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恢复夜间平静的行宫因李沁阳的突然昏迷而吵嚷起来。
李澜成放下手头政务赶到李沁阳住处时,陆渊渟已守在李沁阳房中屏风外?。
“怎么回事??”还未停下脚步,李澜成便质问道?。
陆渊渟叉手请罪道?:“是公主在保护若仪的时候不?慎受了伤……”
话音未落,经宣而来的太医赶至,本见了李澜成要行礼,却直接被赶去了屏风后头查看李沁阳的情况。
陆渊渟正欲让人将陆若仪唤出来,又听侍者说谢晏行到了。他要去迎人,衣袖却被出来的陆若仪拉住,见自家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不?忍心?责怪,将陆若仪拉近身边,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一?是但愿李沁阳平安,一?是希望李澜成不?要因为这件事?责罚陆若仪。
片刻的功夫,谢晏行不?顾侍者阻拦直接闯了进?来,见陆家兄妹在外?头说话,他忙问陆渊渟道?:“月奴怎么样?”
屏风后头随即传来李澜成愠怒的声音:“让他走。”
谢晏行脸色一?沉,撇开陆渊渟阻拦自己的手,也不?顾陆若仪已经说出口的劝阻,大步绕去屏风后头,看着正躺在床上?的李沁阳。
成玉此时站在一?旁,见他进?来,上?前道?:“梁王叔还是先出去吧。”
谢晏行不?以为意,直接推开成玉,却不?想成玉早有防备,两人就?此僵持住。
“出去。”李沁阳幽幽的一?声出来,窗幔遮住了她的脸,让谢晏行看不?清她此时的样子。
“月奴……”
“出去。”加重了语气,李沁阳显然也生气了。
谢晏行气恼又无奈,走前愤愤地?瞪了李澜成一?眼,再冲成玉冷哼一?声,不?服气地?绕去屏风后头,又见着了陆渊渟兄妹。
李沁阳的模样显然是不?愿意多理会自己,谢晏行便决定从陆渊渟处入手,势要将情况问个清楚明白。
陆若仪见谢晏行对李沁阳的事?如此上?心?只觉难过,加上?她因为弄伤了李沁阳而自责愧疚,此时并不?敢面对谢晏行,便一?味往陆渊渟身后躲。
谢晏行见状觉得蹊跷,目光越过陆渊渟直直盯着陆若仪,问道?:“怎么回事??”
陆若仪躲在陆渊渟身后,瑟缩着身子不?愿意回答。
谢晏行本就?因担心?李沁阳却被赶出来而欲怒难发,见陆若仪如此扭捏更是心?烦,伸手扣住陆若仪的手腕要将她从陆渊渟身后拽出来仔细查问。
陆渊渟压住谢晏行的手,道?:“梁王叔是何意?”
谢晏行不?屑解释,手上?仍用力去拉陆若仪。
陆若仪又惊又怕,用尽了力气想要挣脱开谢晏行的牵制,可她到底不?是他的对手,即便有陆渊渟帮着,她也没?能从谢晏行掌中脱身,这让她更是崩溃,哭得比方才更加厉害起来。
三人这一?番纠缠惊动了屏风后的人,成玉听命前来道?:“长公主要见陆姑娘。”
乍见成玉,谢晏行颇为意外?,但他心?思转得快,料定是李沁阳用这伤逼李澜成先将成玉放了出来。
如此一?向,谢晏行不?免稍稍放心?了一?些,可看着曾经跟自己同心?的李沁阳如今处处与自己作对,他哪怕知道?又是李沁阳那天生的心?软作祟,还是不?免气愤,拉着陆若仪的手不?松反紧。
成玉道?:“梁王叔是要长公主亲自来带人进?去?”
