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阳传来侍卫,最后却只是在屋顶上发现两只野猫,虚惊一场。
但因为刺客一事?,春蒐显然受到了影响,即便所有人还在行宫中逗留,却都没了兴致,一场开春大宴到了最后草草收场。
关于围场内出现刺客一事?在越国官场里传起了不少流言,最多人认为的,便是苏言不满李澜成的打压,暗中行刺,意欲篡位。
类似的浮言过去并非没有,只是当初越国/政/局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李澜成和苏言之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
众人所见的,依旧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丞相依靠多年来在朝中培养的势力处处遏制住年轻君主的行动,还是苏言占上?风的。
但此次刺客消息传出,尤其是马场上那么多人看见了偷袭谢晏行的羽箭,借这异国国婿的性命先向越国王室示威,再以行刺试探李澜成和其余人的底线。
众人虽觉得这不似苏言的行事?作风,但眼见如今李澜成对苏家的打压,苏言有此一招也说得通,毕竟李澜成总是名正言顺的越王,苏言“文斗”总是落了下风,便私下“武斗”,真正让李澜成知道触了他这一国丞相的逆鳞,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至此鄞都风雨如晦,谢晏行也忧心忡忡。
他在行宫时,因守卫森严没能及时与下属见面,回?到鄞都后便第一时间找了机会,趁李沁阳进宫时去见了下属,却得知建康城中,葛元拿捏了谢晏游的一个错处在梁王面前大做文章,恰是戳中了梁王最忌惮的痛处,这便卸了谢晏游的一部分职权,甚至将沂水大营的兵权交给了葛元一党。
沂水正是梁、越交界之处,是两国常年来争斗所在,当初武安侯就是在沂水大败梁军,连下数城,才导致谢晏行被送来越国为质,两国得以休战。谢晏游借当时葛元一党的主帅指挥失败,趁机夺了沂水的兵权,暂时压住边境纷争。
如今葛元重掌边境大权,以这宗室族老向来激进的性子,只怕两国才平息了一年的战火很快就要重燃,到时候谢晏行的处境就会十分?艰难,即便如今他身为越国国婿,但质子的身份仍是无法逃避的事?实,在战时,依旧是要面临生?死危局的。
果然,沂水之畔很快传来两军发生?摩擦的消息,谢晏行作为质子被即刻从鄞都带往沂水大营。
李沁阳坚持与谢晏行同行,遭到李澜成反对,甚至因此被软禁在公主府。
陆渊渟知道李沁阳必定为谢晏行的安慰日夜牵挂,他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安抚,每日去公主府看望李沁阳。
李沁阳每日都在公主府挑金签子。
陆渊渟来时,都见她一个人坐在方几旁,手中拿着签子若有所思?。
他坐去李沁阳对面,看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他放在膝上?的手收紧了一些,道:“公主,还是要保重自己。”
“嗯。”李沁阳挑了一根签子起来放在一边,“沂水那边的情况如何??”
“两边僵持着。”
李沁阳秀媚微蹙,道:“他跟我说,有他在,我不用怕。可是如今他去了沂水,不在我身边,我真的怕了,他却不在。”
皆是因他不在身边才担忧,却还得做出镇定冷静的模样,免得在这种时候给有心之人落下口实,反而连累谢晏行。
听出李沁阳深重的忧虑,陆渊渟心头如绞,她永远不会这样担心自己。
有时候他觉得,李沁阳对自己的过分?信任,是导致他们无法再进一步的最大障碍。
人一旦认定了某种关系,有了某种认知,便不会轻易改变,李沁阳便是一早将她当做了兄长一般尊敬,所以这些年来从未有过其他想法。
他耐心地等着她挑完这一局签子,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能这样不受外界干扰,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否则每一次她总带着谢晏行,或是匆匆从自己身边经过,他连多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显得那么奢侈。
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坐了多时,李澜成身边的侍从神色慌张地赶了过来,不及行礼便道:“王上?命长公主与陆大人立即进宫。”
马车一路从公主府飞奔进王宫,陆渊渟看得出李沁阳的急切,她再也坐不安稳,总是挑开车帘子去看到了什么地方,眼里跟烧了火似的,恨不能插上翅膀直接飞去宫里。
待入了宫,李沁阳不及马车停稳便跳下车,险些扭了腿,好在陆渊渟及时扶住,他心疼道:“公主小心。”
李沁阳匆忙点了头,提着裙角小跑进了书房,还未见着李澜成的影子便问道:“王上?,出了什么事??”
李澜成只见李沁阳急得额上?沁了一层细汗,递去帕子要她擦一擦,却直接被推开了手,他沉声道:“阿姊当真因为一个谢晏行连身份都不顾了吗?”
