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阳做梦都不会想到,不过是半天的时间,当自己再回到公主府时,薛宣竟然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她,不会再跟她说上?一个字了。
比早上去汇风馆时更匆忙回来的李沁阳像阵风似的冲进公主府,脑海中都是侍女告诉她薛宣死讯时的情景。
那时她还为有人打扰而不高兴,可一见着那往常在薛宣身边服侍的侍女,看见侍女满面的惊慌,听着那还在颤抖的声音讲述了刚刚发生在公主府中的事,她便再也没法冷静下?来。
“午膳前,苏……苏大人就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说是贺喜公主和薛公子大婚……然后……然后薛公子一看了那东西就喘得厉害。奴婢给薛公子拿药,他起先是挺过来的,奴婢便服侍薛公子休息。”侍女越说越怕,跪在李沁阳面前哭道,“等午膳的时候奴婢去叫薛公子,才发现……薛公子已经……已经……咽气了。”
李沁阳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那哭哭啼啼的侍女竟不知要做什么,那些话飘忽着不似真实,然而她的双手却瞬间冰冷。
她不知身后的谢晏行听见这个消息时有多少惊讶,只是忽然之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意识,所有的感知都在拒绝关于薛宣突然身亡的消息。
短暂的失神后,李沁阳立即赶回公主府。在车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向?侍女问清楚了所有的细节,一到地方,下?了车,她立即赶去了薛宣的房间,推开门的那一刹,迎接她的再不是薛宣往日里温柔的笑容,而是一具动也没动的尸体。
大步冲到床边,李沁阳看着仿佛只是谁去的薛宣,轻轻叫了一声:“薛宣。”
他没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薛宣。”李沁阳大声了一些。
床上?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给她一丝回应。
“薛宣。”她的声音更大了一点,也叫得用力。
他仍然没动,像是故意跟她置气,不愿意理她。
李沁阳伸手去推他,身体还是热的,哪里像是断了气的样子。
可他就是不动一下?,连呼吸都屏着,铁了心地要吓她。
“薛宣。”李沁阳用力推了好几下?,已带了哭腔,“薛宣,我?回来了,薛宣……”
他不肯动,一丁点都不愿意动,再不像从前那样处处迎合她,讨她的喜欢,如今由着她担心难过,也不愿意搭理她。
“薛宣,你应我?一声。薛宣……”李沁阳去拉他的手。
手还暖着,还能“握”着她的手,哪里就死了呢。
李沁阳看见床头放着一只细长的盒子,她下意识认定了那就是苏未道送来的东西,她夺来一看,登时就跟见了毒蛇一样将东西丢开。
盒子摔在地上,里?头那只剩下扇骨的小金扇落了出来,上?面的扇面早就烂得不成型还沾着不知哪来的秽物,脏得很。
那是她曾经日日都要带在身上?的小金扇,是苏未道送她的东西。扇面上什么都没有,原本她跟苏未道说好了,等他们成亲的那一天,要苏未道亲自在上面题字,就提“永结同心”这四个字。
可是她没等来和苏未道的婚讯,甚至终于在遗失了这把小金扇以后放下了折磨自己四年的感情。即便她对薛宣不是男女之爱,但她愿意和薛宣相伴着走下去,也做好了这个准备。
只是她想不到,苏未道居然让人将小金扇从行宫池子里?捞了出来,还在她和薛宣被赐婚的这一天将这一份代表了她过去耻辱的东西送来当贺礼,分?明就是在羞辱她和薛宣。
这做法跟当年那妖妃气死先王后如出一辙。
这世?上?最毒的事,莫过于杀人诛心,连死都不让人死得安心。
李沁阳看着那已经破损不堪的小金扇更是怒火中烧,扑去地上将扇子捡起来再胡乱地撕扯起来。
她恨极了苏未道,恨透了自己的疏忽,如果她今早不走,如果她没有将周坚请去汇风馆,薛宣说不定就不会在受到苏未道的刺激后没能撑下?去。
她不敢去想薛宣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她只能靠着不停摧毁手里?的小金扇泄愤——她没有证据证明是苏未道下?毒害的薛宣,更没办法就用这样一把破扇子去证明是苏未道害死了薛宣。
她即便能靠他们之间已经逝去感情让苏未道不痛快,但真正落在下风的一直都是她。
不将苏家的势力拔除,她就没办法彻底从苏未道手里?获得真正的自由。
将小金扇扯得彻底坏了,李沁阳才像是出了气那般,颓然跪坐在地上。
陆渊渟赶来时,只见李沁阳失魂落魄地看着小金扇出神,那一双往日里熠熠耀耀的眼睛此时空茫一片,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似的。
陆若仪见着此情此景,吓得躲在陆渊渟身后不敢进去,低声道:“哥……”
陆渊渟剧烈咳嗽了几声才勉强顺了气,道:“去将公主扶出来。”
陆若仪快速扫了一眼床上?的薛宣,躲到陆渊渟身后,道:“我?……我不敢。”
见陆渊渟闷咳着走入房中,陆若仪才跟进去,由兄长护着到了李沁阳身边。
陆若仪看着木讷的李沁阳,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姐姐,你没事吧?”
