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新年的?日子里,李澜成派了专人负责调查当夜在瑶春馆内的?情况。
虽然因着苏言的?权势导致不少在场的百姓都没有说实话,但私下?里有关苏未道对当朝长公主不敬的传言却很快在鄞都城内流传。
随之而?来的,还有苏言多年来欺压王室,只手遮天的?往事。甚至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当朝丞相结党营私,意欲谋反的?流言都开始传播。
本就笼在鄞都上空的阴云因此更加浓密沉沉,所有人都感觉到这天或许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变了。
但即便如此,表面上该有的?祥和气氛依旧得维持着,李澜成在除夕前一?夜按照惯例大摆宫宴,宴请朝中百官一?同庆祝新年。
李沁阳的伤势在李澜成的?万般小心照顾下?基本恢复,一?堆堆的?补品往她那儿送,最后都被李沁阳拿去给了谢晏行。
而?谢晏行因那十几杖还是得多趴着,伤势恢复得不快,如今依旧不太能动。
太医刚给谢晏行换了药,李沁阳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还是行动不便的身体,又觉得内疚抱歉,鼻头一?酸,眼前登时模糊一?片。
谢晏行知她担心自己,这些天总能听她小声啜泣的声音,他其实心感安慰,道?:“我这会儿翻不动身,跟你说话不方便,你矮身下?来好不好?”
李沁阳擦了眼泪,矮身在他面前,两人面面相觑。
谢晏行瞧见了她还湿润的?双眼,红红的?,透着股少见的?幽怨,他努力在嘴角扯出个笑容,道?:“你别哭,我这样子可没法帮你擦眼泪。”
“呸,谁为你哭了。”李沁阳嘴硬道?。
“我说你是为我哭了吗,不打自招。”谢晏行比方才笑得还开心些。
李沁阳恼了,红着眼瞪他,只是想起他刚才换下来的那些带血的?衣裳,心头仍是一阵后怕,道?:“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再让太医来看看吧。”
“这会儿宫宴都快开始了,就别折腾了,让人家好好吃一?顿。”谢晏行逗她道,“你冲我笑一?笑,我保证比吃药还管用。”
李沁阳本是恼得要戳他的?脑袋,又顾念着他的?伤,便只在他眉心轻轻点了一?下?,道?:“你还是闭嘴吧。”
李沁阳总是对他少不得嫌弃,只是那写满了关心的?目光又总在他身上流连,想他小年受了伤也一?路护着自己的?样子,想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依旧坚持站在自己身边,想他疼得分明都龇牙咧嘴了,还先问关心她疼不疼,李沁阳觉得暖心之?余又觉得对不起他。
此时有宫侍进来,说是李澜成特意为李沁阳准备的?晚膳,满满一?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
谢晏行打趣道:“你这弟弟很是了解你。”
谢晏行不觉自己话里的?酸味冲了天,心里不由想起了远在建康的谢晏游。
“你就羡慕着吧。”李沁阳挑了一?些菜放在碗里,坐在床边,道?:“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就当是作为我夫君享有的?特权,如何?”
谢晏行见她夹了菜,他便自觉张了口,欣然接受她的照顾。
见他吃得香,李沁阳道:“其实这些东西,我都不怎么爱吃,都是以前怕王上担心,随口说的?,没成想他一?直记得。”
李沁阳和李澜成之?间的姐弟情深亦是感染谢晏行的?地方,他们之间总有相似之?处,所以才能不断地靠近,因为他们彼此了解,即便这样的了解在不知不觉中,在他们的每一次争执里。
“那你爱吃什么??”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会做。”李沁阳又给谢晏行喂了一?口菜,“我刚看他们进来的时候,身上还沾着雪,想来是又下雪了。可惜你不能动,不然陪我出去走走。宫里的?雪景也不错呢。”
“等我好了一?定陪你看。我和你说,建康城外的?凤鸣山,下?雪的时候格外漂亮,你一?定喜欢。”
“是吗,那有机会得去看看咯。”
“好,说定了,将来我带你去。”
李沁阳粲然一笑,再喂他一?口菜,道?:“好,等你将来带我去,你要是骗我,我这辈子都不理?你。”
她仿佛是在说笑,可谢晏行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只因她曾经亲口对她说过,她最讨厌的?就是不守承诺、言而?无?信之人。
他不会违背对她许下的?诺言,只是担心那些未曾被揭露的真相有朝一?日被翻出来,李沁阳会如何对她。
欺骗比之?言而?无?信,会不会更遭她的?恨?
