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阳当庭一哭跟谢晏行自请受罚同时上演,几乎坐实了他们弱势遭欺的局面,否则堂堂越国王室何至于要受这?样的屈辱,让全天下看见?他们的难处。
昨夜李沁阳带着受伤的谢晏行进宫时,李澜成便知道今日由此一出戏,便是要先发制人去试探苏言的底线,看看他会为了自己的声誉容忍到何种程度,会不会为此弃苏未道于不顾。
可他想不到,谢晏行会突然加码,所谓置之死地,大约就是如此。
谢晏行的出其不意让李澜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虽看不惯这姐夫,但那也是私底下的事,牵扯不到这朝堂局势中。可如果此时不罚,苦肉计不够真,效果自然也不会好,就是大概会让李沁阳担心了。
如此想着,李澜成一狠心,道:“长公主必不会贸然污蔑当朝官员,苏未道已经收押在廷狱,孤也命人着手调查,孰是孰非定有公论。至于今日擅闯朝会之罪,便按律法将国婿杖责三十?。凡我越国臣民,皆需恪守本分,不可逾矩,若有违背者,按律处置。”
这?是李澜成对谢晏行的宣判,也是杀鸡儆猴说给苏言听的挑衅。
于是议政殿外架起一张长凳,谢晏行被两名侍卫左右押着趴在凳上,另有两名侍卫执木杖分立两边行刑。
宽阔的广场上站满了越国的官员,还有一些胆大的宫侍躲在不远处偷偷张望着,都想看看这?为李沁阳做了挡箭牌的当朝国婿能不能挨过三十?杖的责罚。
李沁阳被迫站在李澜成身边,她此时看不见?谢晏行的表情,只看着那素来与她一般高傲的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受刑罚,除却愧疚更多的是心疼和不舍。
李澜成见?一切准备就绪,面色如霜道:“行刑。”
那实心的木杖就此打在谢晏行脊梁上?,一声一声,沉闷有力?,也一下一下打在李沁阳心上?。
见?李沁阳要上?前,李澜成暗中将她拉住,低声叮嘱道:“阿姊沉住气。”
他抓得紧,由不得李沁阳多动分毫,全然不似平日在李沁阳面前乖巧的模样,而是镇定沉冷得真正摆着一国之君的架势,对当众挑战越国律法之人进行制裁。
李沁阳还在试图挣扎,李澜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甚至不顾是不是会伤了她,狠声警告道:“阿姊。”
这?向来敬她爱她听她话的亲弟弟此时完全变了一个人,李沁阳抬头去看,冬日暖阳照着李澜成的脸,却无法融化一丝他眉眼间的冷漠。
她恍然,好似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可她所见?又确是事实,她的弟弟如果还跟小时候一样,又如何能在这些年和苏言的争斗里逐渐占据上风,如何能一步一步地收回属于他的权力?。
耳边还在有节律地响着木杖行刑的声音,可李沁阳却觉得,那木杖打的不是谢晏行,而是她一路走来的痴妄,那些她想要守护的,试图抓住的,早在时光的流逝里一一被消磨干净了。
她和苏未道是这样,和薛宣是这样,和李澜成是这样,包括她自己也是这样。
她记不清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这?些年挣扎沉浮到如今,她已是面目全非,想要的都没有留住,想要保护的也都没能护住,现在还眼睁睁地看着谢晏行为了自己遭难。
那么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在场所有的人都各怀心事,等待着这?一场行刑结束之后,李澜成还会有什?么动作。
可就在这样的等待里,那往日就我行我素的长公主趁着李澜成不备突然冲了出去。日光拉长了她的影子,在地上留下一道快速闪过的痕迹,随后一团如火的身影推开一名侍卫,扑在谢晏行身上。
已经落下的木杖来不及收回,笔直落在她的身上。
谢晏行听见身后传来惊呼的瞬间便感觉到有人扑向了自己,眼前地上罩下的阴影还未完全停住,他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那缕幽香将他围住。
当初面对五儿尸体的时候他都未有如此惊慌的情绪,此时眼角余光中的那一点红影几乎让他失去所有理智,一瞬间头脑空白到手足无措。
李沁阳结结实实挨了一杖,剧烈的疼痛立即从脊梁散开到全身。她吃力?地喘着气,明明痛得没什么力?气,可担心自己压着谢晏行,硬是撑着往他身侧移了重心,最后直接跌在地上。
“月奴!”谢晏行挨了十?几杖,身子早都疼得麻木了,此时一动整个人从凳子上?翻了下来。
他努力张开手臂去护住李沁阳,忍着深入骨髓的痛将她抱在怀里。
那原本淡如水没有一丝温度的阳光终于在此时暖了起来,李沁阳靠在谢晏行怀里,哭着对他道:“对不起……”
谢晏行颤着手,将她颊上?的泪痕轻轻擦去,忍着剧痛还要尽量做出轻松的表情,冲她微微一笑给与安抚,再转头对李澜成喊道:“宣太医。”
李澜成终于回过神来,立即宣太医,再冲上前去,焦急道:“阿姊,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冲出来?”
