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画试

郑文彦虽嘴上斗不过这个二弟,但有一颗玲珑心,总能敏锐发觉出不少东西,比如孝仁太后的担忧,谢皇后的探究,高宗帝的无动于衷,文臣们的感同身受,以及郑文涛刚刚一语道破许玥的目的,都被他坐收眼底。

他了然,凭借一人之力带动全场的这个少女,不简单,或者说是难对付。虽然目前还没有成为敌人,但看上去她已经把自己当成敌人。

郑文彦和许玥对视着,互相打量探究。

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角落里年幼的八皇子,这个将来会搅乱天下的小孩。

许玉对于许玥的表演震惊不已,却没露出妒嫉之意,更多的是发自肺腑的开心,这个大姐终于开了窍,可又有些疑惑,她是何时变得如此厉害的?并且不管是面对圣上、齐王还是太后,面上都无一丝慌乱,那股从容始终如一,仿佛刻入骨髓,是她,却又不像她。

而杨氏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她暗暗往茶水里加大了剂量,只要过半个时辰,许玥不醒人事,就让人毁了她的清白,这样就算她有通天的本领,也别想再抢走她的女儿一分光。

许逸早已昏沉睡去,这桃花酒,虽甜美,却是容易醉酒上头的。

“大姐,你可会绘画?”这一次,许玉问得更小心翼翼,怕让人误会了意思。放在从前,就连写字这个大姐也不一定能写得好看,可如今居然还觉得她会绘画,真的是看前面两项比试看得入了迷,竟然觉得她能上天入地。

“略懂一二。”许玥这话半分不假,若说是在电子软件上面制图,那还好说,可这是在古代,一般都是绘些墨画,这她确实是不擅长的。

但她倒是曾参加过一次综艺节目,节目内容就是绘墨画,在那之前都是需要节目组派专人先指导训练半个月的,虽说画技不精,却也算能拿得出手。

现代绘画艺术中有不少常人欣赏不来的画,说是艺术,倒更像是蛊术,分明毫无价值美感,但只要被艺术家冠上“艺术”二字,群众便会对那副作品加以赞扬。可真正称得上优秀的画作,往往不会被人挖掘,但若是放在古代,卓绝之作才能真正名震江湖,流芳百世。

对于这项比试,许玥心里是没底的,信息时代,动动手指发条短信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从来不需要动笔,更别说是墨笔。

虽如此,但有那么一幅图,她谈得上烂若披掌,闭着眼都能勾勒出来,放在现代不能画,在古代可没问题。

绘画与其余三项不同,不是依次上场比试的,为了节省时间,参赛者向公公领宣纸笔墨,一共二十一人参赛,殿堂中心便临时摆放了二十一张桌子,选手依次入座。

许玉没有再上场,她擅长的除去诗经刺绣,便是那七弦琴,音韵比试翻篇,也就意味着她与这场宴会翻篇。

相府长女柳婉儿上了场立坐前端,却是不见柳絮儿。

许玥瞧了瞧,其中还有一个刚刚坐在张良辰身旁的女子,想来应当是侯府的嫡女,她头上梳了个双髻,髻上还点缀了一支粉玉簪,身着烟紫云裾,兰质清纯,明眸皓齿,端坐在她左边,似一朵尚未开放的鲜花。

对面是户部嫡子郭富康,头冠宝石金钗,身态丰腴,约莫十七八岁,面上带着一股不屑,许玥认得出他,原主对他的回忆极其深刻,去年在这宴会上丢了脸面,便是郭富康上台耻骂侮辱,话语尖酸刻薄,当时原主的父母都还在场,他便敢出言不逊落了许家的面子,带动场上的人笑话,他虽只是个顽童,说的话做的事却比成年人狠绝。

也是从那时候起,一无是处的草包更加堕落,定京城传遍了许家的笑话,原本便不得帝王青睐重视的武将许正裴,在朝中处境举步维艰。

或许是许玥前面两项比试的表现都过于惊人,郭富康此刻没有抬起头来讥讽。

倒是坐在她旁边的紫衣少女抬起了头,眸不似方才那般纯粹,带着鄙夷,她扯着嘴角,“许玥,像你这种货色街上是一抓一大把,不过是拿了两项魁首,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是去年的脸没有丢够吗?我父亲与你父亲本是挚友才允下婚事,谁知你那狗屁父亲居然敢贪污枉法?倒也不必为了取悦我大哥做出这种表演,你们的亲事,我张晓云第一个拒绝。”

少女轻笑,也不去接她的话,反而是玩味地品鉴起她的名字,“张晓云?”

只这三个字,竟然能让张晓云感到恐慌。

“晓风残月,拨云见日。”许玥挑眉,侧过头偏向她,头倚在左手上,“名字是好名字,但好好的话,怎么就不会说呢?”

话落,一阵狂风吹过,紫玉流珠帘沙沙作响,帘后烛台的火光灭了不少,殿内暗了几分,刚刚还想着秋后算账,没想到老天刮来的风这么及时,许玥抬起手,动作行云流水。

宫女急忙将烛焟点燃,殿堂恢复明亮。

可眼前的一幕,却不禁让众人咂舌。

少女被按了哑穴,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呜咽声,殿堂之大,无人能听到那细微的声响,她的脸颊出现一片殷红,十指被掰成畸形,整个人摔落在地上,可那肇事者速度实在太快,连她自己都不太确定是谁动的手。

许玥早已换了位置,坐在角落,剩下的十九人里根本没有人去注意到她。

“这是怎么回事?”高宗帝大惊。

可此时的张晓云却呜咽着怎么都发不出声,张良辰赶忙上前将她扶起,询问事由,可她只是发出呜呜的叫声,左边脸颊有一股火辣辣的疼,手指的畸形更加骇人,想必骨头都已错位,相比之下,右肩被推搡时留下的那点淤青完全毫无痛痒,她泪水止不住流着,瞪大着眼充满血丝,此刻正怒视着许玥。

张良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少女坐得离她十万八千里,一脸淡然,怎么可能是她?

