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阳垂眼时的那一滴泪终是落在谢晏行手背上,滚烫得像是要灼穿他的皮肤,惊得他下意识伸手一抓,结结实实抓在李沁阳纤细的手腕上。
她的睫上还挂着一颗泪珠,被他这样一吓,身子颤得也落下来,还是滴在他手背上,融入那一处的血水里。
“月奴……”谢晏行用还剩下的力气将?李沁阳再一次拉进怀里,所幸她没有挣扎,否则他不?见?得能?再制服她。
谢晏行埋首在李沁阳颈间,一遍一遍地叫着“月奴”,那样卑微,低到了尘埃里,锲而不?舍地乞求着她的原谅:“月奴,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消除你对我的怨?你若真的要我死,我不?会?说一个不?字。”
“你死了有什么用,梁王叔死在越国,是想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吗?”再度涌出?的热泪滑过脸颊,李沁阳看着不?知何处,幽幽道?。
谢晏行按住她的肩,目光坚定道?:“不?,这件事无关越国和梁国,只与你和我有关。是我负了你,是我应该补偿你。”
“你也看见?了,负了我的人?,我最后是不?稀罕的。”
他死死捏住李沁阳瘦削的肩,恨恨道?:“我跟苏未道?不?一样。”
“对,他到底是越国的人?,而你是梁国王叔。”李沁阳一声叹息,带着明显的颤意,好似花了不?少的力气才完成这样的动作,道?,“我还是去?让人?叫大夫来吧。”
谢晏行却不?让她走。
她低头回避他情愫浓烈的注视,看着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情不?自禁地想象着此时的谢晏行该有多?痛,曾经?那个满身是伤的少年又经?历了多?少痛苦才荣光归来。
这样想着,李沁阳的手不?自觉地伸向谢晏行腹部的伤口,指尖才触上伤口边的衣裳,她就听见?谢晏行一声忍痛的闷哼,她劝道?:“先养伤吧。”
谢晏行再一次捉住李沁阳的手,恳切地看着她,求道?:“月奴,原谅我。”
这次他没怎么用力,李沁阳轻易就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拿起外衫披上,去?让人?找了大夫来。
县令听说李沁阳和谢晏行在房里弄了一床的血,两个人?也浑身都是血迹,谢晏行还当真受了伤,吓得见?李沁阳时都两股战战,说话都不?似以往利索。
李沁阳对此并不?在意,只让县令照顾好谢晏行,她等郡守到了就立即回鄞都。
谢晏行的伤口虽不?深,但极近要害,还出?血过多?,情况并不?十分乐观。
李沁阳对此并未置词,只让谢晏行身边的侍卫照顾他。
夜里有人?叩响了李沁阳的房门,她听是谢晏行在外头,本不?欲理会?,可那叩门声实在听得她心烦,她便想开?门教训他一通将?人?喝退。
谢晏行如今行动不?太方便,正由侍卫架着借力才能?站着,见?李沁阳终于开?门,他立即可怜兮兮道?:“我就想与你待一会?儿,否则那药苦得我一点都喝不?下。”
看着另一个侍卫手中提的食盒,李沁阳犹豫片刻,道?:“你在门口喝了药就回去?吧。”
“月奴。”谢晏行抵住她正要关上的门,因用了力,身子有些不?稳,一偏便让李沁阳的方向倒去?。
李沁阳下意识去?扶他,半抱着他一条手臂,听他又是哀求的一声“月奴”,她皱了皱眉头,道?:“我不?关门,你自己喝药。”
“这样总是不?方便,长公主就先让王叔进去?吧。”侍卫道?。
李沁阳知他们胡搅蛮缠,不?悦地瞪了谢晏行一眼。
谢晏行唯恐再惹恼他,让侍从拿出?药来,就此一口气喝了下去?,道?:“能?跟月奴讨点蜜饯果子吗?”
“哪来的这种东西。”李沁阳说完,将?门一关,落个清静。
如此在房里待了多?时,李沁阳只以为谢晏行走了,便梳洗了就寝,偏偏外头传来几声咳嗽,让本就无心安睡的她更是疑惑,随手抓了衣服就出?门去?看,却见?谢晏行就和衣坐在门口睡着了。
春夜本就凉如水,谢晏行又有伤在身,这吹风受凉的哪里能?睡得好。可叹是李沁阳动作轻,也只是开?了一点儿门缝,没将?他吵醒,只让他这窘迫的模样都落了李沁阳眼里。
李沁阳下午时受了惊吓,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想着谢晏行那一刀着实狠,也代?表了他的决心,多?少消去?了几分她心里的怨怼。
此时见?谢晏行瑟缩着睡在风里,她不?想放人?进来,便想要催他起身回自己屋里去?。
她开?门,俯身在谢晏行身边正要推他,却听他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
他们过去?在一起时,谢晏行多?是在她入睡后才睡,她从没见?过他梦呓的样子,也不?知他在梦里会?说些什么,便凑近过去?听。
他说得含糊,李沁阳听不?真切,只听见?“兄长”“元谨”这些词,喊兄长时尊敬谦卑,叫元谨时又威仪严肃,好似完全就是两个人?。
李沁阳道?他心里是记挂着梁国的亲人?和国事的,更是不?想他因为自己再留在越国。
当初他既选择了梁国,就证明他心中孰轻孰重。
李沁阳感?慨之际,谢晏行仍在咿咿呀呀地呓语,一声一声地叫着“月奴”,尾音发?颤,像是小孩儿一般委屈得要哭似的。
李沁阳到底还是将?他推醒,他猛然从梦中醒来,失声叫了“月奴”,乍见?李沁阳就在眼前,他激动地一?将?她抱住,还跟在梦里一样唤着她,一声急过一声。
等了片刻,李沁阳道?:“谢晏行,梦醒了。”
梦里李沁阳决然离去?,他如何也挽留不?了。方才刚醒的那一刻,他以为一切都还停留在三年前,李沁阳依旧是他的妻,依旧坚定地站在他身边,他才满心欢心地抱住她,却原来那一瞬的念想也是梦,他的月奴早就跟他一刀两断了。
李沁阳不?想去?问谢晏行为什么非要守在自己门口,只顾念着他的伤,所以推开?的动作小心轻柔,可随后说出?的话却是冷冰冰的:“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我让人?送你回去??”
