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 103 章

李沁阳还没有明确给出是否要去建康的答复,可只是这句看似随意的一句,已足以让谢晏行的?心情有了云破日出般的明朗。

谢灵蕴发觉了谢晏行近来待人接物很是和颜悦色,以为离他们回梁国的日子的?不远,便写信让人带回建康去给谢元谨,却不料写到一半,一阵风吹过,将帛书吹去了天上。

“我的?信!”谢灵蕴追着帛书在院子里跑,光顾着看天上,没留心脚下,脚底一个打滑,整个人摔下去,脑门实打?实磕在了石阶上,当场见了血。

彼时谢晏行正帮李沁阳熏背,见侍女行色慌张地跑进来,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好,他登时扔了手?里的?药草条就去看谢灵蕴。

李沁阳一面忍着背上还隐约的痛,一面穿着衣服道:“跟去看着。”

待她到了谢灵蕴的住处,隔着门老远就听见孩子哇哇的?哭声,惨烈得?她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脚下更快,却在门口被侍女拦了下来。

“梁王叔说请公主在外头等一等。”

“为什么?”

“小公主这一下磕得?有些厉害,这会儿满脸都是血,梁王叔说怕吓着公主。”

当年更血腥的场面她都见过了,如今又哪里会怕,再说谢灵蕴哭得撕心裂肺,闹得她一颗心根本安定不下来,李沁阳便直接推开侍女闯进去。

大夫还未至,谢晏行倒是已经吩咐侍女拿了需要的?东西来,这会儿床边的盆里都是从谢灵蕴脸上擦下来的血水,红晃晃的?一盆,从床上到地上还有好些沾了血的?纱布,情况看着确实不轻。

李沁阳走去床边,没了谢晏行身形的?遮挡,她终于看见了谢灵蕴的伤,额头上老大一块血红色的伤口狰狞,哪怕有谢晏行努力止血也依旧有血不停地往伤口外头冒。

往里日机灵的小丫头这会儿哭成了泪人儿,泪水混着没有擦干净的?血淡淡抹了大半张脸,可怜的?模样看得?李沁阳心头一抽,忙坐去谢灵蕴身边肉身安慰道:“好孩子?,忍一忍,等会儿大夫就来了。”

“王婶……”谢灵蕴一见李沁阳哭得更凶,也顾不得?是不是答应过她不这么称呼,就循着心里最真?实的?意愿喊着。

李沁阳见谢晏行还在处理谢灵蕴额上的?伤口,而小姑娘脸上满是泪痕,还不断有眼泪夺眶而出,她拿出自己的?帕子?,轻柔地帮谢灵蕴擦眼泪,道:“我在,灵蕴不哭,坚强些,好吗?”

“王婶……王婶……”

李沁阳不知谢灵蕴这性子跟她一模一样,正是委屈难过的?时候最听不得?安慰,越听越闹得厉害,她也就越担心。

不久后大夫赶到,李沁阳因不通医术,到底还是被劝了出去。

谢灵蕴本不让她走,哭闹着要她陪。

谢晏行却厉色道:“那你就这样哭着,伤口自己就好了!”

谢灵蕴被他一句话就镇住了,不敢哭也不敢闹,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敢流出来。

李沁阳最后将谢灵蕴脸上的?泪痕擦去,道:“我就在屏风后头,等伤口处理好了就进来给你?换衣服,不会走的。”

谢灵蕴这才不甘愿地松开抓着李沁阳衣角的?手?,呜咽道:“王婶不要丢下我……”

李沁阳点头,走前看了谢晏行一眼,有些责怪他方才那过于严厉的?口气。

如此在李沁阳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当真?不怎么听见谢灵蕴哭闹了,她越发觉得?谢晏行身上有很?多她不曾了解过的?东西。

真?正的谢晏行到底是什么模样?

待谢灵蕴的伤口包扎完,李沁阳得了声儿便立即绕过屏风进去,又见谢晏行身上沾了血,她道:“你?先去换衣服,我来照顾灵蕴。”

“不许再闹,梁国的女儿没有这么娇弱。”谢晏行眉头皱得紧,对李沁阳道,“灵蕴素日被娇惯坏了,你?不必总纵着她。”

李沁阳早就心软,如今哪里有心思跟谢晏行计较如何教导一个孩子?,只催他快走。

见谢晏行终于走了,谢灵蕴忍耐多时的委屈才终于爆发出来,一见李沁阳坐到身边,她便哭着扑进那温柔的?怀里,道:“王婶我疼死了。”

李沁阳只敢轻轻搂着谢灵蕴的肩,特意沉了肩膀和手?臂避开她脑袋上的?伤口,道:“晚些时候就不疼了,灵蕴连跋山涉水的辛苦都能吃,这点痛也不是问题的?。”

“王婶真好,我再也不要离开王婶了。我不回梁国了,我要留在王婶身边,王叔太凶了。”小孩子记起仇来完全不让大人,谢灵蕴想着方才谢晏行那声色俱厉的?教训,心底这会儿还有些发憷。

李沁阳无法评判谢晏行的?做法,毕竟在今天之前,她见到的这对叔侄的?相处还是和睦亲近的?,却不晓得?谢晏行变起脸来如此迅速,也如此骇人。

一直到谢晏行换了衣服回来,李沁阳还在哄谢灵蕴,直到把小丫头哄高兴了才让侍女帮她梳洗更衣。

如此一趟忙碌,李沁阳才又觉得?后背那未消的?细疼开始磨人,她眉头蹙紧了坐着等谢灵蕴换了衣服出来,抬头时见谢晏行正从房外进来,她努力挺了挺后背,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谢晏行见她这副样子便晓得?是旧伤作祟,他忙道:“要不要再熏一会儿?”