若是张晓云现在能说话,一定会当场撕碎脸皮痛骂许玥,若是现在手指还能动弹,一定会亲手抓烂她的脸,若是身上还有力气,一定会冲上前将她毒打一顿。

可事实并不如此,台下之人只以为她突然发了癫狂,脸上红得发肿,面目狰狞着实丑陋,原本有心给侯府下聘的人也都收了心思。

张晓云意识到,她练了一年的墨画,如今已不可能在这宴会之上夺得魁首了,她心下更痛恨许玥,磨着牙,那模样实在令人发指,为了不让她再丢了侯府的脸面,张良辰只好拖着她下了台。

可这一切的结果,不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吗?这教训,还算是小了点,许玥还算明白分场合,要换是其他事,即便刚刚的灯光全灭也不会动手,但张晓云的嘴脸一看就是未经世事的,若再晚点教训她,怕是自己会忍得骨头都松散了。

郑文彦在台下笑看不语,齐王并没有看到许玥动手,也没有听到二人在台上的交谈,却能猜到其因果,他所震惊的是许玥的速度,那是常年习武之人都难以做到的,而她似乎轻轻松松?

“啧,好狠好狠。”刘正宁双手环抱,还是那副慵懒的模样,这次的脸上倒是带了几分敬畏。

敢在殿堂众人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动手,而后还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真是个厉害角色。

“谁让你动的手?”陆言微恼,话里却无指责的意思。

“诶,你这耳朵不也听见了,那张家小姐话说得有多狂,要换我直接就动手了,不留全尸那种。”刘正宁伸直了腿,换个姿势斜躺着,“怎么说我也只是顺水推舟。”

他的所谓顺水推舟,就是命下人煽动大风,吹灭火烛,好让许玥趁机行动。

有了张晓云这一插曲,不少选手都有些恼火,干扰了绘画进度,因此比试的结束时间也推迟了一刻钟。

令人惊愕的,这次居然也是许玥夺了魁首。

“这怎么可能?”郭富康大叫出声,众人目光都朝他这边来,而他却丝毫没有一丝羞怯,张晓云原本会是他最大的对手,可如今她已无缘参赛,魁首怎么可能不是他?

“怎么不可能?”许玥对他对视,淡笑道。

郭富康竟突然感到一丝压迫,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你什么都不会,你……你不过是个草包!”

许玥淡笑不语。

公公挺直身子,将魁首之画摊开立于众人之前。

黛青野色,远瀑下空,烟岩万叠,浪逐墨连延,蜈蚣为首立于花蕊,巨蟒在左蜷于瀑边,蝎子在右藏于石洞,蜘蛛在下攀于蜘网,栩栩如生,仿佛画活一般传神,景物的每一笔都显得随意,却又形韵俱全,四只动物仿佛在潜伏着,下一秒就会动过来,此等画技,堪能称得上神。

许玥垂眸,这是秘密组织的四个老干部,蜈蚣是头领薛寒,曾与她相依为命,巨蟒是正组长简舒,算得上她曾经的挚友,蛛蛛是副组长陌辰,下毒让她死的应该就是他了,蝎子则是她自己。

“许玥?你!”郭富康恶狠狠地怒视着她,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这副墨画无论是在其格局、空间还是对生物的雕刻上,都远在他之上。

“郭公子,刚刚是说我,草包?”少女抬起眼,冷厉而又张狂,嘴角挂着一抹侵略性的笑,若说她笑得像朵玫瑰,那必定是布满荆棘,剧烈毒性的那种。

郭富康可以肯定,那少女下一秒就能向他伸出毒爪,一招致命。他定在原地,迈不开步子,讲不出一句话,竟是被吓懵了。

“户部这个嫡子是真不要脸!”不知台下的谁先出了声,不少人也跟着起哄。

“是啊,这分明就是许家女赢了,却还出言侮辱,真是小人之气。”

“还真别说,我记得去年绘画魁首就是被他夺去了,今年是气急败坏了吧。”

……

众人议论着,圣上和太后不出言阻止,齐王和太子也淡笑不语。

非亲非故,谁愿意打断这出好戏?

郭富康也算是体验到了什么叫语言暴力,种下了什么恶行,就该食什么恶果,比起循循善诱,许玥更喜欢以暴制暴,以牙还牙。

施暴者即便被驯化为好人,可却不会感受到受害人的伤痛,这样对于受害人终究是不公的。

他现在只有恼怒、羞辱和怯懦,他只敢向弱势者开枪,当众人拿起炮火对准他攻击时,甚至连反驳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许玥走到他身旁,低声笑了笑:“活该。”

少女退了下去,只剩他一人站立在殿堂中心,不甘地握紧拳头,甚至能看到他浑圆的肚子都在颤抖,他有想杀人的冲动。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刘正宁哈哈大笑,从没有在一天之内见到这么多奇景,“前有妙舞惊鸿一瞥,清歌鼓动人心,后有美人吃哑巴亏,胖子惹怒众人。”

“更有意思在后头。”陆言轻笑。

好戏还没开始。

按杨氏的算盘,许玥此时应当差不多晕厥过去才对,可她却还好端端地坐着。难道是喝得太少,药效不足?

“杨夫人,是在期待什么?”少女眼皮半阖着,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杨氏没有答话,只是眯着眼暗暗打量。

郑文彦挥了挥手,身后一个高壮英俊的侍卫立马低下头,二人低声耳语,似乎在计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