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扶上自己的小臂,感觉有些陌生,被那指上的力抓得有些疼了,李沁阳才回了神?,发现那卷竹简已经被抽走。
“阿姊提前回来,怎么不跟孤说一声?”李澜成将竹简交给内侍。
久未见晴的国君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内侍不由高兴起来,将竹简放回书案上便退了出去。
李沁阳嘴角微扬,从李澜成掌中撤回手臂,道:“就当是我给王上的一个惊喜。”
一面说,李沁阳的目光一面落去那卷竹简上,问道:“上头写的什么?”
李澜成哪还有心思去想那竹简,又?去拉李沁阳道:“不是要紧事,阿姊,孤带你出去走走。”
从方才的情形看,李澜成分明是因什么事恼了,李沁阳不想耽搁他?处理正事,站在原处未动,道:“我就是怕打扰王上所以才没有及时通知,如?此看,我倒是没做错。”
被李沁阳拂了面子,李澜成脸色瞬即变了,尤其身边还有陆渊渟在,他?更觉得失了颜面,眉头攒簇,道:“阿姊一回来就要教训孤?”
一句话里有恼意也有委屈,李澜成此时背对着陆渊渟,只让李沁阳瞧见他?的憋屈。
李沁阳到底还是心疼这个亲弟弟,只得妥协道:“那就歇一歇,我陪王上出去散散心。”
李澜成笑逐颜开,拉着李沁阳便去了外头,将陆渊渟丢在了后头。
三年未见,李澜成又?长高了一些,许是政务侵染,他?眉宇间再找不到一点往日的稚嫩,即便是与李沁阳说笑,也处处透着稳重深沉。
姐弟俩说了些闲话便没了下文,彼此沉默着在宫道上走着。
李澜成不时去看李沁阳,见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姊心里是还没有放下吗?”
李沁阳先是被这话问住了,看着李澜成半晌未答,随后才凄婉一笑,道:“王上说的是哪件事?”
当年所有的事,尤其是她离开鄞都那件事。
当初鄞都初定,李澜成为了稳住朝廷局势花了不少心力,但没想到有人借题发挥,说一朝政变都是因春蒐时未由李澜成亲自开鼓,惹恼春神,坏了运势。
那会儿李澜成为此辩驳,还找了太卜卜算,结果也是祸起春蒐,罪责都被推到了李沁阳身上,说她不能再留在鄞都,以免再生祸端。
李澜成虽是一国之君,却也难堵悠悠众口,再加上李沁阳在瑶春馆遭人调戏的事被闹大,有臣工抓着不放,李澜成无?奈,才将李沁阳送去老越王在世时就赐给她的封地,这亲人一别就是三年。
李澜成无?时不在担心,李沁阳因为这件事怨他,所以不敢与之相对。可他又?确实想见她,所以今年趁着朝臣们不再盯着这件事的机会,借春蒐的名义将李沁阳接回来,而且不想再让她走了。
李澜成心绪不定,翕合着唇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李沁阳看来释然得多,只淡淡一笑,道:“都放下了。”
“当真?”李澜成惊喜道,“阿姊没有骗孤?当真都放下了吗?”
没放下又?如?何,她又要去找谁追究那些理不清的罪责冤孽呢。
李沁阳点头道:“当真放下了。”
李澜成喜出望外,多时未曾如此起伏的情绪让他?看来格外激动,他?情不自禁地拉住李沁阳的手,道:“阿姊真的放下了?真的没有怪孤?真的原谅孤了吗?”
李沁阳再点头,回应他?的期待。
李澜成因此心情大好,执意要留李沁阳在宫中用晚膳,若不是李沁阳坚持要回去接成玉,李澜成还要留她在宫中留宿。
陆渊渟留了人在宫中等李沁阳,将她接去落脚的地方。
侍从告诉李沁阳,陆渊渟已经派人去收拾公主府了,明日就能让李沁阳搬进去。
李沁阳对此倒不甚关心,她此次回来鄞都就是见一见李澜成,等?春蒐结束了就回淮地去,并不想多留。
李沁阳回到住处时,成玉已经梳洗完毕,正散着头发,披着外衫,一个人挑着金签子玩。
听见开门声,成玉立刻放下签子去迎,极其自然地拉住李沁阳的手将她往屋中引,道:“我还以为公主今晚住在宫里不回来了。”
李沁阳坐在桌边,顺势按住一根金签子的一头,让它一端翘起,再去捏住另一端将整根签子拿起来,边玩边道:“刚回鄞都就让你独守空房,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成玉挨在她身边,下巴轻轻抵在她肩头,看着她自娱自乐,道:“公主不嫌我身份卑微,将我从瑶春馆带出来,已是这世上最好的心肠了。”
他?从一个委身教坊见不得光的暗探成了当朝长公主身边的客卿,与李沁阳相伴三年,独得恩宠,自然也就将一身的功夫都用在了李沁阳身上作为回报。
成玉伸手环住李沁阳的纤腰,贴近她小巧耳朵,低语道:“时候不早了,公主一路奔波,不该睡了吗?”
