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柳惊绝神情微僵,强撑着面上的笑意站起,想要靠近她,“轻轻,你怎么了?”
姜轻霄浑身遏制不住地发抖,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
随即狠下心,又一次重复道:“你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进来。”
柳惊绝面色逐渐变得惨白,扯唇问道:“轻轻这是在赶我走吗?”
他眸中一瞬间泪光闪烁,“不是说好的......”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女子蓦地打断了。
“你知道那些孩子都在等着我吗,我若是晚一刻找出药方,便会多一个孩子死亡!”
姜轻霄深吸了一口气,喉间胀痛,眼睛发酸。
柳惊绝蹙紧了眉,神情受伤,“可是轻轻,你已经三天两夜不吃不睡了,再这样下去我怕......”
“柳惊绝,我是一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不是儿戏!”
姜轻霄眸中泪意汹涌,第一次在柳惊绝面前失了态,哽咽道:“我已经成年了,几夜不吃不睡没有关系的,可那些小孩子不一样,他们都在病着,都在等着我去救他们!”
“你说我怎么可以......”
后面的话,姜轻霄再也说不下去了,死死地咬紧下唇低下了头。
柳惊绝的瞳孔因她的这番话震颤了片刻,眸光渐渐灰败了下去,如一汪死水。
此刻,他的心中弥漫起恐惧与绝望,深切地意识到自己这次是触了姜轻霄的逆鳞、踩了她的底线,不久后便会被她彻底厌弃。
求生的意志迫使他开始奋力挣扎。
柳惊绝回望着她,惨然扯唇。
突然出声道:“轻轻,你不用再这般辛苦了,我已经找到了治疗这种瘟疫的办法。”
闻言,姜轻霄蓦地蹙紧了眉,神情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柳惊绝见状,试探性地想要靠近她,眸光却定定地落在姜轻霄的脸上,以便对方在流露出一丝对他的厌恶与不耐时可以及时停止。
他怕再惹得轻轻厌烦。
“我找到方法了。”
柳惊绝缓缓开口,“我昨夜忽然想起,自己幼时也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瘟疫,也记得该用什么方法去治疗。”
撒这谎时,他心中惴惴不安,生怕姜轻霄察觉出什么异常来,可也只能极力维持面上的平和与镇静。
自打第一个孩子前来就医时,他便看到了她面上缭绕着淡淡的黑气。
那不是简单的病气,而是疫兽蜚的气息。
当时柳惊绝便确定,这病轻轻是救不了的,疫兽蜚是听从神的旨意下界清洗人间,凡人不得干涉。
也干涉不得。
所以他才这么不忍看她因此事这般伤神,才会出此下策。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事,姜轻霄会对治病救人这件事,态度如此坚决。
“什么方法?”
姜轻霄闻言,眼前一亮,快步来到青年的面前,焦急地追问。
柳惊绝抬眼望向她,微微一笑,须臾间便下定了决心。
疫兽蜚虽强大,可也有弱点,那便是极其讨厌生活在阴阳交界处的涅槃草。
若是得到足够多的涅槃草分给那些孩子,便自然可以消弥掉它的气息,届时无药自愈。
凡人干涉不得,是因为凡人只有一条命,惟有死后才能途径阴阳交界处,下到黄泉过奈何桥。
而他恰好不是凡人。
想到这儿,柳惊绝第一次无比地庆幸自己妖的身份,也庆幸他终于可以帮到姜轻霄。
青年温声开口,“涅槃草,它可以治疗这种病。”
闻言,姜轻霄微微蹙眉,乍一听觉得这个名字略微有些耳熟,但是稍稍思索过后又十分确信自己没有见过。
“你告诉我长什么样子,哪里能采到,我现在就去。”
姜轻霄说着,便要去拿堆在门边的药铲和竹筐。
谁知刚拿到手,便被青年不由分说地给抢过去了。
期间,柳惊绝的长指状作无意地划过姜轻霄的手腕,见她并未再像那晚一样躲开他后,心中欢喜得险些落下泪来。
每每想起姜轻霄侧身躲开他的那个画面,柳惊绝的心都会猛地刺痛一下,余痛直达肺腑,经久不散。
他真的......接受不了轻轻会厌恶抗拒他的事实。
柳惊绝强压下心头的哽咽,眸光湿软地望着她,“让我去吧,问晴山我最熟了,很快就能回来。”
姜轻霄微微颦眉,神情担忧,“可是你一个人去......”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青年温声打断了。
柳惊绝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俊逸的面上因她流露出的关怀而溢出淡淡的笑意,“安全的,况且轻轻你不能走,万一有别的孩子前来就医呢?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简单的一句话,便将姜轻霄劝住了。
犹豫片刻后,她终于点了点头,可在柳惊绝快要出发的时候又喊住了他。
然后递给他了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他爱吃的点心与水囊,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竹哨。
见青年的眸子浮现疑惑,姜轻霄解释道:“拿在路上吃。”
接着,她又指了指那个哨子,“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的,若是你在山中迷路或者遇到危险了,吹这个我就能去救你。”
