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映在李沁阳还有些朦胧的眼眸中,像是星星点点的潭水氤氲着暧昧的水气,看得谢晏行心头一片柔软微潮,喉头动了动,看着李沁阳的目光加深了一些。
她看得见谢晏行疲态未去的?眉眼,从外头传来的雨声里似是说着连日来他照顾自己的?辛苦,才恢复过来的神智因此而陷入了些微混乱,喑哑着声音道:“累……”
“还好。”谢晏行笑着摇头,帮她将松动的被角掖好。
对谢晏行居然知道自己是在关心他的?回答又惊又喜,但李沁阳还是觉得疲惫,也没精力?多说话,又说了一个“睡”字就倦得又合上了眼。
谢晏行见她眼角还有些残留的?泪痕,轻轻替她擦去,见她真就又入了睡,失笑一声,端坐在床边专心守着她。
翌日天亮之后,谢晏行找来太医给李沁阳看诊,确认她的热症退了下去,所有人都为之松了口气。
李澜成?闻讯,朝会后立即赶来公主府,见李沁阳正在喝药,谢晏行就坐在她身边。
那少年的目光一刻没从李沁阳身上挪开过,看得李澜成?只觉得自己最在意的阿姊遭了旁人觊觎,很是不爽,便快步上去,停在床边,淡淡对谢晏行道?:“孤有话要同长公主说,你先下去吧。”
谢晏行仍是那样看着李沁阳,仿佛根本没听见李澜成?的?话。
李沁阳喝了药,从木案上拿了蜜饯盘子过来,便嗔了谢晏行一眼,他这才下去。
李澜成?见他俩这般眉目传情,只觉一口气梗在心口,全因着对面坐的?是李沁阳才没撒出气来,憋屈道?:“阿姊这是真要……”
见李沁阳凄然一笑,李澜成?知道自己失言,这便不说话了。
忽起的?秋风从门外吹进来,李澜成?立即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亏得是孤叫一声阿姊,阿姊自己却还不如孤会照顾自己。”
李沁阳讪笑一声,道?:“那唤王上给?我当兄长,如何?”
李澜成?故作严肃道?:“阿姊怎么越发?回去了,是那谢晏行引的??看来孤是不能留他了。”
“好歹他照顾我这么多天,王上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孤若真要以怨报德,他早回廷尉衙门待着了。”开了玩笑,李澜成?敛容,道?,“阿姊,这趟你病了,孤想来想去,谢晏行说得不无?道?理,但真?要孤下这个决定,孤又觉得太委屈你了。”
“再没有比过去委屈的?时候了,王上只当塞了个人过来给我解闷,别的不用多想。”
李沁阳此言便是答应了婚事,李澜成?却越想越不是滋味,尤其是想起谢晏行那目中无?人的样子,深怕让那梁国少年再跟李沁阳待得久了,就彻底迷了李沁阳的心,他因此嘱咐道?:“阿姊要答应孤一件事。”
“什么事?”
“找谢晏行解闷可以,若是他有一丝惹了你,你得立刻告诉孤。孤可见不得阿姊受他一分气。”
这宛若小孩的样子,李沁阳是多时未从李澜成?脸上见过了,向她之前许了婚约的那些对象,哪一个能引李澜成?这般不服气,她只能感叹是谢晏行的?确招人烦。
“好,听王上的?。”李沁阳道。
李澜成?若有所思?,道?:“那孤等几天再下旨好了,阿姊先静心养病才是。”
也免得谢晏行早早心想事成?,太过得意。
如此姐弟二人说了话,谢晏行才阴沉着脸进来。
李沁阳恰吃了口蜜饯含在嘴里,瞧他不甚高兴的模样,她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像是看好戏一般。
两人这样默然相对了片刻,李沁阳将蜜饯盘子往谢晏行面前推了推。
谢晏行知这是陆渊渟送的?,本不屑地扫了一眼,又不想拂了李沁阳的好意,勉强捻了一颗入口,甜味适中,确实有缓解心情的?功效。
看谢晏行松快了一些,李沁阳才道?:“你得罪谁不好,偏要跟王上过不去,以后可别想有好日子。”
“他先对我……”
李沁阳一抬眼,那回护李澜成?的?意思堪堪明显,谢晏行此时不与她这病人争辩,只得姑且顺了她的意思,道?:“我又不住王宫里,少见他就是了。”
从前李沁阳说十句,谢晏行能每一句都跟她抬杠,如今顺着他的?时候越来越多,她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了,道?:“不好玩。”
谢晏行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本是忍不下她这番揶揄的,可一想到她大病初愈,终究舍不得惹她生?气,只被她气得发?笑,道?:“咱们来日方长。”
李沁阳垂眸一笑,心道?这才是谢晏行。
只是玩笑过后,她又想起正事来,道?:“方才王上跟我说了,因我这一病,他直接将你从廷尉衙门带出来,你又在我这儿住了这么久,遭了外头流言蜚语,有些事儿差不多就那么定了。”
她说得含糊,是有意回避什么。
“你要说的,该不止这些吧。”谢晏行正色道。
李沁阳眸色一沉,愁容毕现,刻意避开谢晏行满是探究的目光,道?:“薛宣的事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你若真的?不怕就留下来,我也尽力护着你。等将来你要回梁国,咱们一纸和离书,就当两清。”
