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阳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放着一份饭菜,想是刚才谢晏行送来的。
她从屏风后头现了身,走去桌边坐下,将饭菜从托盘里拿出来,拿起碗筷要下手时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谢晏行问道。
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李沁阳放下碗筷道:“我不饿。”
“不饿也……”谢晏行欲言又止,坐去李沁阳身边,见她脸上还?有因水雾热气熏出来的余红,发间也沾着水珠,整个人看来雾蒙蒙的平添了几分不同以往的风情,不禁看得入了神,失声道,“月奴。”
李沁阳听出他声音中的沙哑,是他一时情动所致,垂着眼不说话了。
谢晏行痴痴看着她,她耳后自颈间的一片肌肤还有水气,衬得肌肤更加莹润白皙,便似有一片羽毛挠着他腔子里那颗心,有什么情?绪蠢蠢欲动。
感受到谢晏行投来的目光越发炽热,李沁阳只觉得屋子里闷得厉害,她立即起身去将窗户打开,一丝夹杂着暑气的风扑面而来,顿时吹干了她身上的水气,又像粘了一层丢不开的细密燥热在身上,仿佛那澡是白洗了。
“方才你在做什么?喊你那么多声都没有应我,我还?以为出事了,所以才……”谢晏行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睡着了。”李沁阳抓着窗台,这会?儿落日的余热依旧劲儿足,她将窗关了,转身要坐下时触上谢晏行不知为何热切的目光,她早就难以心定,可又不想在谢晏行面前落了下风,便故作镇静,道,“看我干什么。”
“就想多看看你,总也看不够似的。”
李沁阳有些意外地看向?谢晏行,满是探究的目光让他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他问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会?说话的。”李沁阳将匕首别回腰间,道,“跟谁学的这些,或者是在谁身上练过?”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可算是有些过去的影子了,谢晏行一时起了玩心,接话道:“确实练过。”
李沁阳的动作忽然一顿,握着匕首的手收紧了一些,垂下的眼眸微微黯淡,轻咬了唇,随后又恢复过来,道:“挺好。”
谢晏行将她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见她这般佯装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正高兴,却见她盛气凌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登时觉得大事不妙,正襟危坐着仿佛是在聆听书斋先生的教诲。
李沁阳将这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再从脚到头地来一遍,像是要从他身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看得谢晏行如坐针毡,心里好一阵打鼓焦躁,放在膝上的手挫着上好的料子,竟也觉得扎手。
李沁阳便是喜欢看他这坐立不安的样子,一直盯着,直到自己解了气才收回视线,往门口走去。
谢晏行站起来问道:“你去哪儿?”
“找灵蕴说话去。”李沁阳半开房门,转身看谢晏行时,眉眼还有几分慵懒,道,“你要赖在我这儿?”
谢晏行知她是邀自己一块儿去,立即上去帮她开门。
翌日,迎接谢晏行和李沁阳的队伍从建康赶到了驿站,李沁阳终于摆脱了骑马的折磨,重新坐上了马车。
又行?了几日,一行?人终于到达建康,李沁阳望着那高耸的城门,比起鄞都来少了些沧桑沉重,却也威严巍峨。
谢灵蕴从刚进城就拉着李沁阳从马车窗口开始介绍,所经之处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好玩的,有哪些朝中官员住,一一都能说出来。
“平日背书没见你这样熟,这些你倒是都知道。”谢晏行道。
“这比背书有意思多了,我当然记得住。”谢灵蕴拉着李沁阳道,“长公主,我知道的可多呢,你要是多留一阵,我能把整个建康的事情?都说给你听。”
说着,小姑娘凑去李沁阳耳边,压低声音道:“包括王叔的很多事。”
“我要知道他的事做什么。”李沁阳随着马车望向?建康城中的长街人流,“这里跟鄞都一样热闹,或许还要更热闹一些。”
“都是王叔的功劳呢。”谢灵蕴道,“王叔去梁国之前,每天忙的就是这些事,否则建康也不会?有现在的样子了,是不是,王叔?”
