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之中出现一幅极其古怪的画面,当?朝长公主带着府上客卿闲庭信步,那梁国王叔默然跟在他二人后头,不做声,不打?扰,但经过瞧见这情形的人都看得出梁王叔那双眼睛恨得能滴血,就差直接将成玉千刀万剐了?。
谢晏行一路跟着,成玉只觉芒刺在背,可李沁阳没让赶人,他便只能假做不觉,直到李沁阳让他退下去,他才迟疑着放下扶着她的手,不放心地离开。
谢晏行大步上来,却见李沁阳继续往前走,完全没去顾及他。他皱了皱眉,还是跟了?上去。
今日天气好得很,像极了?当?年他为她赢了射柳第一时的样子,可时过境迁,她再想起当?初那策马驰骋的少年,已找不到那会儿的喜悦。
“什么时候回梁国?”李沁阳看着眼前春光,花草正是新生之际,格外蓬勃。
“你没点头,不回去。”像是在赌气,有些年少时的样子。
谢晏行见前头有个水塘,俯身替李沁阳将裙角拾起。
她却忽然站住,未曾顾及身后他还弯着的腰,转身居高临下地看他,问道:“那你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看谢晏行攥着不松手,李沁阳也不为难他,往前走了走,他这才放下她的裙角,与他并肩而行。
“你既催我,就是想我快走。我不走,你不就得想着法子赶我?”谢晏行道。
李沁阳抬头去看他,因是逆着光,阳光有些刺眼,她不得不眯起双眼,但还是看不太清楚:“你跟过去一样讨厌。”
他伸手想去拉李沁阳,她却在他动作之前就退开,两人继续向前走着。
“三年了,放过你,也放过我,这有什么不好?”
“我说过不和?离,也说过不分开,答应你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你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不是吗?”
“可我更讨厌骗子。”满眼春光也拂不去心底阴霾,李沁阳说得云淡风轻,却是心头闷得慌,道,“你要做言而有信之人,可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话?”
“什么?”
“我让你离若仪远一点,从前是,现在也是。”
“此次入越,我没想过累及旁人。”
“那好,梁王叔这是答应我了?,可不能反悔。”李沁阳转身就走,又听谢晏行在后头叫她,她充耳不闻不做回应,没想谢晏行追了上来,她不甚高兴,板着脸道,“做什么?”
“明日围猎,你有什么想要的?”
李沁阳嫣然一笑,道:“我已经告诉成玉了?,他会替我打?猎物回来的。”
李沁阳提起成玉时并不见多少情绪波动,他之于李沁阳,远没有当?初薛宣让她看重。
但她每每唤起成玉的名字,听在谢晏行耳中便是伤人的利器,刺着他最脆弱的心绪,清楚地告诉他,为何当?初一心一意扑在自己身上的李沁阳如今会与他形如陌路,转投他人怀抱。
李沁阳原本只是随口说一句气谢晏行的话,没想待回了?住处,成玉主动与她道想参加明日的围猎。
李沁阳倚在榻上,看着正给自己捶腿的成玉问道:“与我一起看着他们忙碌辛苦不好吗?何必自己涉险?”
成玉欺身上来,半边身子压着李沁阳,见她懒洋洋地睁开眼,他更是认真地看着她,道:“想让他们看看,公主不养闲人。”
他星眸闪耀,如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般满是斗志,一手摸上李沁阳腰间,恳求道:“公主答应我好吗?”
李沁阳压下他作乱的手,道:“受伤了怎么办?我不就成闲人了??”
成玉凑近几分,与她贴面相对,彼此气息交融着,在她唇上落了一吻,道:“我总有办法不让公主闲下来,答应我吧。”
听得成玉这般讨好,李沁阳心情很是愉悦,往日里虽也见成玉这般撒娇示好,但往往是她回绝,成玉便不说了,像今日这样不肯放弃的情况她是头一回见,便晓得他心里生?了?什么芥蒂,是想借此证明什么。
她捏住成玉精致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柔软的唇,道:“谁给你气受了??我帮你教训他。”
“公主。”成玉不依不饶,去轻咬李沁阳的唇。
一番厮磨之下,李沁阳只觉得成玉今日不似以往温柔,甚至带着某种发泄的意味。
她讨厌这种强势,难免让她想起曾经那些令她痛恨难过的记忆,便立即制止成玉想要继续亲近的动作,道:“好,明天让你去。”
成玉惊喜道:“公主没骗我?”
