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姜轻霄深感青年心思的敏锐。
沉默片刻后,她决定如实相告。
“柳公子身体若无大碍的话,轻霄确实是要送你回去的。”
谁知青年听完,当即回道:“我身子还未恢复,哪哪都痛,我还不能回去。”
说着,他来到姜轻霄的面前,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处。
神情可怜又委屈,“我现在心口疼得厉害,轻轻可怜可怜我,不要送我回去好不好。”
姜轻霄知他身体已无大碍,说这些话不过是小孩子心性,随即缓缓抽回了手,定声问道。
“那柳公子能否与在下说说,你家可是桐镇的,又为何不愿回去?”
青年摇摇头,嗫喏说道:“记不得了。”
姜轻霄微微一顿,“记不得没关系,我们可以挨个去试,想必你的家人也在找你。”
少顷,她又问道:“还有,可否解释一下,柳公子因何缘故那样出现在我院中。”
这些事情不问清楚,终究是一个隐患。
闻言,柳惊绝心口一悸,随即泛起一股强烈的难过与不舍来。
他撒不出谎来哄骗姜轻霄,更不能暴露自己是妖的身份,只得握紧了她的手,垂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
回去了,便轻易无法亲近她了。
一想到无法与姜轻霄日日相见,柳惊绝心中就有一股莫名的难过,本能地去抗拒。
情急之下,剔透的眼泪,就这样啪塔啪塔地落了下来,手也越攥越紧,无声地反驳着她的决定。
见青年竟难过成这般模样,姜轻霄颇感意外的同时难得的有些无措。
猜想他不肯回去,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情。
但若是柳惊绝不肯说,她不会去多嘴问。
沉默片刻后,她妥协道:“至多五日,五日后我便送你回家。”
在明确告知要送柳惊绝回家后,姜轻霄发现他变了。
变得......更加黏人了。
原本柳惊绝十分的嗜睡,一觉要睡到正午才起,这两日几乎是辰时便醒,纵使哈欠连天,也要像条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姜轻霄在研磨药粉之余,一抬头便能见到对方可怜巴巴望着她的样子。
俊脸上明晃晃地挂着四个大字:别送我走。
姜轻霄在对待某些问题上原则十分的清晰,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心软。
所以只能选择尽力地忽视。
待最后一幅药粉研磨完毕后,姜轻霄抬头一看,对面的柳惊绝不知何时趴在药台上已然睡着了。
睡着后的青年,俊逸的面容眉目如画,好似一幅被人精心勾勒过的美人图。
睫毛纤长而挺翘,山根挺直,唇形饱满而红软。
眼尾下的那颗朱痣,犹如镶嵌在白玉璧上的红玛瑙,在窗外熙光的照耀下,晶然剔透又熠熠生辉。
片刻后,姜轻霄移开了目光,她望着日渐西陲的落日,微微拧眉。
最后站起身,决定叫醒对面的柳惊绝,让他回榻上睡。
着凉了就不好了。
谁知刚走近,便听到青年发出了一阵极浅的呓语声。
姜轻霄停顿一瞬后,轻轻地推了推他,重复几次后见青年实在是困得厉害,片刻后无声叹了口气。
最后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青年的身材颀长,人却有些瘦削,抱在怀中,一手便能将他的腰身揽尽。
几乎是将人抱起的下一瞬,青年的双臂便自动缠上了她的脖颈,紧紧地依偎在了她的怀中。
甚至还用侧脸在她的脖颈处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
一股痒麻自被青年脸颊蹭触过的脖颈泛起,姜轻霄浑身僵住了一般定在了原地。
片刻后,青年的呼吸重又变得均匀而绵长,姜轻霄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仿佛想将心口处,那被人无意撩起的痒意吁出去似的。
清风随意过,撩起万千尘。
姜轻霄定了定神后,一步并做两步,将人快速抱回了卧房。
把人放到榻上时,她又遇到了难题。
青年的双臂如蛇一般紧紧地绕着她的脖颈,使得姜轻霄一时间动弹不得。
双腿站在塌边,上半身却几乎压在了青年胸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她刚想使些力气挣开时,对方突然又发出了一阵模糊的呓语。
由于离得极近,这次姜轻霄听得很清。
青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颊、耳边。
“呜呜,好轻轻,我听话的,别赶我走。”
“别赶我走......”
