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廷尉府出来的马车在雨夜狂奔中抵达公主府,谢晏行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了?车,不用任何人引路径直冲向了?李沁阳的住处,推开门的瞬间见到的却是李澜成和陆渊渟。
李澜成忘不掉谢晏行当日在宫宴上大放厥词的高?傲模样,此时见他在廷尉衙门受了几天罪,整个人看来略微窘迫的样子,他倒是觉得苏未道这?回下?手轻了。
“孤有话要单独跟他说。”李澜成言下?之意便是要陆渊渟先出去。
陆渊渟只得从命,只是在离开之前再往屏风处看了?一?眼,那后头正是还未醒来的李沁阳。
待房中只剩下李澜成跟谢晏行二人,那一国之君在陆渊渟面前还有所收敛的凛冽之气便不再遮掩,连看向谢晏行的目光都充满敌意,道:“孤有件事要你帮忙,事成之后,你要什么赏赐,孤都可以……”
更像是威胁。
“要越王一?道赐婚的旨意呢?”
本就尖锐的气息在谢晏行这?句话之后更是针锋相对,李澜成眯起双眼打量着谢晏行,暗道他自不量力,可一想起李沁阳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还叫着谢晏行的名字,他又心中衔恨,最后只能默默生气。
“孤不给,你就见死不救?”
“越王给不给都要救。”
“那你还跟孤谈条件?”
“是提议,至少是目前来说对长公主婚事最好的提议。”
李澜成冷笑道:“我越国是没有人才俊杰了吗?要你一?个梁国质子来给当朝长公主一?个好归宿?”
李澜成这?番话已是落了下?风,谢晏行知他早就气急败坏,不过是端着君王的架子,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威仪。
他心道果真?是跟李沁阳同胞的亲弟弟,这?点死要面子的性子当真?是如出一辙。
这?样想来,谢晏行更是沉静,道:“如果越王不是这样认为的,又何必此时将我从廷尉衙门带出来,由我死在里头不是少一?件麻烦事。”
或许是天生就不对盘,若不是顾念着李沁阳的病情,李澜成能现在就命人将?谢晏行拖出去处置了。但他被拿捏着软处,再不甘愿也只能忍了?,道:“长公主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你如今就留在公主府内照顾,但凡长公主有丝毫差池,孤绝对不会放过你。”
李澜成本要离去,提步时又放心不下?李沁阳,便去了?屏风后头再看了?看她,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谢晏行没心思恭送,见李澜成走,他便坐去床边,见李沁阳脸色红得异常,立即为她切脉,又唤侍女拿来太医开的方子,确定其中没有异常,他却更是担忧起来。
这?热症可大可小,他并没有把握,马上让人再去请了?周坚回来。
谢晏行陪在公主府的第一夜,秋雨滂湃,他不眠不休地观察着李沁阳的情况,一?直到天亮时都未见好转。
两日后,派去找周坚的人回来禀告说周坚已经不知所踪。
谢晏行想来那老太医终究是怕了?自己,必定是找地方躲起来不愿再见他了?。
太医依旧每日来查看李沁阳的病情,谢晏行尽心尽力地在旁照顾,几乎寸步不离,也不怎么合眼,只有在实在困倦的时候才在床边合眼休息片刻,生怕李沁阳突然醒了?,他不能第一?时间照顾上。
又过去了整整五日,李沁阳还是没有醒来,热症也没有退,李澜成来看过后现了?怒容。
太医最清楚李澜成不说话的时候最是威慑人,一?个个跪在床前大气都不敢出,私下?交换着眼神,想着办法?如果躲过责罚。
“长公主要是再不醒,你就回廷尉衙门去别想出来了。”李澜成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看着李沁阳的目光却尽是温柔,扶她坐着。
谢晏行并不在意李澜成这?样的威胁恫吓,只当没听见,端着药碗给李沁阳喂药。
遭到了无视的李澜成很是不满,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伤了李沁阳,只能忍着,再问道:“长公主还有梦呓的情况吗?”
“有。”谢晏行动作轻柔地给李沁阳喂了?一?口药,嘴角露出一丝莫可名状的笑?容。
谢晏行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样子本该赏心悦目,可李澜成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来气,又确实想知道李沁阳说了?什么,只能耐着性子问道:“她说了?什么?”
谢晏行淡淡扫了李澜成一?眼:“越王真?想知道?”