李沁阳拉着谢晏行的手,神情坚定地看着李澜成道:“夫妻一体,我怎能看他受苦却袖手旁观呢?”
从小到大,李沁阳为李澜成牺牲多少都在所不惜,可今时今日,她同样能为了谢晏行不顾性命还义无?反顾地说出夫妻一体这?四个字,他的阿姊是真的不再属于他一个人了。
李澜成对谢晏行的不满至此到了顶峰,可李沁阳身娇体贵,硬挨了一杖必定伤害不轻。他此时顾不上?李沁阳是不是愿意,强行将她从谢晏行怀里抱出来,却听她还在坚持道:“王上?,戏够了,再打会出人命的。”
李澜成转而盯着谢晏行,虽然怒火冲天却也不敢真伤了他的性命惹李沁阳难过,愤愤道:“将国婿带下去。”
谢晏行由陆渊渟扶着,目送着李沁阳被李澜成抱走,见?她至此还不忘越过李澜成肩头看向自己,他的心头却是五味杂陈。
“你怎么样?”陆渊渟关心问道。
谢晏行摇头,身体上?的痛远没有李沁阳为他挡那一杖而在他心口扎下的那一刀让他感到煎熬。想到他们的将来,想到被隐瞒的真相当真被揭露的那一天,他更希望李沁阳没有出来,他没有听见她当扑上?来的那一刻急切唤他的那一声“谢晏行”。
谢晏行挨了十?几杖伤势不轻,李沁阳虽没有大碍,可向来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份苦。再加上?李澜成对此事上?心不已,便让他们留在宫中养伤,就住在李沁阳早年未开府时的地方。
李沁阳记挂谢晏行的伤,原本才被太医看过就要去看望谢晏行,李澜成见?状板着脸道:“阿姊如今只要丈夫,连亲弟弟也不管了吗?”
从未见李澜成这?样跟自己说话,李沁阳一时愣住了。
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色,李澜成知道自己言重了,随即缓和了情绪,放低了身段,劝道:“阿姊你还有伤呢,若是不养好了,孤会担心的。谢晏行那里有陆大哥看着,阿姊你就好好养伤,等行动再方便一点再去看他,好吗?”
李澜成都这样说了,李沁阳自然不好再违抗他的意思,于是连着整整两天,她都没见?过谢晏行,只从来探望她的陆渊渟口中得知他的情况。
到了第三天,李沁阳终于耐不住了,哪怕因着后背的伤导致走路都得扶着腰,她也坚持要去看看谢晏行。
谢晏行这?会儿还只能趴着,每日由专人上药,李沁阳来时,他刚刚换了药,脸色正是最难看的时候。
李沁阳见他这?副苍白面容登时急了,道:“你真的没事吗?我看你这?样子分明就是不好。”
听她说话中气十?足,谢晏行放了心,嘴角扯出一丝微笑,道:“自己还没好全就多歇着,我这?会儿跑不了。”
“你跑就跑了,谁稀罕。”李沁阳扶着腰慢慢坐下,因她不吃痛,有一点儿疼就得叫唤,因此这平日做来简单至极的动作,换她此时做来不光费时费力?还费嗓子。
谢晏行听她咿咿呀呀了好一阵终于坐下,因后背还疼着不得不坐得笔直,他心疼极了,道:“你还是多养养吧,不必为我跑来跑去。”
“我是躺久了不舒服,出来活动筋骨的,谁为了你。”李沁阳看他总是欠了血色的脸到底不放心,道,“要是周大夫在就好了,太医院那帮庸医一点都信不过。”
谢晏行笑道:“你还不是他们治的,这?就说人家是庸医,没良心。”
“谁没有良心?我帮你说话,你还说我,不识好歹。”李沁阳给了谢晏行一个白眼。
谢晏行听她还有力?气跟自己抬杠算是彻彻底底放了心,又听外头总有人来来往往的,他问道:“外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还没几天就除夕了,宫里如今忙着过年。”
谢晏行恍然大悟,这?两天养伤养得昏天暗地,见?的又都是不苟言笑的太医,没什么交情更不会闲谈,此时李沁阳说了,他才想起来,原本他们是要在一起过小年的,而小年之后就是除夕。
是本该一家团圆的日子,可是今年他依旧身为异乡客,又要一个人在越国守岁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到头,他想念建康城里的月光,想念城里的人,想念在过去艰难岁月里始终没有放弃他的那一点世间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