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冬日的鄞都街头,有人直白地告诉谢晏行——我不喜欢小孩子。
四年后的今日,李沁阳看似客气地问他今年多大,委婉了?一些,可更扎他的心,因为他从来介意李沁阳将他?当做小孩子看待,他?也不愿意因为年纪的事在她面前落了下风。
“行过冠礼,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谢晏行回??。
李沁阳点了点头,随即微微抬起手在等着什?么。
谢晏行想起她过去也会有这样的动作,正下意识要去扶她,却见成玉已经过来,主动扶住她的臂,问道:“公主是累了?吗?”
李沁阳不出声,仍是笑盈盈地看着谢晏行。
梁国使臣被这越国长公主的傲慢态度激怒,正欲指责,却见谢晏行侧身让了路,?:“公主既疲惫,婚事便等养足了?精神再说。”
李沁阳不说谢,当真由成玉扶着要走,只是走前又留了?一句话给谢晏行:“我不是寻常公主,是当今越王的亲姐姐,梁王叔唤人的时候,谨慎一些。”
谢晏行抬眼时,李沁阳已移开了?视线,另一只手去拉陆若仪,显然是不让这丫头再留下的意思。
经此一役,李沁阳没了?继续参加春蒐的兴致便回?了?行宫休息,陆若仪跟在她身边,总是心事重重。
成玉识趣退下,只留她二人在园中说话。
李沁阳对方才发生之事好似并不上心,在花圃边找着什?么。
陆若仪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想法,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姐姐,梁国请求联姻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沁阳找了几根草叶子,?:“用这来斗草玩,你看怎么样?”
陆若仪被这话问得懵了,也恼了,?:“婚姻之事不可儿戏,公主姐姐,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
李沁阳脸色也变了?,她不喜欢旁人插手自己的事,可面对陆若仪她又说不出重话来,便将找来的草叶子丢了,正色道:“正因为我知道这种事不可儿戏,所以才要好好想想。”
“可是……可是为什?么梁国王叔会是……会是谢大哥呢?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我的国婿是死了?,梁国的那位王叔可不是什么谢大哥。”李沁阳拉起陆若仪的手,耐心劝说道,“若仪,你看我这样子就知道婚姻之事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有多重要。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不妨为自己想一想,寻一门好的亲事,找个真心疼你爱你的丈夫。”
“可是……”陆若仪犹豫起来。
如果说四年前的她对感情之事还懵懂不清,即便真的对谢晏行有好感也不知男女之情到底能深到何种地步,那么如今她长大了?,尤其是亲眼看着陆渊渟这些年来默默为李沁阳做的一切,她便能肯定,她的心里早就有了?昔日那个少年的影子。
特别当今天在王帐下,她再见到谢晏行,那一刻的喜悦绝对大过震惊。
但是当年的谢晏行选择了李沁阳,如今的梁国王叔也是为了?李沁阳而来,她该如何让谢晏行真的看见自己,如何让谢晏行知道她偷偷喜欢了他?四年。
陆若仪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李沁阳由此更讨厌谢晏行这一次出使越国的举动。
有侍女前来禀告,说是谢晏行求见。
李沁阳本要陆若仪回?避,可陆若仪坚持要陪着她,她知道不想办法断了陆若仪的念想,这姑娘只怕会因谢晏行之故受伤,便让她留下,终于应了?一回?谢晏行的拜见。
谢晏行没想到会有第三人在场,虽觉意外,但也保持着从容,跟李沁阳见了?礼。
“梁王叔不是说了?让我养足精神?此时打扰,还真是言行不一。”李沁阳面带笑意,说话却是尖刻。
谢晏行取出一只盒子放在手边的木几上,?:“听说公主背上有旧患,时常作痛,我是来送药的。”
“谢梁王叔。”李沁阳虽笑着,态度却是敷衍,谢晏行进?门至今,她也未正眼瞧过他?,“梁王叔还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多坐一会儿?”
李沁阳笑出了声,对陆若仪?:“去唤成玉过来。”
一听成玉之名,谢晏行眉头一皱,就连陆若仪都看得?出来,他?已显怒意。
她为难道:“公主姐姐。”
“去吧,梁王叔不会介意的。”李沁阳推着陆若仪?。
陆若仪带成玉过来时,谢晏行依旧正襟危坐,李沁阳倒是斜倚着一旁的木几,一手支着额,慵慵懒懒,仿佛下一刻就能睡去。
见了?成玉,李沁阳朝他?伸手,?:“我头疼。”
尾音绵软,娇媚一声,其中亲近之意不光令谢晏行的脸色更沉,就连陆若仪都为之不悦,认为李沁阳过于轻佻,辱了陆渊渟对她的感情。
成玉快步绕去李沁阳身后,熟练地为她按揉起来。
李沁阳这才露出舒服的表情,问谢晏行?:“梁王叔要与我联姻,可了解你想娶的这个人?”
