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阳启程离开?鄞都的那一日,陆渊渟带着李若仪前?来送行。
阳光铺满了龙首原,草盛花浓,比李沁阳来时葱郁,正是春光最好的时候。
陆若仪因心中有愧多时不敢见李沁阳,如今真当?李沁阳要走了,她终在陆渊渟的鼓励下前?来相送,只是依旧心中生怯,总跟在兄长身后不敢说话。
李沁阳不多强求,叮嘱了几句便要上马车,却听陆若仪在后头唤她,她转身之际,一个?娇小的身影扑进?自己怀里。
李沁阳笑?着将陆若仪抱住,轻抚着她的背,道:“以后可要听陆大?哥的话,不能任性了。”
“嗯,若仪知道了。”陆若仪不舍地看着李沁阳,“公主姐姐,你还回来吗?”
这一问,问得李沁阳心生悲戚,她望着鄞都的方向,回忆着三年前?自己离开?时的情景,再想?一想?今次回来发生的一切。
如今,连她心里最放不下的李澜成,她都能放下了,大?概有生之年,非迫不得已,她都不想?再回来了。
陆渊渟上前?来,将陆若仪拉到身边,道:“别耽误公主。这一去淮地路途遥远,公主当?真不多带些护卫吗?”
李沁阳不做声,再看了一眼鄞都的方向,就?此?转身上了马车。
前?往淮地的马车才走,龙首原上那送行的身影还未动,不远处便有一个?人影从暗处现了身。
李澜成望着那没有丝毫停顿就?狂奔而去的马车,脑海里浮现着自幼年起就?由?李沁阳照顾的点点滴滴。
那本是他在这世间最温暖的记忆,却也成了险些送李沁阳上黄泉的刀。
谢晏行说得未必都对,可放了李沁阳,才不至于让他们姐弟失了最后那一份情义的话当?真不假。
这才是他最终下了决心让记忆中那袭红衣离开?自己的原因,他爱李沁阳,源自骨肉亲情,源自她对自己的尽心尽力,而他能为这世上唯一亲人最后能做的事就?是放她自由?。
李沁阳没想?到李澜成还是来送了自己最后一程,马车里,她拖着腮,手肘撑在方几上,手中捻着一根金签子,随意拨着几上的剩下的那一堆——来时有成玉相伴,如今她连个?陪着解闷的人都没有,这一路上只有寂寞相随了。
正默默感叹着,马车外?传来了异样的马蹄声,是有人靠近过来。
李沁阳秀眉一蹙,将方几推开?一些便躺去细软上,双手捂住耳朵,不想?听见那恼人的声音。
马蹄声节奏分明,越来越近,硬是从后头追赶上来,停在马车前?头。
李沁阳不用去看都知道拦了自己路的是谁,她立即坐起身,隔着车帘对车夫道:“告诉他,敢靠近,连人带马冲过去了。”
车夫一听李沁阳这般生气的口?吻不敢怠慢,看着那拦在车前?的英俊身影,喊道:“我家小姐说了,若靠近,我们连人带马也要冲过去。”
谢晏行本就?只想?与李沁阳同行而已,此?时轻夹马肚,到了车边,本想?挑开?车窗帘子跟她说话,又怕她恼,便只隔着车厢板子道:“你走你的,我护着。”
李沁阳便是知道有这人阴魂不散,所以干脆侍卫都不带了,反正带多少人也不见得能拦住他。
于是几人骑马护着李沁阳的马车继续赶路,到了中午落脚的地方才歇息。
马车还未停下,谢晏行就?翻身跳下马,待车夫放好了凳子,李沁阳也挑了车帘子出来,他伸手去扶她,她却视若无睹,自己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走下来,径直往驿站里去。
早有前?方探路的人打点好了一切,李沁阳辟了个?厢房单独用膳,谢晏行在大?堂里跟随行的侍卫一块吃,边吃边往李沁阳的厢房望去,生怕她跑了似的。
跟来的侍卫都了解谢晏行跟李沁阳之间的纠葛,对此?不多嘴,埋头只管填饱肚子。
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谢晏行总也不放心似的,还是决定去厢房看看。
“月奴?”谢晏行叩门都显得小心翼翼的。
听见里头置碗碟的声音,他才放心,但还不愿走,巴巴地守在门口?。
李沁阳收拾完出来,迎面差点跟谢晏行撞满怀,她当?即怒道:“干什么?”
谢晏行知是自己唐突了,给李沁阳让道,随她下了楼,一路上了马车。
李沁阳见谢晏行要跟进?来,问道:“你上来做什么?”
“他们看管不利,我的马儿刚跑了,借你的车坐一程,可好?”
李沁阳挑开?车帘子一看,谢晏行的侍卫个?个?都骑上了马整装待发,真没多的一匹。
李沁阳对车夫道:“驿站里总有备的马,给梁王叔挑一匹去。”
“我看过了,这儿的马都太瘦,要不就?是还小,走不得远路。”谢晏行可怜兮兮道,“月奴,我就?坐一程,等晚上到了落脚的地方,他立刻让他们去买马,行吗?”