李沁阳由着成玉贴在自己身上,感受着他?的气?息扑在耳根,温柔又?带着几分引诱,笑道:“知道我旅途劳累,还不让我好好睡一觉?”
成玉轻笑,已解开李沁阳腰带的手立即停了下来,道:“我去给公主打水梳洗。”
李沁阳忽然拉住他,待他?凑近过来,她在他颊上亲了一口,作为他懂事的奖励,道:“去吧。”
看着成玉出去,李沁阳低头去系松了的腰带。
她的腰间空空如也,已经很久没挂腰饰,不知怎的,此刻看着那空落落的一片,心头如海水返潮,竟是有些难耐的失落和烦躁。
翌日,李沁阳出了城,没带着成玉,也没找陆渊渟陪着,只一人坐着马车去了城外,去见了一个故人。
她离开的这三年,陆渊渟还让人打理着薛宣的墓,一切看来跟过去没什么两样,就是坟边的草高?了不少,暴露在外的墓碑看来陈旧了一些。
墓旁的小屋里常年备着香烛纸钱,李沁阳来了,守墓人就拿出来布置好,只是今日鄞都飘了细雨,不便在外头点蜡烛。
李沁阳倒是不愁这些飘飞的雨丝,在薛宣目前站了一会儿,亲自帮他?撒了些纸钱,对墓碑道:“薛宣,我回来看你了,这三年,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委屈你了。”
若说这些年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她认为自己间接害死了薛宣,还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没能完成他?的心愿。
当年的她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她在意的人放弃了薛宣了,即便她只是想要补偿他,由此而生的愧疚也让她至今想起都深感抱歉。
如?果有机会……
如?果有机会,她会再努力一点去试着喜欢薛宣,会再专心一点去在意薛宣的感受和心情,这样对她和对薛宣可能都会是更好的事,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一切。
思及往事,李沁阳只对自己失望,一旦沉浸在某种?念想里便容易忽略其他,不知自己身后已站着一道伟岸英挺的身影。
她特意穿得一身素净来看薛宣,挽着发,是告诉所有人她曾经成过亲,清寂寥落的背影跟过去有很大的差别,让他有些吃惊在这三年里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
雨势大了一些,雨滴落在李沁阳脸上实在太凉了,终于让她恢收了神?,将手里的最后一把纸钱撒了之后准备回去歇一歇。
飞扬的纸钱一片片落下,最终也没能遮去那清贵冷峻的身影,越过了三年的时光,重?新站在李沁阳的眼前。
本就清愁未去的眉眼里在瞬间翻起巨浪,李沁阳隔着细密的雨幕望着突然出现的谢晏行,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疑惑,再到一切归于沉寂,淡然得好似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谢晏行刚要提步走近李沁阳就见她向后退了一步,那满眼的戒备和疏远,在终于确定了什么之后转而变成了清晰可见的高?傲与淡漠,毫不在意地与他?迎面而过。
不是来迎他?的,而是回去的路只有这一条。
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谢晏行扣住李沁阳的手腕,猜到她会挣扎,他?一开始就用了力,不会轻易让她挣脱。
然而谢晏行没有想到,李沁阳果断地抬起了另一只手,干净利落地一巴掌扇在他那张英隽的脸上,冷漠得像是在教训一个对自己不敬的无?赖。
清脆响亮的一声之后,谢晏行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指痕。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短暂的错愕之后谢晏行终于回了神?。
他?接受与李沁阳这样的重?逢,忍着颊上一片那火辣灼热,看着眼前的李沁阳神色如霜,只这一眼便将他?这三年来的冷静彻底击碎。
他?无?法从那双冷淡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往日属于他们之间的甜蜜与热烈,哪怕他?去拉她的手,她也紧紧攥着拳头,是在拒绝他?的亲近。
心口痛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谢晏行喃喃道:“月奴……”
李沁阳没有反抗谢晏行的钳制,忽然柔媚一笑,抬手又?是一掌掴在那还留着红痕的半张脸上,比刚才更用力。
她在笑,像是一张勾勒好的绝美面具罩在她的脸上,掩盖了真实的情绪,这虚情假意的表情看得他?心头钝痛。
雨势渐大,濡湿了两人衣发,他?看着她始终冷漠的眉目,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不会有结果,只得放开她的手。
李沁阳转身就走,终于想明白了昨日李澜成为什么会丢了那份竹简,为什么他?会那么生气?,那个她看见的“梁国”该是最后的落款,那应该是一封从梁国送来的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