闻言,柳惊绝心中一暖,望了她片刻后乖声道了句好。
柳惊绝之所以要回问晴山,是因为问晴山正位于阴阳交界之处,以至于这里的灵力十分的蓬勃丰沛,开了化的生灵也非常多。
不知过了多久,柳惊绝行至一处山谷时方停下脚步。
接着,他将带来的东西都放在了一旁,随后解开了腰带,将白皙健瘦的胸膛坦露了出来。
柳惊绝曜黑的瞳色渐渐被苍翠色所取代,额角与眼尾的鳞片也全部显露了出来。
接着,他抬起手,变幻出了一把黑刃匕首,接着毫不犹豫地将刃尖对准自己的胸口,深刺了进去。
瞬时间,锥心的疼痛让他差点稳不住身形,柳惊绝闷哼一声,尖锐的毒牙死死地抵住唇边,陷进了肉里。
瞳孔由于剧烈的痛意骤缩成一条细线,紧绷颤动着。
如玉的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经络乍起,一直延伸至他的心口处。
随后,泛着淡淡金光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指缓缓地流出,又滴落在了地上。
细细的血线朝四周蜿蜒流去,浸透了他脚下荒芜萧索的土地。
慢慢地,那些被血液浸泡过的地方,一株株翠绿的嫩芽破土而出,接着越长越大。
眨眼间便舒展了身形,足有柳惊绝小腿那般高。
它们好似有生命一般,根系朝着四周蔓延,贪婪地吮吸着青年的血液,又汩汩地将其从根茎输送到叶端,最后惬意地抖着叶片,无风自动。
直至周边都长满了涅槃草,柳惊绝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抽.出刀刃的那刻,青年清癯的身子如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尽管心口精元血的流失让他虚弱至极,眼前阵阵发黑,可他仍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强撑着收割了这来之不易的涅槃草,踉踉跄跄地朝山下走去。
涅槃草虽生活在阴阳交界处,却十分的脆弱难得。
逢奇年不长、月缺不长、日盛不长,除此之外,生长还十分缓慢,唯有用心头精元血浇灌才能催生并加速其生长。
枯萎起来倒是很快。
待到柳惊绝背着一筐的涅槃草艰难地行到山脚时,一抬头便见姜轻霄正手持着一支火把欲往山上走。
看到他后,女子先是一怔,随即快步走了过来,接过了他背上沉重的药筐。
“怎的这样慢,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吗?”
姜轻霄仔细地将他上下前后探查了一遍,看着他苍白的唇拧眉问道。
经她这么一提醒,柳惊绝才惊觉此时已圆月当空,已至夜深了。
他虚弱地摇了摇头,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牵带得心口窒息的疼。
冷汗随即沁出了额角。
可柳惊绝为了不让她担心,还是努力地扯了下唇,故作自然地答道:“没有,是我估算错了时间。”
“对不起轻轻,让你担心了。”
姜轻霄闻言,紧蹙的眉头没有丝毫的舒缓,抿唇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担忧地又问了一次,“当真没有?”
见青年仍是摇头后,她微微垂眼,轻柔地搀扶住了青年的手臂,温声向他道谢,“辛苦了。”
“走吧,我们回家。”
虽在柳惊绝那里得知了涅槃草可以治这场来势汹汹的不明瘟疫,可姜轻霄还是不敢轻易在那些孩子身上用药。
为了保险起见,她打算用引渡针,将那些孩子的病气引渡到自己身上,再做试验。
毕竟,师父曾教导过她:药要以身试险,无险方可医人。
这是一个十分凶险的法子,一不小心便会一命呜呼,所以直到临终前,师父才教给她,并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柳惊绝在得知此事后,也企图制止她。
“轻轻,你引渡给我吧,我身子强壮,怎么试验都不会有事的。”
青年焦急地抓住了她拈针的手腕,唇角苍白眼尾却泛红地望着她,眸光哀求慌恸。
姜轻霄对着他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作为医者,这是她必须要承受的。
只有痛患者之痛,才能找出最佳的治疗方法。
况且,世上总有一种痛苦,无人可代。
当夜,姜轻霄便出现了与那些幼儿相同的症状,反应甚至要比他们痛苦剧烈许多。
可她仍坚持着不肯用药,直到高烧不退,全身长满了红疹,甚至眼睛口腔中也全是时,才肯吃下用涅槃草煎的药。
入口时,出乎意料的满嘴腥甜,像喝了一大口血。
烧得迷迷糊糊时,姜轻霄察觉到一直有人在她身旁,为她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拧湿布巾放在她的额头上消热。
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一声声地唤着她‘轻轻’,直到嗓子都唤哑了仍不松手。
她被柳惊绝紧握着的手背上,更是犹如落了雨一般,满是他那又湿又热的眼泪。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姜轻霄恍惚想着。
柳公子的泪可真多。
接着,心里开始泛起密密的酸痛。
自己也,最瞧不得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