谢晏行知道?李沁阳必然做得出这种事?,心?里疼惜她,虽有不?甘,还是放了陆若仪进?去。
成玉至此神情才松动了一?些,见陆若仪匆匆进?去,他向谢晏行行了个虚礼道?,看似谦逊,实则挑衅。
谢晏行哪会不?知成玉的心?思,如今李沁阳身边最?亲近的就?是这昔日瑶春馆里的倌人,成玉又眼看着李沁阳一?次次对自己冷淡疏远,这一?虚礼便是在告诉他,他与李沁阳身份有别,就?在这一?道?屏风的距离。
眼看着成玉回去屏风后,谢晏行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若非顾念李沁阳,他何须忍这些无关?痛痒的人,不?过是不?想再让李沁阳动怒,不?想他们之间再生嫌隙。
如此心?思沉重地?在屏风外?等了多时,谢晏行终于听见里头传来异于方才的声响,他打起精神,正襟肃容,果真见成玉送太医出来。
“陆大人还没?走?”成玉完全无视了谢晏行,只与陆渊渟道?,“公主后颅受了撞击,太医看过说伤势不?重,就?是要注意休息。陆姑娘说,今晚要留下陪公主,陆大人可以放心?回去了。”
陆渊渟闻言找不?到其他理由再留下,这便告辞。
成玉见谢晏行还跟木头桩子似的杵着,明知故问道?:“梁王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谢晏行不?由往屏风里头探看,问道?:“越王缘何还没?出来?”
成玉笑而不?语,退去了屏风后头。
这一?笑,极近不?屑。
其实想也知道?,李澜成虽从未明说过,但在这种事?上?早有了和谢晏行较劲儿的心?思,此时谁多陪着李沁阳一?刻都能让对方不?好受,更别提他们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李澜成是存心?是要谢晏行难受。
然而执拗如谢晏行,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重回越国求亲,此时哪怕心?里都是气怒,只要没?跟李沁阳好好说上?一?句话,没?亲眼瞧见她没?事?,他是不?打算离开的。
不?多时,李澜成出来,跟谢晏行打了照面却彼此未说一?个字。
越王沉着脸离去,梁王叔同样脸色阴郁地?继续站在原处,就?这样等了一?宿。
天快亮的时候,沉寂多时的屏风后头传来声响,谢晏行原本垂着的双眼登时抬起,下意识提步要绕过屏风,却又止住,再细听那声音,像是一?声叹息。
谢晏行没?听错,那一?声叹息正是李沁阳发出的。
昨夜一?切收拾妥当后,李沁阳因为后脑疼得没?法睡,但她不?想连累陆若仪和成玉,便忍着难受挨到后半夜才勉强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反反复复醒了好几次,此时醒了便再无睡意,后脑那股刺痛又袭来,她才小心?翼翼地?缓缓叹了一?声,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她不?知屏风外?的谢晏行将她这克制绵长的声音都听了去,隔着这层障碍,他仿佛能看见她因隐忍而略显痛苦的神情,即便如此也依旧温柔得不?愿扰了旁人的清梦。
袖中的双手不?禁攥紧了一?些,想要见李沁阳的心?情在经过一?夜的酝酿后变得异常强烈而清晰。
那只差一?步就?能看见她的距离终究还是这样被跨了过去,终于让他见到了担心?多时的容颜。
房中此时未点灯,李沁阳只能借着幽光隐约瞧见一?道?身影突然从屏风后出现。她本要喊人,但下一?刻,她就?意识到那是谁,原先的慌张都因此被压制下去,她便这样默然看着那双煜煜有光的眼睛。
她的身体在幽暗的光线中均匀起伏着,这让谢晏行知道?她的情况至少不?坏。
两人在寂静中视线交汇,他眼中的情绪比过去翻涌得激烈跌宕,好似在告诉她,分别的这三年里,他经历过了多少死?生死?起伏才能最?终站在这里,站在她的面前。
然而谢晏行却只从李沁阳的眸光里感?受到一?如既往的淡漠,那已是她努力克制自己这些年积累起来的对他的怨和恨,如今所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
这并非他想要的,自然也不?想就?这样接受她对自己冷漠。
谢晏行正想上?前,却见李沁阳收回了视线,就?此合上?双眼,权当他没?有出现过,她也不?知道?他守着她整整一?个晚上?未曾合眼。
现实一?再打击着他的热情,可他这一?次回来便好似不?知放弃为何物?,一?如他曾经那样坚信自己能够帮助谢晏游斗倒梁国宗室,现在的他也不?会为李沁阳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而气馁。
