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比计划提前到达鄞都城外,此时夜色正浓,恰是夜袭的大好时机。
李沁阳听说陆渊渟要趁夜攻打鄞都便再按捺不住,恳请跟随大军一同?前往。
“不行,太危险了,公主还是……”
“陆大哥,我想尽快见到阿旬。”李沁阳道。
阿旬是李澜成的乳名,因他在旬日出生,故老?越王这样叫他。
李澜成继位之前,李沁阳也是这般唤他,在她心里“王上”是自己的弟弟,“阿旬”更是,这是他们姐弟之间最亲近的证明。
陆渊渟知道此时若不答应李沁阳,她也会在大军离开后想办法混进城去,到时候只会更危险,便就此答应。
原本陆渊渟还在和援军将领商量如何最快攻入鄞都的计策,忽有探子来报,说城门突然大开,守城的叛军里出现了混乱。
虽疑有诈,但陆渊渟和主将都认为这确实是个机会,只要能够进鄞都就比在这城外与叛军对峙强。
于是星夜兼程赶到的队伍未曾多做停留便在沉沉夜幕下涌向鄞都城门。
夜色下火光明明,陆渊渟远远就望见了鄞都的城门已经打开,那半开的门缝中,叛军正跟不知何处出现的一股力量交战。
主将在陆渊渟示意后下令入城,浩荡的队伍冲向高耸的城楼,没有呐喊声,只有密集的脚步声刀盾相击的声音。
陆渊渟靠着那一支神秘队伍当先锋开道,一路从城门杀向王宫,和叛军在宫门口又展开了一场激战。
李沁阳在一片混乱中看见不断有人倒下,兵器交击的声音、人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听得她慌张又害怕。
她不是怕这血肉横飞、一步溅血的场面,怕的是他关心在意的人会和眼前这些接连倒下的人一样,在双方的交火中丢了性命。
她迫切地想要见到李澜成和谢晏行,想确定他们是不是安全,可她没办法穿越过人群到达她熟悉的宫殿中,只得跟着陆渊渟和援军一起向宫中挺进。
就在越国的两军厮杀之际,一支十二人组成的精锐队伍从连天的交战中迅速潜入王宫,巧妙避开了宫内正看守的侍卫,直奔偏殿,却在殿门口瞧见一道银光正划破如墨夜色,向伏在地上的少年刺去。
一只袖箭立即飞射出去,不偏不倚地击打在苏未道手中的宝剑上,震得他险些脱力丢开手中剑,身子已被迫退开一步。
发现有人要趁乱救走谢晏行,苏未道一面让左右侍卫捉拿刺客,一面再度举剑要夺谢晏行的性命。
一见来人穿着夜行衣,谢晏行就知道这定是谢晏游派来救兵,早在苏未道被袖箭震开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奋力?起身,试图冲开周围侍卫的禁锢。
救援小队皆是训练有素之人,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已近到苏未道身前。为首之人出剑架开苏未道又刺向谢晏行的一剑,再有人接应直接将谢晏行拉到身边,先行撤退。
“公子。”
谢晏行听出是一只跟随自己的手下,更是安心,忍着伤口剧痛,道:“先出去。”
又有三?人从与侍卫的纠缠中抽身,将谢晏行围住垫后,迅速往宫门移动,想要像他们混入宫中时那样,趁乱再混出去。
然而此时宫中到处是厮杀的士兵,几乎堵死了出宫的路。
“这样不行,硬冲出去会伤着公子。”黑衣下属抱扶着虚弱的谢晏行对同伴喊道。
“先找个僻静处等着,此时这些越国人顾不上我们。”谢晏行道。
“是,公子。”
谢晏行正要跟下属离去,视线从人群中扫过时发现一片凌乱中,有一队叛军捉住了李沁阳,正要往李澜成寝宫方向去,显然是要将其作为人质。
无论苏言活捉李沁阳是要用她威胁李澜成就范还是用来逼迫陆渊渟退兵,都会对李沁阳的生命造成极大的威胁。
谢晏行猜得到,事?关越国内政,别说精于权术的苏言、赵康成不会真的在意李沁阳的性命,哪怕是李澜成都不见得会在江山和骨肉亲情之间选择后者。
他道:“李沁阳不能落入苏言手中。”
被苏言抓住就等于被落入苏未道手中,到时候李沁阳怕是生不如死。
下属正犹豫,谢晏行又重复命令道:“救李沁阳。”
于是那三名精锐护卫混入人群之中,前去相救李沁阳,谢晏行则在暗处等候接应。
李沁阳被带到谢晏行面前时先是被他这一身血污惊得失神失语,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正身在乱军之中,眼前只有这满身是伤的少年。
“公子重伤,此时冲不出去,可有僻静处先做掩护?”下属问道。
李沁阳不敢耽误,立即带他们绕到相对偏僻之处,哪知一道剑光眨眼而来,横在她颈间。
这短短的一路上李沁阳虽未完全回神?,但也看清楚身边的人都是黑衣打扮还皆蒙面,必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定然不会是陆渊渟或者赵康成的手下,而?他们又来救谢晏行,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梁国人。
此时遭到胁迫,李沁阳反而比刚才?冷静许多,也想通了许多。
“放肆。”谢晏行斥责之声微弱,目光却还锐利,对那向李沁阳出剑的另一名下属道,“放下剑。”
黑衣下属架着谢晏行道:“非常时期,公子莫怪。”
“放下!”谢晏行怒道。
属下不得不放开李沁阳。
黑衣下属道:“我等前来营救公子,此时宫门各处都是越军,需请长公主相助送公子出去。”
李沁阳从来只当谢晏行是梁国弃子,怜他在越国孤苦无依,现在突然出现这些冒死救他的下属,再加上入城前,陆渊渟就告诉她有人助他们入城,她便能想通了。
她盯着那连抬头看自己都显得吃力?的少年,缠着声问道:“我送你出去,你还会给我一个解释吗?”
