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 92 章

马车从廷狱出发,一路穿过鄞都最热闹的朱雀街,车外的喧闹不绝于耳,衬得车内的沉寂更是压抑。

陆渊渟的目光盯着那一处不时被风吹起的车窗帘子,隐隐能瞧见外头的街市,亮堂堂的一角阳光,可他这心里却是沉闷不安。

“王上近来心情欠佳,今日是他一时冲动,陆大哥别怪他。”李沁阳也是做了衡量之后才以此打破僵局。

“臣不敢。”

“陆大哥这就见外了,我与王上向?来都蒙你照顾,虽是君臣,但也如手足一般。”

这话听来暖心,陆渊渟却听出了这是李沁阳在拒绝他,想来李澜成是跟她和盘托出了,她才亲自来见他,与他说个明白。

马车的空间还算宽敞,陆渊渟当即跪在李沁阳身前?,惊得李沁阳忙去扶他,他却不肯起来。

他要如何?面对李沁阳,如何?面对她口中的手足之情?

他从未将她当做手足,从第一眼见到她起,便是说不清的思慕,在日渐深切的相处中成了他根本无法控制的男女之情,却因为心里那一份君臣之别的教条,因她多年来未曾变过的那一声“陆大哥”,他硬是将这份感情藏在心底,本以为就这样默默守护她一生。

可是那些关于她的非议越来越多,他所能见到的压迫对她也越来越重,她身陷在这些?纷繁纠葛中无法脱身,他想帮她。

她想离开鄞都,他就和那些大臣一起劝谏李澜成快些让她回淮地。

她不想去梁国联姻,他终于鼓起勇气向?李澜成请旨求娶她,却没想到彻底惹怒了那一国之君,当场下令将他打入廷狱。

此时她来了,用着和过去一般亲近的话语,明确拒绝了他的好意,他知道她的意思了,所以以此一拜感谢她对自己全面的顾全。

“陆大哥,快起来吧。”李沁阳劝道。

“臣这一拜,还有一事是想向公主请罪。”

“什么事?”

陆渊渟长跪,叉手道:“公主在行宫受伤,是若仪故意下的手,因为……”

“因为谢晏行?”

“公主知道?”

“若仪是我的妹妹,我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而且我摔那一下,不至于后颅伤得那么重,当时只有我跟若仪在,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李沁阳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陆大哥快起来吧。”

她的释然和坦诚让陆渊渟自愧弗如,想起陆若仪后来哭着跟自己坦白了当晚故意在绊倒李沁阳后抓了手边的石头砸她的后颅,他羞愤至极,却到底因为袒护自家妹妹,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今日情动,他再没法在李沁阳面前隐瞒,这才说了,却没想到,她早就知道。

陆渊渟又一拜,不敢起来,道:“谢公主。”

“陆大哥,若仪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你也该娶亲了。若是你那心上人总也不答应,不妨找一个真心爱慕你的。两情相悦虽好,却也是这世上顶不容易的一件事。”

“臣谨遵公主教会,只盼公主也早日觅得良人,两情相悦,护公主一生。”

“好,听陆大哥的,我也尽快找个良配。”

不多时,马车到了陆府,陆渊渟下车时候,听李沁阳道:“若仪的事,你多费心。谢晏行那里,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我盼若仪早日好起来。”

“我知道。”陆渊渟下车后又问道,“公主是回王宫还是公主府?”

“我去看一看薛宣,晚些?时候再回公主府。”

陆渊渟点头,行礼揖别。

李沁阳出城前,派人回去给李澜成报告了行踪,这才去看望薛宣。

她想不到,昔日用来凭吊故人的这一出墓地,如今竟成了她唯一还愿意多待的净土。

李沁阳亲自给薛宣点了香烛,看着墓碑上薛宣的名字,自责道:“对不起薛宣,我迟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你死的真相,如果我早一点想到,我们都不会是今天的结果。”

然而石碑始终是冷的,阳光照得再暖也不会有人与她应答,她所有的惆怅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排遣,自言自语的好似疯魔了一般。

谢晏行在宫外苦等多时,今日终于等到了与李沁阳见面的机会。

他站去她身边时,却听她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我想带你走。”

李沁阳站在他面前,指着薛宣的墓碑,冷笑着:“你在这个地方说这种话,是当真忘了,当时捅自己的那一刀?”

“我可以死,但我要先?带你走。”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跟你走?我留在鄞都,留在我亲弟弟身边,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成玉已经安全了,李澜成没有可以再威胁你的筹码,你想走,我能想办法……”

谢晏行确实知道她在意什么,这样的话说出口,就是要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可她若是走了,李澜成怎么办?他身后的越国怎么办?