“骗你作甚,既要去,早些休息,明日给我赢个头彩回来,方不负你方才说的话。”
李沁阳面带红潮,衣领半开的样子格外娇媚,口中却说着如此正经扫兴的话,不免让成玉心中不甘,便还想继续。
李沁阳终是沉了?声,道:“去休息。”
成玉这才退开。
李沁阳败了?兴致也没了睡意,她干脆一个人出去走走,总是待在屋子里反而更容易伤身。
没出来时不觉得,李沁阳到了外?头才发现阴云闭月,像是要变天的样子。
她独自走在夜色中,回想着谢晏行这次来到梁国之后的种种,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附近有奇怪的声音,她循声望去,见是暗夜中似有人影,她立即问道:“什么人?”
那影子从幽暗中现身,竟是陆渊渟。
“陆大哥?”李沁阳奇怪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他只是想过来看看她,寻不见什么合适的理由就只在外头待着,没想到她会出来。
李沁阳以为他有难处,上前道:“怎么了??是不是若仪出事了??”
“不是,她很好。”陆渊渟一阵失落,他和?李沁阳之间永远隔着其他人。
“那……是你找我有事?”
“也没有。”陆渊渟心底难以平静,借着幽光去看李沁阳的脸,这是他梦中无数次见到的容颜,可他却从来没有勇气告诉她,梦她已多年。
“既没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围猎呢。”
“公主。”他唤住正要离去的李沁阳,鼓足了勇气问道,“明日围猎,公主可有想要的?”
“想要的?有啊。”
“是什么?”他期盼着能直接为李沁阳做些什么,哪怕微不足道。
“想要你们注意安全,别受伤了?。”
“多谢公主关心。我的意思是,我答应了?若仪帮她猎只兔子回来……”
“那我也要一只兔子。”
“好。”他兴冲冲地点头。
“陆大哥,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公主请讲。”但见李沁阳吞吞吐吐,陆渊渟上前走近一些,问道,“公主有难处?”
“这事本不该我说,可我想来想去,总是担心。你是若仪的哥哥,跟你商量应该也可以吧。”
“跟若仪有关?她惹公主生?气了??”
李沁阳摇头,道:“谢晏行回来之后,你没发现若仪跟以前不太一样吗?”
这些年来,谢晏行一直是李沁阳的禁忌,即便是在他重回梁国之后,陆渊渟总是刻意在李沁阳面前回避有关谢晏行的事,此刻听她亲口说出这个名字,他难免心生?异样,却不得不认真听着。
“我没想到过去三年了,若仪还对谢晏行念念不忘。这次他回来,我眼看着若仪对他越来越上心。之前我劝过若仪,但并没有效果。谢晏行答应了?我会远离若仪,可我担心若仪她不自知,你得注意一些。”
陆渊渟又何尝不知自家妹妹的心思,当?年便是如此,只因年纪小,再加上事态发展至此,他原以为年少懵懂的感情会就此作罢。
可陆若仪是他的妹妹,从小跟在他身边,受了?他的影响,在感情之事上也是认死理的,这才是他头疼为难的地方。
“公主认为如何做才好?”
“谢晏行不肯尽快离开梁国,我能想到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帮若仪配一门好亲事。可是若仪未必答应,婚姻之约只靠媒妁之言、门第关系的话未必快乐美满,我将若仪当?做亲妹妹看,实在不愿她越陷越深,也不想她错嫁误了一生?。”
“公主的意思,是已经跟谢晏行谈过了??”陆渊渟苦笑,感叹谢晏行总能在旁人无知无觉里有所行动,凭着李沁阳对他讳莫如深也能找到机会相处,自己与他实在相去甚远。
李沁阳未察觉到陆渊渟言辞间的古怪,点头道:“他此来目的明确,既不肯走,就我走。”
“公主……”
“我是说回淮地去。”
“公主不想留在鄞都?不想能见着王上吗?”
这个地方有太多她不愿意回忆的事,生?母惨死,旧爱情变,知己遭难,婚姻受骗,还有那么多充满恶意的流言蜚语,如今想想,她一点都不想留在鄞都,一点都不愿回忆起那些令她痛苦的往事,还是淮地风流,逍遥自在。
但是这些心事,李沁阳不愿告诉陆渊渟,便只道:“王上业已成婚,身边有王后照顾。我看王后是个温柔细致的人,定能照顾好王上。况且,还有你在呢,政务上总能帮他,我留不留下,没什么意义。”
陆渊渟听她妄自菲薄委实心疼,正想说些什么去安慰她,却见她浅笑盈盈,道:“明日陆大哥帮我猎只兔子回来,就当是给我送行,等春蒐结束之后,我就回去了。这件事先别告诉王上,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但凡李沁阳假以辞色,陆渊渟便说不出一个“不”字,纵是心里再舍不得她离开,到底还是应了?她的要求,点头道:“好,明日一定给公主猎只兔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