是他当初对不?起她,他会努力用余生让她不?再对自己失望。
未免打扰李沁阳休息,谢晏行再度退回屏风后。
待天光大亮,成玉和陆若仪都醒转过来,侍女们也开始为李沁阳的伤势忙碌,谢晏行仍旧站在原处,等待着李沁阳见一?见自己。
陆若仪帮李沁阳端来药的时候,终究忍不?住道?:“谢大哥,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公主姐姐她好像真的不?愿意见你。”
“进?去吧。”即便满是落寞,他依旧记挂着李沁阳的伤,催促着陆若仪快些将药送给她。
一?夜未眠,谢晏行虽未觉得困倦,到底站得太久有些疲惫。
未免走神,他用右手掐着左手的虎口,拇指的指甲稍用力得掐着肉,靠着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终于,成玉出来,说李沁阳要见他。
谢晏行如蒙大赦,所有的倦意在瞬间被一?扫而光,他大步绕过屏风,终是看清了李沁阳的脸,头上?缠着纱布,气色倒还不?错。
李沁阳将药碗要交陆若仪,道?:“若仪,我有话要跟梁王叔说,你回去休息吧。告诉成玉,别让旁人靠近。”
陆若仪有些迟疑,还是应声出去了。
谢晏行到床边坐下,一?时情动,他不?禁伸手去拉李沁阳的手,见她没?有回避,心?中大喜,却在下一?刻意识到什么,松开了手,正色看她,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要这样跟我商量。”
他想起她昨夜里说的,他跟苏未道?如出一?辙,顿时心?口一?紧,连她的目光都幽怨悲痛起来,失声道?:“月奴……”
“我想跟成玉离开鄞都。”李沁阳开门见山道?。
谢晏行眉头微蹙,问道?:“回淮地??”
“嗯。”
“只要你身在越国,就?在李澜成控制之下,淮地?跟鄞都有什么区别?”
有些默契并未被时间冲淡,谢晏行这样说,就?是答应要帮她了。
她虽觉得这样做不?甚光彩,可顾不?上?那么多了,对谢晏行道?:“谢谢。”
“未免你那弟弟起疑,我只能先带你出去,成玉得留下。”
“可以先让他走……”谢晏行陡然间沉冷下来的目光让李沁阳噤声,她知道?他讨厌听见自己说这些话,可这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既是我帮你,你就?得听我的。我保证,会让你们安全回到淮地?。”
他说得郑重,就?像曾经对她起誓要相守一?生一?样坚定。
见她依旧不?放心?,谢晏行补充道?:“若是成玉出了意外?,我拼死?也会救他出来,此生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如何?”
他盼望着李沁阳能说些什么,可她只是点头,并不?那么相信她,像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分明是她主动找他帮忙的,为什么她还不?信任他呢?
谢晏行看着默不?作声的李沁阳,他们之间好像只剩下了这样的沉默,安静得让整颗心?都显得空荡荡的,想要努力去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那你乖乖等我来接你。”他温柔地?看着她,依旧期待着她能给出回应。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像是敷衍,停顿片刻后又道?,“等这件事?了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就?一?笔勾销,你再不?欠我什么,也不?用心?有愧疚。你真要联姻,就?换一?个王室公卿之女吧。”
李沁阳感?受到他的呼吸在瞬间加重,余光里的身影也好似再坐不?稳,颤抖着散发出浓重的怒意,让她隐隐有些害怕:“谢晏行……”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那声音是她熟悉的,可这语调里的悲伤和失望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曾在廷狱的大火里见他哭过,此时再见他眼中溢出眼泪,却只是因为她一?句话,他就?失去了所有用来保护自己的坚甲,只剩下最?脆弱的孤勇和因她而生的念念不?忘。
他们,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