她不说话,可谢晏行看得出来,她是想走的,只是还有牵绊着她的东西,还有她不能彻底割舍的记挂,也正是这些?剪不断的牵挂让她困顿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里。

他若不出手,她这一生都不得安宁,这一生都要活在别人的钳制里。

谢晏行想要接近她,李沁阳却立即躲开,他的手悬空着,指尖往前?一点的距离就是她的衣袖,他再次恳求她,道:“只要你点头,李澜成拦不住我。”

“然后呢?我抛下我的亲弟弟跟你远走高飞,由着他疯了一样再变不回从前的样子?他怎么办?越国怎么办?”

“他是越国的王,越国变成什么样应该是他考虑的事,你已经扶他坐上了王位,你也早就是出嫁的公主……”

又是一声脆响,李沁阳看着谢晏行颊上那泛红的指印嚷道:“你尚且在梦里唤着你的兄长,现在却来怂恿我抛家弃国。谢晏行,我是越国长公主!我是越国人!”

“这国若善待你,你留下,我毫无异议。可你看看你守着的这个地方,多少人非议你!多少人盼着你走!你在他们眼里是耻辱,你知道吗?”谢晏行抢步上前?扣住她的双肩,死死盯着她,道,“你要守的王,曾经因为这些?人的上谏将你赶出过鄞都你忘了吗?他若真的需要你,怎么会将你抛在淮地三年?他接你回来,不过是因为那些人的议论小了。你若是不信,我们且看着,看看当要你走的声潮再铺天盖地的那一刻,你的亲弟弟,你不愿抛下的越王会如何?对待你。”

眼底的愤怒渐渐熄灭,转而是深切的失落和自暴自弃满上那一双曾经盈盈耀耀的眼眸,李沁阳惨笑地看着谢晏行,问道:“那你呢?你说着会跟我在一起,不也是抛弃了我三年。你如今回来,不也是因为你觉得时机到了?你说王上的一切,放在你身上不也是一样的吗?既然你们没有区别,我在哪儿,跟谁在一起,不都一样?”

“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是行过大礼的夫妻,出嫁从夫,即便你是公主,也该是跟我相守一生,哪有守着弟弟的?”

“丈夫?”李沁阳神色迷茫起来,像在回忆着什么,道,“我的丈夫在三年前就死了,死在叛军刀下,尸身都下落不明了。”

这是她曾经告诉越国所有人的话,也是她撒下的弥天大谎,是她用来麻痹自己的借口,否则这三年如何?才能过得下去?

“月奴,看着我。”谢晏行捧着她的颊,强迫她必须回应自己的目光,继而郑重地告诉她,“我是你李沁阳的夫婿,你是我谢晏行的妻子,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发生多少事,这都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我本想借联姻之名,还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让所有人都看见,你选的夫婿是有能力照顾你,保护你的。”

“谢晏行!”李澜成的怒斥打破了好不容易平和下来的气氛,他怒气冲冲地冲了上去,要将李沁阳带回身边。

谢晏行将李沁阳护在身后,眼看着李澜成过来的同时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他亦以剑相向,满面肃杀之气。

阳光照得那两柄宝剑熠熠生辉,却照不进那两双幽深漆黑的眸子里。

李澜成的视线越过谢晏行肩头,对李沁阳道:“阿姊,过来。”

谢晏行转过视线去看身后的李沁阳,眼中尽是规劝和期待:“月奴。”

李澜成见状,趁谢晏行不备挥剑刺去,李沁阳见状立即伸手将他推开。

谢晏行余光见剑光飞来,又看李沁阳扑向?自己,他身手矫健,紧紧扣住她的手,一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一面侧身去挡那破空而来的剑。

李澜成此时想要收手已晚,未免伤了李沁阳,只得臂上用力,尽量让剑刺偏一些?,更没料到谢晏行身法灵活,借着这一点距离护了李沁阳全身而退,他却一头往前?栽去,手中宝剑直刺入地,整个人险些撞上薛宣的墓碑。

“王上。”李沁阳想要过去,却被谢晏行抓着双手,她急得怒瞪了他一眼,这才得以脱身,忙去李澜成身边问道,“王上,你怎么样?”

李澜成趁机拉住李沁阳道:“阿姊别忘了答应孤的话。”

李沁阳见李澜成这般哀求,心顿时软了,扶他起来道:“我记着,不会忘的。我与王上回去,其他人就不要管了。”

“好。”李澜成这才高兴。

谢晏行看着那对姐弟就此离去,李澜成走前还特意留给?他一个满是挑衅得胜的冷笑,他握紧了手中的剑险些重要上前?在与这越王搏斗,却听近到身边的侍卫道:“王上来书,又催王叔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