每每想到这些,谢晏行便悲从中来,此时已食不知味,见李沁阳又喂了菜,他只摇头说是吃不下?了。
李沁阳放下碗筷便坐去窗口,开了一?小条窗户缝,借着外头的灯火看正在飘飞的?落雪。
谢晏行恰好能看见她专注的神情,像是就此陷落在回忆里。
那段记忆应该是她喜欢和被珍藏起来的,因为他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少有的?欢喜。
那是纯粹又简单的?一?种?情绪,干净得只有未谙世?事的?小孩子才可能拥有的?感情,只是高兴,只有开心,就连因此而浮现在嘴角的?笑容都格外纯净。
他忽然明白了,他们成婚第一天的早晨,她为什么?会在见到那一场降雪后那么兴奋,是她因记忆而?喜欢下雪,而?他们的婚事对她来说应该也是令她高兴的事,否则她大可以将所有的?情绪隐藏起来,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
所以,李沁阳是喜欢他的?,就像他喜欢李沁阳那样,默默地将这个人放在了心里,却能在关键的时刻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冲出来保护彼此。
夫妻一?体,这是李沁阳说的?,也是他希望不会改变的他们的现在和将来。
“月奴……”
李沁阳豁然抬眼,有些吃惊道?:“你叫我什么??”
谢晏行以为她不高兴,有些委屈道?:“怎么,苏未道都能这么?叫你,我还不行了?”
“我……我只是还不习惯。”
她有些闪躲的?眼神到底让他觉得挫败,想起苏未道就这样叫她,谢晏行不服气道?:“所以你就只习惯苏未道吗?”
这种?时候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李沁阳火气上来了,真想抽了枕头砸他脸上,让他知道学会闭嘴是美德,尤其是伤患的保命符。
眼见李沁阳那下唇都快咬出血了,谢晏行知是自己失言,道?:“我说错话了,以后你只习惯我,成吗?”
虽有了他的?道?歉,李沁阳还觉得不解气,偏过头去不接受。
“李沁阳,我们是盟友,前几天还一?块在外头演戏呢,怎么你翻脸就不认人?”谢晏行见她还不搭理自己,便开始装腔作势起来,“李沁阳,我疼,你快给看看。”
李沁阳登时急了,往他后背上的?伤口去看,问道:“哪里疼,我去叫太医。”
目光扫过他的?脸,见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李沁阳方知自己被戏弄了,又不给他好脸色。
闹了这一?会儿,谢晏行也有些累,但从小年到今日,有些事发生得太匆忙,之?后他们又都忙于养伤,他也不知道李沁阳究竟记没记住他在小年那晚进宫见了李澜成以后同她的话,便同她道:“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李沁阳见他认真起来,自己随之收了气性,点头道?:“记得。”
“那我说了什么??”
“以后遇事与你商量,至少提前打个招呼。”
那晚在瑶春馆,她也是情急之下?才想起要进宫的,与其一再受到牵制,不如趁苏未道被停职的?时候乘胜追击,将这件事闹大。苏言最在意外人对他的?评论,她只要能想办法让舆论偏向自己,必定能激起苏言的?反应,如此一步一步往下?走,迟早能揭了那老狐狸的底。
当时事发突然,她没能及时告诉谢晏行,好在他还是懂了。两人一?上马车,他就点穿了她,还让她想好进宫见了李澜成要怎么说,否则事情已经闹开了,不好收场。
李沁阳无意将谢晏行卷进这件事里,否则出了问题,就会像那天在议政殿上那样,她能凭借自己的?身份全身而?退,谢晏行就未必了。
可那少年当时很坚持,面对李澜成满是质疑的?目光,他依然磊落,目光坚定道?:“当时只有我们三个在场,越王要如何将我撇出去?我若置身事外,由着自己的?妻子与另一个男人纠缠,且不说对长公主会有什么?影响,单就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也是绝对忍不下?这口气的?。”
李沁阳忘不掉谢晏行当时傲然刚毅的?神情,她遭遇过那么多的?非议,也遇见过危险,从来没有人像谢晏行这样站在她身边,不顾所有人的目光站出来维护她,尽自己所能和她一起奔赴同一?个目标,让她知道她除了是越国的长公主,也是他的?妻子,和普通的?姑娘一?样,是需要被保护的。
见李沁阳出神,谢晏行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等你伤好了,送你个什么?东西当感谢。”
谢晏行嘴角一?牵,道?:“我受这一?身伤,难道就为了你的?感谢?”
这人大约真是生来气她的,可他又着实?暖着她的心,她便是被气笑了,没好气道?:“不要算了。”
“月奴……”他不死心地再叫了一?声。
“嗯?”
她看见烛光下?清润温和的?少年眉眼,在目光相会的?一?刹那心跳骤然加快,耳边还回想着他那一声“月奴”,竟成了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