他放下药碗,替李沁阳擦去了?嘴角的药渍,道:“好了。”
李澜成让李沁阳躺下?,起身后见谢晏行仔细帮李沁阳掖着被子,这?才缓和了?一?些心中的气恼,道:“说。”
“长公主每次只说三个字。”谢晏行抬眼,眼底笑?意更浓,看着李澜成欲怒难发的样子好不得意,道,“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李澜成气得扬长而去,吓得那一班太医个个都是哆嗦着退下?。
谢晏行只觉好笑,对李沁阳道:“脾气比你还大些。”
看着毫无反应的李沁阳,谢晏行脸上本就浅淡的笑?容随即消失,他将?她额上的帕子取下?攥在手里,稍坐了?会儿便满面愁容地去换了帕子。
夜深后,谢晏行因为实在疲惫遂又在床边将就着打盹,不知不觉入了梦,梦里他回到了当初还在梁国的时候,那会儿五儿还在,就是总病不见好。
梦里那小姑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都白得没了血色,睁大了双眼一直看着她,像是有话要说,但无论她多么努力,还是没办法?说出哪怕一?个字,留给他的只是因为痛苦而扭曲了的表情。
他喊了?一?声“五儿”,但他却发现自己没有声音,只看见那小姑娘就瞬间断了气,眼睛依旧睁着,失去了?所有的生机,被谢晏游抱在怀里,半张着嘴,还是没能将想说的话说给他听。
他再奋力地喊,但依旧没能喊出声来,眼睁睁看着谢晏游抱着五儿的尸体沉浸在悲伤里。
然后他看见葛元就站在谢晏游身后,手里举着刀,就要挥向毫无防备的谢晏游。
“兄长!”谢晏行从梦中惊醒,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他也才慢慢意识到是自己遇了?梦魇,虚惊一?场。
他想起先前下?属带回的消息,说是建康那边的情况有了?好转,谢晏游逐渐在梁王面前获得了?更多的话语权,局势正在向他们期望的那样发展。
但就是那一次,或许是一时高兴,他掉以轻心,没注意到有侍卫从房外经过,暴露了他下?属的身份,下?属干脆当场灭口。
但汇风馆里突然死了?一?个侍卫实在太显眼,他便将人抬去后厨,想制造成厨房失火的假象。
偏偏那一天后厨的两个厨娘早早得久开始准备午膳,发?现了他们的动静,于是在已经烧起来的火里,他和下?属忙于寻找厨娘,最后他被掉下?来的房梁砸中,险些命丧火海。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起先都找不到他的原因,谁会想到他居然在后厨。
李沁阳之前对此也有过疑问,谢晏行当时找了个实在不高?明的答案——他饿了想去后厨找点吃的。
那会儿李沁阳将信将疑,还看着他笑?了?出来,说他没出息,吃个东西还偷偷摸摸的。
他要是知道,因为那一场大火引出了后面这么多事,他就会在那天小心一?些,至少不会因为谢晏游暂时的好转而有些得意忘形——来越国大半年,他时刻都记挂着谢晏游的情况,唯恐兄长遭遇不测,担心自己不能再回去报答兄长的救遇照顾之恩。
思及往事,谢晏行难免心生悲怆,从前他只担心谢晏游,如今已是放不下?眼前这?越国长公主了?。
一?声无奈叹息之下?,谢晏行睡意全无,外头的雨声还是那样吵,听得他又生烦躁旨意,便想去屏风外头走走,缓和一?下?心情。
正要起身时,谢晏行却见李沁阳醒了?。
他立即凑近一?些,见她大概还是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半耷拉着鸦睫,目光在烛光映照下还有些涣散,木讷着跟布偶娃娃似的。
谢晏行将?手背贴去她额上,见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他问道:“怎么了??”
李沁阳哑着嗓子道:“手凉。”
谢晏行以为是她觉得凉,轻轻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这?才知道是她在嫌他的手,又立即放了她的手回去,道:“热还没退,我去找太医过来看看。”
留驻公主府的太医闻讯立即赶来给李沁阳看诊,一?番诊治之下?,叮嘱谢晏行一?直到天亮前都要留心李沁阳的情况,若是热症没有加剧便还有法?子,倘若情况不妙……
谢晏行怕李沁阳听了影响心情,不让太医说完就请人走了?,他再坐回床边,看着她连眨眼都显得迟钝的样子,道:“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但凡有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李沁阳迟缓地将视线落在谢晏行身上,知道他没事,她就放心了?。但这?段时间病着,连累她到此时醒了?也还有说不出的难受,她又实在没力气说话,只能一直看着他。
谢晏行看她不说话,盯着自己的神情又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时间长了,她那眼睛里晶晶莹莹的,这?才知道她是要哭。
李沁阳说他是小孩子,可谢晏行觉着,这?把自己当大人的长公主有时候才真?是小女孩的脾气,让他捉摸不透,猜不出她这?会儿是因为病着难受才哭,还是其他原因。
她应该是有话要跟他说的,谢晏行这?样想。
他伏在床边,拿了帕子帮她将?眼角的泪痕擦去,用过去哄五儿时候柔和的口吻同她道:“我跟你说过不用怕,我会在你身边的。”
李沁阳记得,她最初不舒服的那一天夜里,他就是这样告诉她的,不怕,有他在。
他好像没有食言,因为在她昏迷了这?么多天醒来后的第一眼,真?的看见他在。
哪怕她神志不清的时候都在担心他的安危,但看见他在,她好像真的不怕了?,不怕那一夜的雷声,不怕还未退去的热症,或许还有其他东西,都会因为他在她身边而变得不再让她担惊受怕。
有他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