“灵蕴等会儿就出来,我忍得?了。”

哪知一只手忽然按住了李沁阳的肩,谢晏行绕去她背后,用另一只手在她后背几处穴道上力道适中地按揉了起来。

“哎呀!”起初一阵酸痛之感明显,李沁阳毫无防备地叫了出来,难受得她去拍打?谢晏行按着自己肩头的?手?,道,“松开松开,疼。”

谢晏行却是多用了几分力压住她的身子,按揉后背的?手?没停下道:“给你?找个简单点的法子?缓一缓,你?稍加忍耐就好。”

任凭谢晏行说得多温柔,李沁阳就是吃不得?这痛却又挣脱不开,为了躲后背那只手,她向前倾这身,脊梁僵直得都快要断了,连声嗔道:“谢晏行你?轻点!”

谢晏行不得?已放柔了动作,却还是听李沁阳咿咿呀呀地叫,他道:“你?都知道劝灵蕴忍一忍,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半点儿都吃不得?疼?”

“劝人的话能当真?吗?难道我要让灵蕴放声哭?你?还不知要怎样说她呢。”李沁阳又拍了谢晏行的?手?,道,“轻点!”

谢晏行没做声,帮李沁阳按了一阵,见她不哼哼唧唧了才停手?,去她跟前,矮下身,抬着头,跟她说道:“便是个小丫头我都纵容不了,真?耐不住性子也要说几句重话,偏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撒不出气来,你?说这是为什么?”

“你?撒的?气还少?”后背舒坦后,李沁阳倒是觉得?脖子?肩膀有些紧,难耐地动了动。

谢晏行知她吃了味,这就又给她按起肩来。

力道稍微有些重,可按着穴位处有种别样的舒爽,李沁阳舒服地闭上了双眼,感受到谢晏行之间的力度,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这手?艺?”

“元谨以前不肯练武,说练得?浑身疼,我总得想法子?诱他。”

李沁阳忍俊不禁,道:“你?就是靠这恩威并施的法子?把他们姐弟收得服服帖帖?”

“若论叔侄,倒不至于,但?元谨是梁国国君,灵蕴是梁国公主,这手?段不想用也得?用。”谢晏行又去李沁阳面前,轻握住她的手?,诚恳道,“他们是兄长最在意的孩子,也是梁国的将来,我已经在梁国最混乱的?时候丢下了兄长,不能再让他们限于险境,所?以迟了三年来接你?。”

这段时间他们相处,不提梁国,不说过去,还有谢灵蕴那个鬼灵精从中调解,一切看起来安安乐乐,确实让李沁阳体会到了久违的?轻松愉悦,她甚至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或许也不是坏事。

可谢晏行终究是梁国的王叔,他有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就像他当初为了他的?梁国做的?那些事,如今他也依旧有哪些身不由己,或者说是他自己想要坚持的?信念。

“你?想做任何事,你?就去做,不用跟我解释。”李沁阳想要抽回手?。

谢晏行却抓得?紧,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鸦睫轻垂,李沁阳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看来无可奈何道:“我早就说了我们之间恩怨两清,我没有不原谅你?,我只是也有我想坚持的?东西。”

“如是因为薛宣,我可以答应你?,等元谨亲政,我立即给他偿命。”

谢晏行的?坚定让李沁阳生出一种悲怆来,她说不清盘踞在心里的?悲伤究竟是因为薛宣的死,还是因为她介意着他靠近自己的?最初目的。

如果谢晏行就这样走了,那一切就此终止,也就罢了,可偏偏谢晏行不肯走,非要她做个决定。

“王婶。”梳洗之后的谢灵蕴又扑进了谢灵蕴怀里,“对不起长公主,我刚才太疼了,疼得把什么都忘了,你?可不可以原谅我?我还想继续待在长公主身边。”

李沁阳搂着谢灵蕴,笑道:“怎么,不想回梁国了?”

“想的,但?是我也想跟长公主在一起。”谢灵蕴乖巧道,“娘亲走后,我身边就只有元谨了。我是姐姐,王叔说我要好好照顾元谨,不能让元谨难过。可我跟元谨一样大,元谨想娘亲的时候有我安慰,我想娘亲的时候就没有人安慰我。我现在见到长公主,有长公主安慰我,我就不想那么快回梁国了,因为我回了梁国,就又没有人安慰我了。”

李沁阳完全理解谢灵蕴的心情,当年的她也是这样艰难支撑着才让自己和李澜成在波谲云诡的越国王室里生存下来,如今看着这比自己当初还要年幼便失去母亲的孩子,她怎能不疼惜?怎么舍得?让她难过呢?

李沁阳抱着谢灵蕴,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这样吧,你?让我想一想,好吗?”

谢灵蕴惊喜道:“长公主是会考虑跟我回梁国了吗?”

谢晏行亦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看着李沁阳,直到他亲耳听见李沁阳说出“我想一想,是不是要亲自送你?回去”时,心潮便似月潮时的海浪不断扑涌着漫上岸滩,高兴得他失声问道:“月奴,你?说什么?”

李沁阳闻声看他,前一刻面对谢灵蕴时的温柔亲善却在瞬间消失,转而又是那般低落悲悯,幽幽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