李沁阳想得远,这话里也有谢晏行考虑过的?内容,可真当听她说出来,他只觉得心口跟压了大石头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非要深深呼吸好几回才算是顺了气,看着李沁阳没有表情的?脸越发?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一阵疾风吹过,吹得外头的雨都大了不少,哗啦啦一片像是直接砸在门口要冲进来似的?,听得李沁阳不禁倒抽了口凉气,这才抬眼去看他。
他有些恼了的?样子,但更像是在权衡思量,一双眼睛深深地落在她身上,像要将她看透似的。
李沁阳本就心虚,被子下的?手按着小腹,想着当初周坚私下同她说的?话,更是让她对自己跟谢晏行的?这段婚姻抱着清醒的?态度——除了未来的担惊受怕,她几乎给不了谢晏行任何东西,不光是感情上的?慰藉,就连孕育子嗣这件事,她恐怕也做不到。
年少荒唐的?那些年月里,她为自己的?天真喝了多少避子汤,如今就都报应在这副身子上。
谢晏行只以为她终究看不上自己,内心挫败之余又将坚冷绝情拾了起来。只是一见她苍白的面容,他又狠不下心,最后无奈叹了一声,道?:“听你的?。”
这样古怪的回答算是就此终结了这个话题,李沁阳不想再面对谢晏行,便躺下要休息。
谢晏行知她的?意思,直接去了屏风另一边看书。
一直等这场秋雨终于停了,鄞都又见明媚阳光,只是深寒料峭,肃杀萧瑟之意已深。
李澜成?终于将赐婚的?旨意公布,也因此引来鄞都的有一番流言热潮。
短短两三个月内,李沁阳接了两道赐婚旨意,死了一个准国婿,这越国长公主天煞孤星的?浮言越传越凶,民间对她的猜测也越发?诡谲夸张起来。
这日李沁阳实在在公主府待得闷了,便和谢晏行便装出去转转。
两人本在酒楼中吃东西,李沁阳却发现总有人往柜台那边去,拿了东西给掌柜,还交代了什么,随后掌柜拿笔做了记录,那人才离开。
李沁阳好奇,谢晏行却对此毫不在意,直到李沁阳问他,他才不以为意道:“不过是百姓平日里无?聊,找些乐子而?已。”
“就我们坐下的?这一会儿,已经有不下十个人去了掌柜那儿,有三个去了两次,每次都给了钱,掌柜也每次都做记录,绝对不是打尖吃饭。”李沁阳笃定道?。
见李沁阳要去一探究竟,谢晏行忙拉住她,道?:“如今鄞都从百姓到朝廷命官,都在等着一个结果。”
“结果?什么结果?”
“他们在等……”谢晏行放眼酒楼外的?万里晴空,苍穹高阔,浮云几片,合该是正好的秋日时光,却让他觉得这鄞都的天纵使再蓝再澄澈,也还是污秽。
李沁阳着急道:“等什么?”
谢晏行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笑意,去看李沁阳时,眸光却是深沉,道?:“他们在等我何时会死。”
李沁阳起初大吃一惊,更不明白谢晏行此时这怪异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只是瞬间觉得周围的吵嚷声都虚浮起来,唯有眼前的?谢晏行是真实的?,是她想要抓住的。
秋风吹来,清冽深凉,吹得李沁阳终于回了神,再转念一想,才算明白谢晏行那句话的?意思。在深感那些人无聊讨厌的?同时,她又真的?担心起来,生?怕谢晏行成?了下一个薛宣。
知道李沁阳眉间愁绪是因自己而?起,谢晏行欣慰,笑道?:“我若真要死,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梁国,建康的?那帮老狐狸不比苏未道道?行深?”
他倒是不怕李沁阳对这句话多想,只想着尽快宽慰她的?情绪,毕竟她愁时凄艳哀婉,可到底还是笑起来的时候姝丽绝美,也唯有她舒了心,他才能放心。
李沁阳睨了他一眼,是在怪他口没遮拦。
谢晏行因此朗声笑了出来,道?:“要不我们也赌一赌?”
“呸,玩什么不好玩这个,被人盼着没了命,是什么好玩的?事吗?”李沁阳说着又白了他一眼,真?气得不理他了。
谢晏行从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足尖。
李沁阳瞪了他一眼,将脚缩回来一些。
他便坐去她身边,去拉她的袖子。
她将头偏去另一边,没想露了一截雪颈在谢晏行眼前,剔透的耳坠子轻轻晃着,更衬得她脖颈袖长白皙,与此时颊边那一抹因气而?染开的?红晕彼此呼应。
谢晏行将李沁阳的袖子往手里多拽了一些,不让她抽走。
李沁阳扯了几下确实没能从他手里挣脱开,终于回头恼道:“放开。”
谢晏行不放,浅笑道?:“你都没问我要赌什么就给我脸色看,这脾气可是越来越大了。”
李沁阳料定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却还是被他牵住了心思?,抬着下巴问道:“你要赌什么?”
谢晏行得意地笑了出来,没有作答。
李沁阳被他这举动惹得又急又气,伸手去推他,催促道?:“你快说,要赌什么?”
他捉住她推在自己肩头的?手,缓缓道?:“我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