谢晏行哑然,正要去?拉李沁阳的手,指尖却只擦过她的衣袖。
李沁阳站起身,低头看着他道?:“我去?叫人?。”
谢晏行拉着她的衣角。
李沁阳见?他这般无赖,索性一狠心,抽回衣袖直接回了房里,关上门再不?理他。
翌日?一早,郡守赶至,李沁阳就此启程要回鄞都,谢晏行执意同行,李沁阳恼得跟郡守丢下一句“不?用管他”就上了马车。
不?多?日?,李沁阳回到鄞都,李澜成立即抛下手头所有事务相见?。
“阿姊!”李澜成欢喜道?,“可是担心死孤了,阿姊可有哪里受了伤?可受了委屈?若有,都告诉孤,孤一定帮阿姊出?气。”
“成玉是不?是在王上手里?”
李澜成前一刻还兴奋的神情顿时冷了下去?,眉眼含怒,沉声问道?:“阿姊不?告而别,见?了孤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问旁人?的?”
谢晏行一直没有告诉她成玉的行踪,李沁阳就已经?猜到成玉十有八九还在李澜成手中,再看这亲弟弟此时的反应,她更加肯定成玉就在鄞都。
见?李沁阳沉默,李澜成以为她生气了,语调软和下来,道?:“阿姊,孤不?是在质问,只是……”
“我知道?。”李沁阳重拾笑容,抬头去?看李澜成的目光温柔如水,道?,“是我不?对,不?应该不?跟王上说一声就离开?行宫。”
“阿姊知道?错就好,以后千万不?许了。”李澜成如是孩子得了糖一般高兴起来,“阿姊离开?这些天,孤寝食难安,如今阿姊回来了,孤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说着,李澜成就要带李沁阳出?去?散步,却被李沁阳拉住,他问道?:“阿姊有事?”
“我既回来了,王上就将?成玉放了吧。”
李澜成变了脸,很是不?甘愿,道?:“放他回阿姊身边,连阿姊都看护不?好?再让谢晏行将?阿姊偷出?去??”
“王上这话说得不?成体统。”
“那阿姊跟谢晏行私自出?宫就成体统了?这是阿姊改变了心意,要跟他双宿双飞,要丢下孤,随他去?梁国?”越说越激动,李澜成已抓住李沁阳双臂,将?她定在自己身前,不?让她有机会?逃开?。
即便李沁阳知道?自己不?像李澜成所言,但外人?看见?的就是如此。可她应该如何跟李澜成解释,她只是想离开?鄞都,离开?李澜成的掌控。
李沁阳的沉默让李澜成认定了他口中说的“事实”,他无法接受谢晏行又一次赢过了他在李沁阳心里的位置,他更不?愿意相信李沁阳当真要抛下自己的现实。
他将?李沁阳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求他道?:“阿姊,不?要丢下孤。孤只有阿姊这一个亲人?了,如果连阿姊都离开?了孤,孤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国之君如此卑微地开?口求她,依恋着不?愿再让她离开?,像过去?一样用骨肉亲情绑着她,牵动着她心底最后的一丝柔软,拿捏着她一向看重的短处。
得不?到李沁阳的首肯,李澜成依旧不?放弃,道?:“孤知道?阿姊是因为成玉才不?肯留在孤身边的,是他引着阿姊总往淮地去?。孤要除了他,这样就没有人?再引诱阿姊,阿姊就不?会?离开?孤了。”
分明是说着孩子一般的气话,可那股认真的劲儿却让李沁阳从头到脚地生寒生畏。
她知道?李澜成心里就是这样想的,知道?他也完全有可能?这样做。
“还有谢晏行,从前就是他勾引的阿姊,如今还想故技重施。分明已经?说了要回梁国却还将?阿姊从行宫偷出?去?,他想做什么,孤一清二楚。阿姊千万不?要心软,他害得你这样苦,你可千万不?能?再上了他的当。”李澜成越说声音越是低沉阴冷,抱着李沁阳的手臂也随之收紧,“他有胆子出?尔反尔,偷偷潜回来,孤就能?让他有来无回。”
“谢晏行是梁国王叔,两国才签订盟书,王上不?可以胡来。”
“可是他要将?阿姊带走?难道?你真的要答应联姻?你真的要跟他去?梁国?”
“我没有。”
“那你还是要跟成玉回淮地?”
那个“是”字还没说出?口,李沁阳就感?受到了李澜成眼底浓重的杀意。她不?能?因此害了成玉,便道?:“王上先放了成玉好吗?我不?让他回来了,王上直接让他离开?鄞都,可以吗?”
“谢晏行呢?阿姊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