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 91 章

仲春时节的鄞都锦绣一片,尤其是王宫中经过匠人精心修剪的花木,别致精巧,与蓬勃旺盛的生机彼此融合,本该是令人看得赏心悦目的。

自从回到鄞都后,李沁阳就没离开过王宫,日日对着这些?不会开口说话的花草,再好看也看腻了。

长公主流连鄞都还总是宿在宫中于理?不合,朝廷中早有大臣对此提出异议,说要让李沁阳尽快回淮地去。

李澜成对此置之不理?,更有甚者,郑氏曾经委婉与他提起,他当场大发雷霆,将郑氏责骂了一通,接连好几天都未曾踏足过王后寝宫半步,倒是日日去李沁阳住处小坐。

这日李澜成又因为那班臣工的上谏气恼暴躁,来看李沁阳时特意耐了脾气,却还是被直接点穿,他顿时掀开了佯装的冷静,在李沁阳面前怒道:“这是孤的家事,难道孤连留下阿姊,与亲人团聚的资格都没有吗?”

李沁阳看着一直雀鸟落在园中,蹦跳着像是在找吃食,几下之后却又飞走了,那扑腾着翅膀的样子不禁让她想起公主府里曾经养过的那只麻雀。

可惜那雀儿命薄,就在当初她在宫中养伤的时间里,被饿死了。

见?李沁阳漫不经心,李澜成更是不甘,走去她面前,挡着她的视线,在她头顶罩下一片阴影,问道:“阿姊如今是真的不关心孤,连孤说话都不愿意回答了吗?”

“我听见了,但是我想说的话,王上必然不爱听。”李沁阳道。

李澜成俯身在李沁阳身前,按着她放在膝上的手,哀怜道:“自从知道成玉离开鄞都后,阿姊就连敷衍孤的事都不做了,难道在阿姊心里,孤真的连个客卿都比不上?”

“没有的事,王上多虑了。”

李澜成抓着李沁阳的手,忧心忡忡道:“好不容易才把阿姊接回来,孤不让阿姊走,绝对不让阿姊走。”

李沁阳无从解释李澜成这样的偏执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到底是因什么而产生,她只是越来越不能接受他对自己过分?的控制和期待,可偏偏关联在他们之间无法?分?隔的骨肉亲情又让她做不到与他做出了断的决绝。

对所有她放不下的人,她都是这样优柔寡断,这或许才是她一直以来纠缠在这些?爱恨里的原因。

李沁阳怜悯的目光让李澜成觉得自己得到了重视,他忽然高兴起来,以为她认可了自己的话,道:“阿姊是愿意留下陪着孤了吗?是不是以后都不会走了?”

“可你是越王,外?面有那么多臣工都在上谏,他们说的都没错……”

“难道孤错了吗?孤想跟亲人待在一起难道有错吗?”李澜成发生反驳道,“从母后过世,孤就只有阿姊一个亲人了,阿姊为了孤牺牲那么多,孤怎么可能让阿姊一个人流落在外?孤是越国的王,孤要保护越国,也要保护阿姊。外?面那么多风霜刀剑,阿姊只有在孤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不等李沁阳继续说解,内侍便来禀告说陆渊渟求见?。

李沁阳发现李澜成瞬间变了脸,就像是面对那些劝他让她回封地的大臣一样,神情里满是厌恶,她柔声劝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陆大哥总是帮着王上的,王上千万要善待他。”

李澜成却是冷哼一声,起身时颇为不屑道:“他?”

话音未落便转身离去。

李沁阳不知李澜成和陆渊渟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当她再听见这两个人的消息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

内侍神色匆忙地赶来,连礼都顾不上行便求李沁阳道:“长公主快去瞧瞧王上吧。”

李沁阳去了李澜成的书房,还未走近便听见里头传来李澜成的怒吼,侍者统统都站在外头,面色惊恐着仿佛无厘头装了什么怪物。

李沁阳立即进去,只听李澜成一声粗暴的“滚出去”,却未能让她停下。

“王上?”李沁阳唤道。

听出是李沁阳的声音,李澜成才终于冷静了一些?,冲去李沁阳面前,一把抱住她,无奈又憋屈道:“为什么他们都不理?解孤?为什么他们都要跟孤抢阿姊?阿姊是孤的阿姊,他们凭什么要抢阿姊?”

李沁阳听得一头雾水,可李澜成这样受伤的样子实在让她心疼,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着气,直到觉得他平静下来,才问道:“到底怎么了?中贵人跟我说,王上突然将陆大哥押去廷狱了,这是为什么?他做了什么惹得王上这样生气?”

