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谢晏行着急忙慌着进来,好几盏灯被外头的风吹灭了,此时室内烛光并不明亮,在两人身上的?阴影因此重了些。
听得谢晏行那好似可怜的?一问,李沁阳是有些心软了,但想着他大早上给她受的气,她不愿就这么松口,咬着牙道:“不管。”
膝上的?手收紧一些,谢晏行犹豫了好几回终究还是去拉她的衣角,见?她还在赌气地往一旁挪了挪,他干脆直接坐去她跟前,定定看?着她。
李沁阳只觉得他身上的?寒意还重?,这样一番动作下来惹得她都冷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不愿去看?他。
对坐多时,李沁阳听见咕咕几声,这才知道谢晏行没骗他,是真的?饿了。
想他这会儿从公主府赶来,若是不慎,路上都可能出意外,李沁阳的心里有?多了部分愧疚,终究别扭着抬眼去看?他,这才发现他的?眉发都湿了,显然是原本落在他身上的?雪化开了。
他本就清霜似的眉眼因着这未去的?寒气更添冷冽,湿漉漉地呈现在李沁阳眼前,真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李沁阳扭捏着抽出帕子,往谢晏行身上一扔,坐去榻边。
谢晏行知她不生气了,拿起帕子将?脸上的?水渍擦去,这就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他也是梁国王室教出来的公子,此时虽然饥肠辘辘,但行止还是颇有?风度。
李沁阳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烛光柔和,映着他本就颀长英挺的身影,这画面看来透着一股安宁恬淡,让她舒心了不少。
谢晏行匆匆吃了东西转身时,发现李沁阳正看?着自己出神,他不急着靠近,只冲他莞尔一笑。
那剑眉星目里顿时融了寸寸柔情,又或者是默默烛光映衬着,在李沁阳心里掀起了一阵小波澜,惹得她一时娇羞起来,转股视线不去看他,不让他得意。
谢晏行这才坐去她身边,平心静气与她道:“你这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吓死人了。”
李沁阳努嘴,不服气道:“谁离家出走了,我出来散心而已,少见?多怪。”
“我是没见?过,所以不怪我着急。”
李沁阳瞪他一眼,可见他浅浅笑着,她也生不起气来,道:“谁让你平白无故给我摆脸的,我又没惹你。”
此时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不容破坏,谢晏行忍着没提苏未道的?名字,道:“你没惹我,你那亲弟弟惹我了,没见他瞧我时那样,恨不能当场将我扫地出门。”
李沁阳低笑一声,见?他还拿着她的帕子,她道:“帕子还我。”
谢晏行却将帕子收起来,道:“给我的?东西还想要回去?小不小气?”
“少说半句会死呀。”李沁阳嗔他一眼。
那娇滴滴的?尾音听得谢晏行心头一酥,更想逗她,便敞开怀道:“你要自己来拿。”
李沁阳哪里由得他激,伸手就去他怀里要拿帕子,只是待一只手才巴上他的?衣襟,衣上还沾留的?寒意便让她停了手。
她立即走去门口,微微隙开了门缝便被外头的风雪冻得关上门,搓着手道:“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雪,风还这么大。”
她又去看?谢晏行,道:“你这衣服都沁了雪,湿哒哒的?怎么能穿,脱下来。”
说着,她已去拿了自己的?裘衣过来。
谢晏行道她体谅自己,真就脱了外衣,裹上李沁阳的裘衣,接了她递来的手炉抱在怀里。
李沁阳顺势拿起那块帕子在谢晏行眼前晃了晃,道:“可不是拿到了。”
谢晏行笑睨着她,又冲她招手,道:“过来。”
李沁阳依言坐去他身边,他将?她往自己怀里拉,把暖炉塞她手里,道:“这屋里地龙不怎么热,这样暖和。”
李沁阳顺势靠在他怀里,低头偷笑。
“给你说个事。”谢晏行低头去看她。
“你说。”
“我们都成亲了,你就别再将?我当小孩子看?了。”
李沁阳抬头,下巴抵在他胸口,无辜地看着他,道:“可你确实年纪小,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我已经十八了,哪里小?我兄长这个年纪都有了孩子了。”
“那也是你兄长,又不是你。”
听她跟自己抬杠,谢晏行又感觉到一股火气正在往天灵盖冲。好在他此时搂着李沁阳,便在她腰上轻轻一戳。
李沁阳当即往谢晏行怀里拱了拱,娇嗔道:“你干嘛!”