陆渊渟才到床边看见薛宣,便听见李沁阳道:“我?没事,别动他。”
李沁阳就此从地上站起身,目光落在小金扇上?,越看神情越平静,但握着扇子的手却因为太用力而颤得厉害。
陆若仪紧张道:“公主姐姐,你这是……”
“我?会处理薛宣的身后事,你们回去吧。”李沁阳将小金扇攥在手里?,走到陆渊渟身边,关心道,“回去吧陆大哥,我?可以处理好这些事。”
陆渊渟想要说什么,但实在难受得一直在咳嗽,他平复了很久才勉强道:“我?可以……”
“若仪。”李沁阳打断了他的话,对陆若仪道,“带你哥回去休息,他从来只为别人想,最不会照顾自己,你得看着他。”
陆若仪头一会儿见着尸体,胆小得总在陆渊渟身后躲着,听李沁阳这样说,她扯着陆渊渟的衣服,道:“哥,公主姐姐都这样说了,我?们回去吧。”
陆渊渟不便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违背李沁阳的意思,只能就此离去。
李沁阳随后独自在房中陪了薛宣大半日,没人知道她在那些时间里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公主府的人只晓得日落的时候,李沁阳终于从房里出来,说要进宫去见李澜成。
然后,准国婿在赐婚当日暴毙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利于李沁阳的流言再一次甚嚣尘上?。
这是第四个因为和李沁阳有了婚约而没了命的人,因此有关于越国长公主克夫不详的传闻又被翻了出来,再度成为鄞都达官显贵中讨论度最高的话题。
李沁阳就像过去那样,并不在意那些传言。她只是和李澜成说明了薛宣的死因,冷静得根本不像是失去了未婚夫的样子。
但李澜成知道,这样的李沁阳才是最伤心最无奈的,她不愿意将心底的悲痛告诉别人,独自排遣着所有情绪,去做她认为应该做的事,比如薛宣的身后事。
因为还没有和薛宣正式成亲,李沁阳只是在薛宣过去居住的水阁里?挂了缟素,设了灵位灵堂,自己并不戴孝,素衣进出,其他该有的、该办的,一一都做了。
李沁阳在公主府闭门七日,然后亲自送了薛宣在鄞都郊外选好的风水宝地落葬。她只知薛宣是卫国人,但具体家乡何处,她从没问过,所以她没法送薛宣落叶归根,便做了这样的安排。
薛宣入殓当天,陆渊渟来了。他看着李沁阳全程安静镇定地完成了所有仪式,最后在那块崭新的石碑前伫立良久,他的心情复杂莫名。
薛宣的离开好似是一个重新拉近他和李沁阳关系的契机,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李沁阳跟从前不太一样了。他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只是在看着她的时候,内心有了更多的悲悯和怜惜,他更想走近她,想站在她身边,就像薛宣曾有的权力那样,成为众人认可的她的依靠。
秋雨渐密,陆渊渟执伞上?去,为李沁阳遮开落下的雨珠,道:“公主,回去吧。”
李沁阳轻轻应了一声,和陆渊渟一块儿回到马车上。
“苏言和赵康成近来怎么样?”
李沁阳突然一问倒是让陆渊渟有些猝不及防,他立即收拾了杂乱的心绪,正色道:“赵康成因为西南军饷的事元气大伤,加上?近来王上?有意继续收缴他的兵权,他怨气很重,有些听不进苏言的安抚之词,再加上?……赵尔如前些日子小产,赵康成更是将罪责归在了苏未道身上,两家的关系颇是紧张。”
陆渊渟注意到,李沁阳在听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匕首。他知道从前的那把小金扇是苏未道送的,却不知这匕首是从何处来。他以为薛宣不会给李沁阳这种危险的东西,但能让李沁阳日日带在身边,这送匕首的人必定对李沁阳来说十分?重要。
如此一想,他倍感失落。
李沁阳对这些消息没有太大的反应,垂着眼想了些什么,又问道:“玉倌那里有消息吗?”
上?次夜审之事后,李沁阳没有对玉倌怎么样,还是将那往昔尽心尽力为自己打探消息的属下?留了下?来。
“倒是没听玉倌说鄞都有其他异动。”他没有将那些指摘李沁阳的污言秽语说出来,只是默默看着她面若冰霜的样子,像是再也不与人亲近了一般。
“嗯。”李沁阳应声后又不说话了。
车内安静极了,静得让陆渊渟都有些不适应,不自收紧了袖中的手,越发心事重重。
“谢晏行好些了吗?”李沁阳问道。
他闻声抬眼,终于在李沁阳长久冷淡的神情里?发现了一丝温柔。看着她又摸上了腰间的匕首,他终于明白,那被她日日记在心里?的人就是那梁国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