李澜成的眼神变得怨毒起来,抓着李沁阳的臂,警告她道:“陆渊渟居心叵测,阿姊被他骗了。他才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之人,他一直觊觎阿姊,他……他居然敢向孤求娶阿姊。”

莫说李澜成,李沁阳听见这个消息也是愕然当场,难以置信道:“王上是不是听错了?会错了陆大哥的意?陆大哥有心上人的,怎么可能……”

“孤怎么可能听错。他刚刚……”李澜成拉着李沁阳往里走了几步,指着御座前的位置,道,“他就是跪在这里,求孤将阿姊嫁给他,说他想娶你,说这样阿姊就不用离开鄞都,也不用再被谢晏行纠缠。谢晏行……该死的谢晏行还留在鄞都,他不是梁王叔吗,梁国那小娃娃国君不是处处都仰仗他吗?他不回梁国,还留在鄞都做什么?”

李澜成失控地大叫起来,李沁阳来不及去思考他说的那些话,只能尽力拦着他,抚慰道:“王上,谢晏行如何跟我们没有关系的,陆大哥只是想替王上分?忧,虽然方法错了,但心是好的,王上不应该将他下狱,快去将人接出来吧。”

“他就是觊觎阿姊,他说他心仪阿姊多年,他说他想娶阿姊。他是什么人?不过是孤昔日的伴读,就妄想娶阿姊?这么多年在阿姊身边,他竟是藏好了那份贼心,如今还用这样的借口,孤能饶他?”李澜成紧紧抓住李沁阳的手,睁大了双眼看着她,认真道,“谁觊觎阿姊,孤就要教训谁。谁想将阿姊从孤身边夺走,孤绝不放过谁。谁都不能再拆散我们姐弟,孤不要再离开阿姊。”

这就是她从小呵护的亲弟弟,为了他,她甘愿牺牲自己所有的一切却保护的人,此刻用如此疯狂失去理?智的行为对待一直以来的心腹,只因为那一份被藏在心里多年的对她的爱慕。

李沁阳终于肯定,李澜成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疯了,而她居然任由那一颗疯狂的种子?不断地生长,以至于让他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怪物。

又是她的错。

李澜成抱住她的力气很大,大得像要身上所有的骨头都碾碎一般,她痛,但没有反抗,忍着此时比身体的疼痛更为剧烈的心痛,安静地等待着李澜成恢复理?智。

他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近在咫尺的李沁阳的气息让李澜成逐渐平静下来,他松开李澜成,像是做错了事一般,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李沁阳道:“阿姊,孤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李沁阳却只是微笑着摇头,抬手将李澜成额前变得凌乱的碎发理了理?,和小时候一样疼惜他,道:“是阿姊没有顾及到王上的心情,以后不管谁说什么,阿姊都不会走,都会留在王上身边的。”

李澜成大喜道:“阿姊说的是真的?阿姊真的不会丢下孤,会一直陪着孤?”

李沁阳点头道:“阿姊怎么会骗王上?但是王上要答应我,不可再胡乱发脾气了,把陆大哥这样的股肱之臣关去廷狱,是要出大事的。”

李澜成还想辩驳,可见李沁阳那般耐心温柔的模样,他便什么都满足了,道:“孤立即命人去将陆渊渟放了。”

“我代王上去探望他。”

“不行。”李澜成拉着李沁阳道,“他不怀好意,孤不让阿姊去见他。”

李沁阳耐心劝道:“我去去就回来,有些?事也得跟他说明白,解了他的心结,将来才能专心辅佐王上,而且也得给陆展陆大人一个交代,是不是?”

“那孤去。”

“王上确实应该去给陆大人赔个不是,以后要引以为戒,千万不可再糊涂了。”

“那阿姊还是要去看陆渊渟?”

“这是我跟他的事,王上就不要掺和了。总之,我以后都留在鄞都,留在王上身边,但不能还住在宫里,确实太招人闲话了。”

“阿姊的公主府,孤一直让人打扫着,看完了陆渊渟,孤亲自接你回去。”

“好。”

李沁阳借此出了王宫,亲自去接廷狱接陆渊渟。

陆渊渟才至廷狱就接到了释放的赦令,他不知李沁阳会在廷狱外等他,只在见到那辆华贵的马车时心头一震,竟是连腿都抬不起一下,恨不能立即转身回廷狱中去。

车帘在此时被挑开,李沁阳从容温和的眉眼出现在陆渊渟眼前,他忽觉得喉头干涩,那一声“公主”再唤不出来,连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的本事都没有了。

“陆大哥。”李沁阳旁若无事地叫了一声,“快上车来。”

陆渊渟无可回避,强行定了神这才提步上去。

待他到马车前,车夫已经挑车帘,他不敢抬头去看车中的李沁阳,却听她依旧柔声细语道:“陆大哥快上来,我有话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