李沁阳无奈,从李澜成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汗,他这才松动了神情,示意身边侍者退下,只留下他们三人。
“谢晏行被劫走了。”李澜成平静却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打破了书房内短暂的寂静。
李沁阳大吃一惊道:“被劫走了?什么叫被劫走了?”
李澜成背手而立,面对李沁阳的质问,带着三分?怒气?,脸色更比方才阴沉,道:“就是被梁国的人半道劫走,回?梁国去了。”
“不可能。”李沁阳反驳道,“好端端的,他回?梁国做什么?”
“他本就是质越的质子,即便当了国婿,在两国交战之际也要去前线……”
“不会的,他只是去和谈,不可能突然回梁国去。质子未经王诏擅自回国,是重罪,他回?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李沁阳说得不无道理,但眼下就是谢晏行被梁国的人劫走了。他已经思?考过这件事背后的隐情,当真是梁国要接谢晏行回?国的可能非常小,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要借此挑起越、梁两国的纷争,借以将越国国内的矛盾转向梁国边境,平息某些正在鄞都发酵的舆论。
倘若真是如此,那苏言就当真其心可诛,为一己私欲置梁国边境于不顾,他必然是不会再留下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权臣。
“公主稍安勿躁。”陆渊渟劝李沁阳道,“事?发突然,找到国婿下落才是当务之急,由他说出被劫持的真相才切实可信。”
“孤已经派人去查,但在找到谢晏行之前,这件事必不能善了。阿姊,你要做好准备。”李澜成眉宇间显露关切之色,走近李沁阳身前,叮嘱道,“阿姊还是留在孤身边吧。”
是了,谢晏行以和谈之名奔赴沂水却半路失踪,有人真要从中作梗,必然少不得将谢晏行编排成梁国奸细。
当初李沁阳力排众议要与他成亲,婚后他二人伉俪情深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论将来针对谢晏行的蜚言是真是假,李沁阳都不可能从中脱了干系,而她的身后是越国王室,多少都会因此受到影响。
这对李澜成来说才是最不利的。
不见李沁阳回答,李澜成有些心焦起来,逼近她道:“阿姊不愿意留在孤身边,让孤保护你,难道还想着去沂水去找谢晏行?阿姊可想过,倘若劫持之事?真是梁国人所为,他确实回?了梁国,阿姊这一番情义错付,要如何?收场?”
“不会的,他不会的。”
“他是阿姊亲自选的国婿,孤也盼着他不会辜负阿姊。但是眼下时局未明,孤要阿姊留在宫里,以免苏言他们再有诡计,孤不能及时保护阿姊。阿姊,答应孤,留下来。”
他完全可以像软禁李沁阳在公主那样强行将她留在宫里,但如此一来,他们姐弟之间的关系就会遭到破坏。
他不希望和李沁阳之间生嫌隙,这是他最在乎的阿姊,是除了这天下之外,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在李澜成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下,李沁阳最终留在了王宫中等待边境的消息。
谢晏行连日行踪不明,沂水大营的局势又十分?紧张,梁国的军队在葛元的支持下显得异常嚣张跋扈,在两国交界处屯兵,显然是要与越军展开大战。
有关谢晏行已悄悄潜回?梁国的消息不胫而走,越国朝廷内已有声讨之意,加之梁军态度猖獗,不少越国臣工已向李澜成提请应战谏议,也好一血当年武安侯因梁国战事?而亡的遗憾。
李澜成迟迟不肯下决定的原因,无非是一旦开战,他与苏言之间争斗便必须暂时停止,而沂水驻军还有一大部分是苏家的党羽。此战败了,于越国是损失,他作为越王必然要承受所有人的指责和质疑,若是胜了,最大的功劳必然会落入苏言之手,于日后王、相之争不利,他想要继续对付苏言的计划必然会遭受更大的障碍。
怎么想,这一仗都来得巧,来得“妙”。
李沁阳知道李澜成此时正站在重要抉择的岔口,朝中给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她每每去探望,都能看见李澜成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忧愁和顾虑。
她的弟弟早在不知不觉里长大成人,她该是欣慰的。可一想到坐在这王位上?的李澜成已不见他们小时候的模样,她又无不惋惜,怪起了自己将李澜成推到这个位置上,给他带来了这样艰难重重的人生。
发现了身后的李沁阳,李澜成立即掩去一脸愁绪,笑着走近她身边,道:“阿姊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孤?是不想搭理孤了?”
“说的什么话,哪有当阿姊的不想搭理弟弟的。”李沁阳知道有些事?此时提起不合时宜,可她终究放心不下,犹豫之后还是问出了口,“有谢晏行的消息吗?”
李澜成转过视线,显然是在回避,稍后才道:“还没有。”
李沁阳闻言失落,却有侍卫急忙来报:“王上?,国婿……国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