“谢晏行,你怎的如此?无赖?”
听她这样说便是答应了,谢晏行笑?逐颜开?,正要往车厢里去,却被李沁阳抵住肩头,他问道:“怎么了?”
李沁阳看了一眼车夫旁边空着的位置,道:“坐外?面。”
那几个?侍卫终是有些忍不住了,道:“公子骑我的,我去找马,随后跟上就?是。”
李沁阳乐得有人帮忙,对谢晏行道:“还不去?”
谢晏行暗道那人多管闲事,咬牙坐在车夫身边,道:“就?这样,走吧。”
李沁阳见他黑了脸,被他扰了一个?上午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放下车帘子便让车夫继续赶路。
午后走的都是官道,大?路平坦,不怎么颠簸,李沁阳一个?人在车里觉得无聊,又拿出那些金签子来玩,消磨时间。
谢晏行不时回头想?去看看李沁阳在做什么,可车帘子遮得严实,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忍着一腔哀怨风吹日晒。
可一想?到李沁阳就?在自己身后咫尺之地,谢晏行心头又是禁不住的高兴,便是风里夹着尘土扑来脸上,他都不觉得难受。
马车卡过一个?石块,车子一颠,谢晏行听见李沁阳叫了一声,他当?即转身,挑了车帘子就?钻进?去,问道:“怎么了?”
方几有些歪了,几上的金签子有些掉去了地上,李沁阳的右手抓着左手,显然是因为刚才那一颠,被签子扎了手。
谢晏行将掉落的金签子拾起,跟方几上的那些收拾在一起,轻车熟路地找来放签的筒子,全部装好,道:“以前?就?想?说,车上玩这个?危险,但看你喜欢,就?没扰你兴致。”
李沁阳从他手里拿过签筒,抓着没放回去,道:“谁让你进?来的?”
谢晏行被这一问立即促狭起来,手掌摩挲着方几,一点一点地将它挪好,道:“外?头风有点大?,我想?进?来避一避。”
“出去。”李沁阳将签筒放好,不见谢晏行动身,她又催了一声,“出去啊。”
“手还疼吗?”搜肠刮肚地想?着消磨时间的借口?,谢晏行没有动一下身形。
李沁阳一气之下轻踹了他一脚,道:“出去。”
谢晏行挫败非常,只得灰溜溜回到外?头去坐着。
车夫听见里车厢里的全部对话,本在偷笑?,见谢晏行出来了,他想?忍住却到底不够耐性,还是漏了馅儿。
谢晏行暗道自己一世英名如今成了区区一个?车夫眼中的笑?话,当?真羞愤。
可更糟糕的就?是只要李沁阳一日不接纳他,他都无法改变这样的局面,什么梁国摄政王叔,在这越国长公主面前?都是纸老虎。
李沁阳方才被谢晏行缠着是真的恼。
说来奇怪,她如今仿佛越活越回去,见着谢晏行就?跟三年前?两人刚遇见那会?儿一样,动不动就?生气,总被那人牵着情绪走,就?连方才去踹她那一脚都是下意识的行为,好似两人还跟从前?一样。
但今时不同往日,谢晏行是梁国王叔,她那样做总是失礼,况且看在他确实为自己出谋划策的份上,她也不该踹那一脚。
这样想?着,李沁阳坐去车边,伸出一根手指微微挑开?车帘去看谢晏行这会?儿正做什么。
他倒是老实,跟车夫一块儿赶着车,没其他小动作。
感觉到身后投来的目光,谢晏行转头,虽未看得清楚,却能肯定李沁阳方才在偷看自己。他一时得意,往后靠了一些,唤道:“月奴?”
车夫听得出来,梁王叔此?时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尾音上扬得厉害,也不知什么事儿忽然间让他这么高兴。
李沁阳看着被谢晏行压出浅浅痕迹的车帘,正想?用手肘去捅他,让他坐好,又想?起自己本就?是要找他道歉的,于是改了手指戳他,仍是没好气道:“坐好。”
她那一戳没什么力气,谢晏行却觉得整个?后背后酥了,连带着本就?好转的心情更如怒放春花,脸上的笑?意如何也掩不住,立即依言坐直了一些,侧耳问道:“叫我什么事?”
“方才那一脚是我冒失了,对不起。”李沁阳道。
“这么道歉,不够诚意。”
明知谢晏行在逗自己,李沁阳还是上了火,登时掀了车帘瞪着他,才要开?口?,却听他道:“风大?,快把帘子放下。”
不见李沁阳动手,谢晏行亲自帮她将车帘子放下,隔着这么一块不成阻碍的遮挡,柔声道:“我错了,跟你赔不是。长公主的歉意,我收到了,晚上许我同桌用个?膳,行吗?”
李沁阳听见车夫那抑制不住的笑?声,又羞又恼的,嗔道:“你做梦。”
谢晏行见了车夫在笑?,恼得瞪了他一眼,还真吓得车夫不敢放肆,抓紧了手里的鞭子专心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