依旧未去看谢晏行。
“公主以为呢?”他?看着她惺忪的神情,想起往日两人独处时,她也流露过这般动人之色,心头不是滋味,却依旧未曾表露。
李沁阳示意成玉停下,与他耳语几句,成玉便离开了?。
只是这一个亲密之举,已看得?谢晏行又怒又妒,平静了?三年的情绪从他?见到李沁阳的那一刻起就再度翻涌起来,而这人还每一次都找他的痛脚戳,比过去更要恶劣。
李沁阳才不管谢晏行究竟在想什么,只等成玉拿着一只小方盒子过来,她拿在手里把玩着,问谢晏行?:“梁王叔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从苏未道自始,李沁阳身边都是丰姿俊朗之人,便是早年做了?她手下探子的,都是如成玉这般英隽的公子,她喜欢什么,谢晏行怎么可能不知?
只是这话由她问,他?来答,委实太过气人,他?便沉默着不说话,懒得?再装。
李沁阳嘴角笑容更甚,又问道:“那我讨厌什?么,梁王叔知道吗?”
真真的跟三年前一样总要跟他?过不去的性子,谢晏行脸色已极其难看,但还巍然不动,只因他?知道李沁阳的脾气,可他却说不出顶撞之词,再不敢惹她一分。
陆若仪见状,又觉得?李沁阳欺人太甚,正要帮谢晏行说情,却听李沁阳道:“梁王叔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成玉从李沁阳手里接过盒子送去谢晏行跟前,不见这早就黑了?脸的王叔接,他?又斗胆往前递了?一些,?:“梁王叔。”
谢晏行以为这盒子里是李沁阳用来辱人的东西,本不想接,可见李沁阳等着,他?又不得?不接,便一把将盒子抓了?过来,看都不看就打开。
盒子是空的,盖子背面做着一张精致的小镜子,此时正映着谢晏行的脸。
她讨厌的就是这镜中人,就是这张脸。
火气已经冲上心头,谢晏行啪地一声盖上盒子,正想跟李沁阳说什?么,可一见她落在自己身上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那隐隐含笑的神情便像是刀子一样狠狠扎在他心上。
她过去也会这样看他?,在每一次他们拌嘴,他?惹了她生气之后,他?便再不忍心气她,纵然不愿意低头讨饶,也决计不开口说话了?。
如今亦然,她一这样看他?,他?便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盒子已经说明了我对联姻的态度,剩下的梁王叔自己看着办吧。”李沁阳起身想要离开。
谢晏行将那只盒子重重放在木几上,声音响得?震了?所有人的神,唯独李沁阳神色未动,反而现了怒容,质问道:“梁王叔是何意?”
谢晏行沉怒,?:“我要跟长公主单独谈谈。”
陆若仪只道过去谢晏行温润,从未见他?像现在这样生气,浑身都散着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她只是这样看着都有些心惊。
成玉想要护着李沁阳,却见她示意自己退下,他?无奈,便携陆若仪出去,关上了?门。
房中只剩下李沁阳和谢晏行,彼此对峙,谁都没有说话。
谢晏行将自己带来的那盒药膏拿起,走去李沁阳跟前塞到她手里,?:“背上怎么回?事?”
他?仍在生气李沁阳方才做的那些事,可一想到三年前的那夜里,李沁阳那一声“骗子”,他?便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她对自己的怨恨,也到底不放心她的伤,听说就是三年落下的。
李沁阳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盒子,笑了?一声,将盒子收进衣袖里,?:“多谢梁王叔好意,我领了?,以后就别费这些心思了?。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你若真为我好,就别再来招惹我,你想给我的东西,我不需要。”
“我连个瑶春馆的倌人都不如?”
“是。”她的回?答毫不犹豫,正视着谢晏行不甘又愤怒的注视,面色微凉,?,“当年我告诉所有人,国婿遭奸人陷害,为保王上死于叛军刀下,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体面。可是外人不那么想,他?们只看到我接连克死了第五个跟自己有婚姻之约的人,所有人都认为我就是个灾星。”
“可我是长公主,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当时的鄞都城里,谁没有在传?我去哪儿都是听见一样传言,就算想去瑶春馆买个醉也一样。是成玉忍不下去,帮我教训了那些人,他?因此差点没命,我才决定带他一起离开鄞都。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我……”他?的生死经历并不能消融李沁阳对他?的恨,即便做再多的解释也无法改变他图谋不轨的最初,以及造成的这一系列后果。
所以他沉默,因为李沁阳怪他,恨他,都是他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