谢晏行面带血污,用了如今最大的力?气抬眼看着李沁阳。
他第一次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失望,是对他的失望,还有许多混杂在一起的情?绪,像是涨潮时的海水不断扑涌在她眼底,争先恐后地要从那双眼眸里涌出来,让他知道她此刻难以厘清的心绪,正在她的心上割裂出无数的口子。
他忍着浑身渗透血骨的痛,咬着牙对她道:“等我……”
李沁阳却笑了,在嘴角扯动的那个瞬间,所有的情?绪化作泪水夺眶而出,滚烫着划过脸颊,将眼前这样被血污遮掩的容颜变得模糊不清,就好似她原以为自己了的谢晏行在这一刻走入了迷雾中,她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不知他背着自己做了什么。
“月奴……”
本该是让她每一次听见都雀跃的声音,却在此时让她觉得这样陌生,她道:“我也不知道现在哪里是自己人,哪里是叛军,没办法带你们出去。”
谢晏行仍注视着李沁阳,哪怕他知道她已经开始恨自己,却依旧努力地向她伸出手,艰难地同她说:“跟我……走……一……一起……”
李沁阳看着那只满是鲜血还在等待自己回应的手,再又一滴眼泪落下时,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骗子。”
谢晏行在骗她,一直在骗她。
她以诚相待的人却并未对自己诚实,她如何能再相信谢晏行,如何能再认定那些曾经的甜言蜜语是肺腑之言,如何再为认识这样一个人而?感到庆幸。
有人声传来,黑衣下属想要强行带走谢晏行,道:“公子,不能再耽搁了。”
谢晏行看见,不远处的暗夜中,苏未道带着残兵正一面抵挡一面退着往这里过来,奋力?向前一扑,终于抓住李沁阳的手,道:“跟我走……带她走!”
最后那三个字,是谢晏行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哑着嗓子低吼出来的。
“来人太多,我们抵不住。”黑衣属下给了同?伴一个眼神,这就带走了谢晏行。
留下的黑衣人再一次将剑横在李沁阳颈间,冰冷锋利的剑刃抵在她温热的皮肤上,只这样碰一下,已有细小的痛楚传来。
向来不吃痛的她对此却毫无感觉,目光一直停留在夜色中与自己渐行渐远的那道身影上,他经过的地上留下一串血迹,像是证明着他对她的不舍,盼她顺着这痕迹追上他,与他一起走。
可他终究还是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李沁阳忽然希望,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从来没与她走近过,从来没在她心里留下过一丁点儿的影子。
她被挟持着站在苏未道和前来营救的援军之前,凄然一笑?,道:“苏未道,你没有他那么幸运可以离开这里。”
苏未道为李沁阳即使被挟持也还向着谢晏行而?怒意冲天,握紧了手中的剑,道:“不留活口。”
援军继续扑杀着苏未道的残兵,而?苏未道则像是疯了一样举剑冲向李沁阳。
黑衣人眼见带着李沁阳是个累赘,便将她向前一推,正推进了苏未道怀里。
感觉到肩头一阵,李沁阳被苏未道反手挟持在身前,像那黑衣人一样以剑横在李沁阳颈间,迫使援军停手。
“月奴,信了谢晏行,后悔吗?”苏未道报复着她对自己的背叛,痛快地刺着她如今最大的伤口。
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谢晏行走了,带着她所有的信任和感情?离开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将那些伤痛和落寞收了起来,对因她而不敢上前的援军道:“谁取了苏未道首级,重赏。”
援军们正犹豫,忽然听后头传来陆渊渟的声音:“慢!”
那平素温文尔雅的男子此时也杀得浑身是血,手中的剑还在滴血。
见李沁阳眼中泪光未去,陆渊渟只以为是这生死之境将她吓的,立即与苏未道谈起了条件,道:“放了公主,我容你去见苏言。”
苏未道冷笑道:“我要带着月奴一起去见我爹。”
“王上是不是还在他们手上?”李沁阳问陆渊渟道。
陆渊渟神?情?凝重,已是默认。
李沁阳定神?,目光坚定道:“让我去见王上。”
陆渊渟担忧不已:“公主……”
“大不了一死,我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他不明白李沁阳为什么在说出这句话时会有这般凄艳的神?情?,仿佛是在他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刺激,那一份释然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持和倔强,当真有与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