谢晏行不与这小丫头一般见识,也不想在李沁阳面前夸这些功绩,毕竟有些事联系在一起,对李沁阳而言还?是有伤害的。
李沁阳虽不是正经带使团来到梁国,却到底身份尊贵,谢晏行早就让人送了消息回建康,接风典礼设在明日,所以应该先行?去四方馆暂住歇息。
只是马车一路走着,最后停在了一座气派威严的府院门口,谢灵蕴还没下车就到:“呀,到王叔府上了。”
不待李沁阳回神,那叔侄两个已经下了车,待她要下去,谢晏行已在车边等着,意欲扶她下来。
“你可是王叔。”李沁阳提醒道。
“那又如何?王叔就扶不得你了?”谢晏行抬着手道。
李沁阳正要下车,听见府门内传来一声童子欢呼“王叔”,她定睛去看,见个身量未足的男童正匆忙地从里头出来,金冠锦衣,跟谢晏行有几分相像。
“王叔!”男童几乎跑着从府里出来,一下子跳过门槛,飞扑着就要到谢晏行身上,却又在最后几步的距离停下,整理了衣冠,耐着急切,站在那儿殷切地看着谢晏行。
谢晏行随即向男童行?礼,道:“王上。”
“王叔免礼。”
这便是梁国如今的国君,谢灵蕴时常念叨的胞弟谢元谨。
行?了君臣之礼,谢元谨再也安耐不住,一下扑在谢晏行身上,蹭着他的衣裳,亲昵道:“王叔你可算回来了,孤好生想念王叔。”
谢晏行将谢元谨抱了起来,道:“王上今日下学有些早。”
“那是孤知道王叔今日就回来,一下学就从宫里飞奔出来,还?是等了好久呢。”谢元谨视线一扫,发现了还?在马车上的李沁阳,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双手抱着谢晏行的脖子越抱越紧。
李沁阳没料到,第一次见这梁国的小梁王就收获了如此强烈的敌意,孩子虽还稚气未脱,可那张板着着的脸上,写满了“王叔是我的”的这几个字,明眼人可都能瞧见了。
见谢元谨如此直白地盯了李沁阳许久,谢晏行提醒道:“这是越国长公主,王上不可无礼。”
谢元谨这才收敛了那份锐利,去看谢晏行时又成了普通小孩的样子,可怜兮兮道:“孤没有无礼。”
谢晏行要将谢元谨放下,可谢元谨抱着他不肯撒手。
谢晏行是要李沁阳住在他府上,可这于理不合,她也不想跟谢晏行接触得太过频繁,便借机道:“下回再参观梁王叔的府邸,走了一路我也累了,不如我先回四方馆吧。”
“你住不惯四方馆。”谢晏行无奈抱着谢元谨走去李沁阳跟前,道,“我这儿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照着你在越国那样一件不差,你再要去住四方馆,岂不是为难你自己?”
“是啊是啊,四方馆那么远,哪有王叔这儿方便。”谢灵蕴道。
“灵蕴!”谢元谨不满地叫了一声,又觉得太唐突,便假装补充一句道,“王叔跟长公主说话呢,别失礼了。”
谢晏行笑道:“王上知道失礼,还?不从我身上下去?”
“孤是太久没见着王叔了,还?不许跟王叔多亲近亲近?”谢元谨转而去看李沁阳,一双眼睛无辜又纯良,道,“长公主不会?跟孤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是不是?”
过去从来只有她呛人的分,如今被个七八岁的孩子当众这样揶揄,李沁阳满是无奈,道:“我还?是去四方馆吧。”
谢晏行立即唤人过来,道:“收拾收拾,我也去四方馆住一阵。”
谢元谨心疼起来,道:“王叔?这是何意?”
“笨元谨。”谢灵蕴嗔了谢元谨一眼,拉着李沁阳道,“长公主就住在王叔这儿吧,我来找你玩都方便,好不好?你要是不喜欢王叔这儿,跟我进宫住也行?,这样更好。”
“胡闹。”谢晏行被这两个孩子闹得头疼,不顾谢元谨不高兴,将他放下,朝李沁阳伸手道,“下来。”
克制着内心的烦躁,摄政王叔这句话已经让那两个侄儿察觉到了些微的怒意,便都不敢再说话了。
李沁阳见他这般强硬的态度一时发怔,没想谢晏行直接握住她的手,倒是没硬拽,反而放柔了语调,尽是邀请恳求,道:“下来。”
这样热的天,他的手心也异常热,抓着李沁阳的手,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竟像是有小火苗一路烧到她的耳根,她也鬼使神差地从马车上下来,这才瞧见谢晏行脸上再度浮现的笑容。
李沁阳却不满地怪谢晏行道:“孩子面前这样像成何体统?”
“你倒是早些听话下来,也不至于如此。”谢晏行拉着她的手没放,道,“我带你进去看看。”
李沁阳站着不肯动,谢晏行使了些力气将她往身边带,迫得她走近了自己一些,他更是高兴,道:“鄞都和栎邑的公主府,你更喜欢哪一个?”
“嗯?”李沁阳疑惑抬头,阳光恰好洒了谢晏行半张脸,光影模糊着,只让她瞧见了他另半张脸上的笑容,“什么意思?”
“跟我来。”谢晏行这就拉着李沁阳进府。
谢灵蕴乐呵呵地正要进上去,却被谢元谨拉住,她问道:“做什么?”
谢元谨小脸拉得老长,闷声闷气道:“你怎么不早告诉孤,王叔对这长公主是这样殷勤?”
“要是不殷勤,王叔怎么把人带回来?”
“早知道就不让王叔去梁国了,你看他现在只要那个长公主,都不要咱们了。”
谢灵蕴知道谢元谨比自己更依赖谢晏行这个王叔,想这弟弟因为那一时半刻出生的时辰不甘心,总跟自己在这件事上别扭,她便想逗谢元谨玩,故意道:“那是王叔不要你了,长公主喜欢我,王叔就不会?不要我。”
谢元谨一听这话当即恼了,见谢灵蕴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他忙追上去,嚷道:“你胡说!谢灵蕴,你给孤站住!孤要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