“别走。”
一字一句地,虽破碎无章,却裹着莫名的情愫,丝缕缕、潮漉漉的。
沾湿了某人的心绪。
原定的五日之期眨眼而过,谁知到了第四日,天上竟又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一夜过后是漫天盖地的白。
柳惊绝望着门外篱笆上厚厚的一层的雪,心中欣喜万分,转身对着身后正在简单收拾行李的姜轻霄言道。
“轻轻,外面雪好多,路上肯定不好走,不如我们改日......”
不用听完后面的话,姜轻霄便知他心中所想。
将赶路要用的干粮与水囊妥帖装好后,她缓缓摇了摇头,表示此事不容商量。
刹那间,青年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沮丧了下来。
可紧接着,他又在二人准备出发时,突然称自己头晕恶心,只能卧床休息。
姜轻霄把完脉后,看着躺在榻上虽闭眼装虚弱,却仍时不时睁眼偷看她的青年,微微抿唇。
片刻后,她作势无奈地说道:“既然你身体不适,那便不用去桐镇了。”
下一刻,躺在榻上的青年便倏然睁眼,惊喜道:“当真?”
那欣喜劲儿,怎么瞧都像是在装病。
姜轻霄微微一笑,点头,“那是自然。”
接着她看着青年,一字一句地言道:“我一人去便可。”
“届时找到了你的家人,再带她们来接你,也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姜轻霄便瞧见青年重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翻身将背对着她,不满地小声哼哼。
姜轻霄见状,抑不住地扬起了唇角,眉眼间俱是温柔。
二人一番斗智斗勇后,柳惊绝自愿认输,心中纵有千般万般不愿,还是乖乖跟着姜轻霄走出了家门。
他才不要自己一个人在家,轻轻去哪他去哪。
就在二人拿着准备好的包袱,刚走出院子时,便瞧见不远处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了一个人。
姜轻霄疑惑望去,待那人走近了才发现是水衣的父亲。
“水叔,发生什么事了?”
姜轻霄见他神情焦急万分,当即迎了上去。
水叔一见到姜轻霄,紧绷了一夜的心弦霎时间便崩断了,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拉着姜轻霄的手臂,口中不住地喊道:“姜大夫,我求求你了,救救水衣吧!”
见他情绪有些激动,姜轻霄扶住了他的手臂,温声劝慰,“水叔你慢些说。”
男人急得面色涨红,抓紧了她的手,“水衣昨晨起说要给你上山挖草药,直到现在还没回来,这又下了这么大的雪,我真的好怕他出事。”
“叔腿脚不行爬不动山,你去找找他好不好。”
闻言,姜轻霄长眉微蹙,看着篱笆上厚厚的雪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随即沉声安慰男人道:“水叔你不要担心,我现在就去山上找水衣,你再去喊些人来一起找。”
男人连连应声。
送走水叔后,姜轻霄重又打开家门,转身对着柳惊绝言道:“抱歉,不能送你回家了。”
说着,她轻轻推了柳惊绝一把,“你先进屋去,关紧门,我找到水衣后就回来。”
谁知青年下一刻便顺势抱紧了姜轻霄的手臂,“不行,我要和轻轻一起去!”
