这个世界的黑暗面,自然不会缺乏应有的警惕心。她昨晚之所以在咒力耗尽的危险情况下还能悠闲地睡着,自然是因为在睡前召唤了足够信任的人。
即使只是无咒力的普通人,以绫小路清隆各方面远超常人的优越素质,也足以全方位无死角地守护好她的睡眠。
巴掌大的屏幕上画面被分割成整齐的小格子状,酒店内外所有装有监控的地方拍摄的画面无一例外出现在其上。
“有。”少年的眼神总是平静无波,语气随意的像是碾死脚下的一只蝼蚁,“大概是被派来探路的小卒子吧。因为是目的不明的人、也不方便报警。抱歉,我私下抓捕并审讯了他。”
“没关系哦。懂得变通是好事。”织田海音毫不在意,“所以,结果呢。”
“禅院家。”绫小路清隆看着她,金色的瞳孔被略长的刘海遮掩着,但仍掩不住其中的锋芒,语气肯定地汇报着整理过的情报,“那里有人,对你的身世有些怀疑,这次派人来是想要收集你的身体组织。”
“不会吧。又是他们啊。”昨夜才听说过禅院家的黑发少女略略睁大一双翡翠般的碧眸,沉吟片刻后,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些家伙,以为我是这么好招惹的吗?”
“要报复吗。”绫小路清隆语气平静地给出建议,“通过你这次的任务对象之手,应该能让禅院家在政界上的关系网大受挫折。”
“赤司家的事情你都知道啦?”织田海音语气稍稍有些意外。
“毕竟我和赤司君也曾经交换过联络方式啊。”褐发的少年语气消极平静,“和普通平凡的我不一样,赤司君是个相当优秀的人,这件事拜托给他的话,一定可以让你解气的。”
“恩……”织田海音思考了不到两秒,认真点了点头,“虽然会让人觉得小题大做,但是,我开心就好嘛!这样也能让赤司家的那位大叔安心一点吧?”
对那种家族来说,织田海音无欲无求的话才是最可怕的。
“那么,我稍后会将你的意见转达。”绫小路清隆轻描淡写地说,“就做到让他们再也不敢朝着你伸手的地步吧。”
“还是这么能干,麻烦你了呦。你这样的人,没必要总是自贬嘛。明明是个文武兼备、头脑聪慧的家伙。”事情交代完毕,织田海音看着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调侃道,“如果你真的像是自己说的那么普通的话,我当初根本不会把你从那里带走哦。”
能让自我中心的织田海音改变主意,甚至主动承担一些麻烦事也要将人捞出那个看似白色实则肮脏的巢穴,自然是因为这个少年足够有价值。
“真像是你会说的话。”绫小路清隆看着她,“但即使大小姐,也不完全了解我吧。本质上,我就是那样愚蠢的人。既利用规则,又无法摆脱规则的……缺陷品。”
“我不觉得你这番话是真心的。”织田海音歪了歪脑袋,“在向我寻求安慰吗?还是希望我反驳你、夸奖你的优点呢?虽然我对愿意追随我的同伴很宽容,但有些话不说出来,我可不会知道啊,绫小路君?”
少年移开了视线:“我并没有那种过分的想法。”
完成守卫任务后,绫小路清隆稍微对织田海音汇报了最近的情况,之后就识趣地离开。
织田海音慢悠悠地酒店的餐厅用完早餐,正准备找个好友叙旧,却突然接到了夏油杰的电话。
“海音,你那边没事吧?!”
少年呼吸急促,似乎还处在激烈的战斗之中。
他略微低沉的嗓音从手机的另一头传来,带着罕有的、沉甸甸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