“让你说我,这就是教训。”
李沁阳不服气,跟早上一样去掐他的?后腰,疼得他双臂一收,只将她抱得更紧。
“李沁阳,答应我会怎样?你也就能给我找气受。”
李沁阳得意笑道:“那你叫我一声公主姐姐,我就答应你。”
谢晏行坚决不在这件事上低头,便按着李沁阳的脑袋往自己胸口一贴,见?她这会儿乖巧极了,心情大好,道:“不管你当不当我是小孩,我将?你当妻子。我脾气就这样,你也都知道,私底下置气闹别扭也只是我俩的事。我在越国是无权无势,但我也有?底线,该是我的?人,就容不得旁人觊觎。你……你要是存了别的心思?,要么给我藏好了,要么就断干净。和离不和离的,以后再说。总之你我当一日夫妻,就……”
“就凑合过呗。”李沁阳故作无奈,却是抱紧了谢晏行。
从未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苏未道没有,薛宣也没有,旁人更不会有?。那些往日的骄纵里,都是别人对她一再的?容忍和娇惯,哪怕是谢晏行也放下了身段让着她,她怎么会不知他的?好,就是面子上始终下不来,才这样说的?。
“凑合也得有?个凑合样。”谢晏行道。
李沁阳坐起身,不忘先将?暖手炉塞给他,挑眉道:“你这是在教训我?”
谢晏行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装束,叹气道:“谁教训谁,你看?不出来吗?”
李沁阳忍俊不禁,替他将?裘衣裹好,道:“行了,知道你的?意思。”
眼见着两人虽总在闹别扭,但关系已是比过去亲近了不少,谢晏行自然为此高兴,可总有事横亘在他们之间,还是他无法向李沁阳说明的。
越是接近了李沁阳,如今的?谢晏行就越是有所顾忌,若是被她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她是不是能接受,是不是能原谅他的?隐瞒。
尤其此时他们就在薛宣墓前,而薛宣的死里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李沁阳知道了,会怎样看待他,怎样处理他们的关系呢。
如此忧心忡忡地过了一夜,谢晏行在第二日李沁阳起身前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与她一起回了公主府。
陆渊渟昨日见谢晏行行色匆忙地出去,派了人一路追随,最后知道李沁阳没事,他才从公主府离开。可今早出了件大事,他下了朝会立即赶来公主府。
派遣在公主府等候消息的家奴在见到李沁阳回来后就立即到王宫外等候陆渊渟,见?他出来便迎上前道:“长公主已经同国婿回来了,大人可以放心。”
陆渊渟却不见?神情缓和,快步上了马车,说要立即去公主府。
此时公主府内,李沁阳才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的风尘,听见陆渊渟来了,她不敢怠慢,马上将?人请去厅中。
见?李沁阳精神尚可,陆渊渟安了心,道:“今早廷狱里死了五个人。”
往常廷尉衙门里有?人横死并不是稀奇事,但能让陆渊渟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就赶来公主府的?,李沁阳料定不是小事,追问道:“谁?”
“是前阵子中尉署聚众斗殴一案,因为左右中侯都有牵涉其中,进展就慢了些。”
中尉署负责鄞都治安,现任中尉丞卢邻是赵康成昔日手下,右中侯也是赵党,而左中侯是李澜成才提拔上来的。两边一旦起冲突,不免让人多想,何况还是当众殴斗,这在越国是命令禁止的行为,私斗是要受律法严办的?。
李沁阳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追问道:“死的是哪边的?人?”
“左中侯窦秦和底下四个从官。”陆渊渟道。
“苏未道有?这样的胆子!”李沁阳怒道。
窦秦怎么说都是朝廷命官,还是李澜成亲自提拔上来的。此时虽然参与私斗之人均被收监,但还两边斗着法,一日没有?下定论,廷尉衙门就不能动用私行,更别说是出手要人命。
可窦秦死了,就是对李澜成最直接的?挑衅,人又死在廷狱里,显然只可能是廷尉衙门里地位最高的?苏未道有?能力办到这件事。
朝会上因为这件事,苏未道已成了众矢之的?,虽有苏言保着,哪怕最后人命不算在苏未道头上,这疏忽职守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两边怎么会无缘无故打起来,别说廷尉衙门,我派去调查的人也没有头绪。”陆渊渟道,“原本这件事压着不至于闹出太大的风波来,可如今一晚上死了五个人,还都是跟苏家不对付的?官员,朝会上就众说纷纭,王上已是动了怒。”
“陆大哥,这件事上你千万要稳住王上。”李沁阳道,“如你所说,两边为何会直接起冲突还没有调查清楚,此时再添了几条人命,显然是有人在故意加剧双方冲突。不论是王上还是苏言,谁先动手都容易掉入圈套。我如今再想一想,苏未道再冲动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陆渊渟点头道:“王上已经派人去查,这件事有?蹊跷,但目前来说,对我们是有利的。”
李沁阳自然晓得其中利害,既然是在廷尉衙门出的事,罪责自然是要苏未道来背。苏言一向在乎名声,现在这件事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对苏家在朝中的声誉会有?不小的影响。
可以说,只要不出现意外,这一局赢的会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