姜轻霄蹙眉看着他,“下了雪,山里危险。”
柳惊绝定定地与她对视,“没关系的轻轻,带我去吧,问晴山我最熟了。”
见面前的女人仍在犹豫,柳惊绝直接抱紧了她的腰身,声音委屈发闷。
“我不管,我不要和你分开。”
山上的路被大雪完全覆住,姜轻霄只能凭借着记忆摸索着上山。
虽说大雪已停,可压在枯枝上的雪团仍是一个隐患,不时便会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姜轻霄他们只能挑空旷的地方行走。
山中皆是雪,若是大声喊叫的话,会引起雪崩,姜轻霄只能走一段停下来,站在高处向四周远眺,期待找到水衣的身影。
待找寻了几处水衣常去的挖草药的地方,却仍不见他的踪迹后,姜轻霄不由得蹙紧了眉。
心中估算着水衣上山,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个时辰,若是他没有带干粮,又遭遇了意外,又冷又饿的情况下,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得赶紧找到人才是。
可偌大的一个问晴山,该去哪里寻人呢。
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松散的雪沙向上抛去,纷纷扬扬好似又开始下起了雪。
姜轻霄拧紧了眉,眼睛不断地打量着四周,在心中回想水叔说过的话,凝神推算着。
又一阵雪沙被风吹起,眼看着要落得她满头满身,一旁的柳惊绝见她不为所动,随即侧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面前。
雪沙中含着细小的冰碎,落在人身上虽不疼,却会随着袄衣的衣领灌入。
被体温一捂,释放的寒意冰得人打颤。
蛇妖最惧冷了。
柳惊绝不敢惊扰正在聚精会神推演水衣走失方位的姜轻霄,只能紧紧地贴着她,无声地为她挡下一波又一波的雪沙。
终于,女人抬头,眸光自信而坚定。
“快!我们往北走,去有许多树的地方。”
话毕,姜轻霄便拉着柳惊绝,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跑了起来。
逆着呼啸的北风,姜轻霄四肢冰凉,头却是无比的清醒,甚至可以说是兴奋。
自打记事起,她便格外痴迷妖怪鬼神、周易八卦之说,并坚信万物有灵,可师父每每见到,都会说那些妖怪鬼神之言,不过是天方夜谭。不可信。
让她少看这些杂书,多读医书。
而如果今日她利用那些‘杂书’中所记载的方法找到了水衣,那就证明她一直以来所坚信的,是对的。
一想到这天下如此之大,如此奇妙,姜轻霄便兴奋不已。
在二人一刻不停地奔至北山树林茂密处时,天色已经渐渐黑沉了下来。
天际处,似有暗雷滚滚,黑云压顶。
又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
姜轻霄身上背着干粮与水囊,停在一处坡顶准备休息。
匍一站定,她便觉得疲乏不已,下半身自小腿关节处一直到鞋袜,已经被雪水给浸湿了。
此刻正冰凉刺骨。
姜轻霄回身,看着身旁一直紧随着的青年,蹙眉关切地问道:“柳公子,你怎么样了?”
闻言,柳惊绝唇色泛白,但仍微微摇头。
他虽刚化形不久法力低微,但回到问晴山后便似鸟归林,会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滋养他,最差也有妖丹护体。
反倒是姜轻霄自己。
恍如鬼魅一般,面色冰白,菱唇更是冷到发紫。
可她方才好似未察觉到一般,仍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想到这儿,柳惊绝心中一悸,难受地蹙起了眉。
休息了片刻后,姜轻霄刚想起身,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鞋面与外裤,在短短的这几刻钟内,已经冻了一层冰。
硬邦邦的,双脚也已经冷到麻木。
起身时一个踉跄,姜轻霄险些跌倒。
而她的身后,便是百丈高的陡坡。
“我们快些动作,得在下雪之前找到水衣。”
姜轻霄拍了拍扶着她手臂的青年,喘息着说道。
谁知话音刚落,箍她手臂的力道骤然收紧了一瞬。
“他对轻轻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青年微凉的声音散落在了北风之中,姜轻霄没有听清。
她疑惑地回头望去,却撞进了一双苍翠色的眼眸中。
下一刻,姜轻霄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蛇蛇吃醋,后果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