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苏云蒸

走出苏敏山咽气的那间小平房,四个人茫茫然看着这偌大的苏家老宅,一时气氛很有些怅然若失,这流芳百年的驱邪世家,也曾为人界奉献出不知多少力量,彼年时光中,铜铃响起?处,苏家男儿的血汗也挥洒了一路,到头来,却被他们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家主给毁于一旦了,该说是天意弄人吗。

苏浅醍深深吸了一口?气,令凌晨的清凉充斥自己再?也不会?温热的胸腔。对苏家的感觉从一开始的厌恶,到后来的纯粹见不得他们好过,再?到如今,亲眼目睹这一座庞然大物的轰然倒塌,他一时说不出这种心情。

刚刚意识到自己被抛弃时的那种恨意其实早就散去了,若说是认为被辜负了,为了自己短了的亲情而?记恨,还不如说是单纯的小心眼,老子被你们扔了也就算了,谁让老子生出来的时候那么不科学?,反正他这二十多年也没过得不好,可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看见他还喊打喊杀、含针带刺的,这就不是苏浅醍可以忍的了。哪怕是个毫无瓜葛的人,这样?对他都要被连本带利地?算计回来,何?况还是你们先对不起?他在先的!

就像苏浅醍当初见不得商略高高在上的模样?,苏敏山与苏经夏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拿大,早就把苏浅醍从里子到面子都得罪了一遍,他不折腾你们折腾谁?

这是恨吗?这哪里是恨!这简直就像苏浅醍与商略为自己漫长生命找的一个调剂品,就像闲来无事的野猫给自己找来耍弄的耗子,即使?这只耗子的个头可能跟大象一样?大,但只要他挠一爪子对方会?疼,那就够他自娱自乐了。

所以说,苏浅醍与商略真是很像的,见不得别人好过,你不招惹我我可能心情好时就放过你,可你要上赶着找不痛快那是千方百计也要把你收拾了,这一切都只因?为他们就是坏,骨子里就是这么坏,并不非要得到什么,只是想要使?坏罢了。

这种人幸而?出的不多,不幸的是刚好就凑一块儿去了。

商略倒是无所谓苏家是败是兴,他的心思都放在从一踏入苏家就感到的那股浓郁气息,这种气息对于别人是灾难,可对商略来说,那就是开大餐的信号呢,所以商野兽总像睡不醒的眼中一反常态地?一直闪耀着兴奋光芒,当然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几天后他就会?闻这些味道闻到吐。

莫镶惆怅地?环顾周围,“苏家真是完了,我们还是早些找到苏玉伦吧,也不知道这老东西躲哪儿使?坏去了。”

“苏玉伦闭关二十多年,听说原本是想要超越极限,突破成神的,没想到会?变成这么个连家人都不放过的大魔头,真不知道这位天之骄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苏玉伦也算是驱邪界偶像一般的传奇人物,落到今天的地?步,姜与年也不禁感慨物是人非,这就好像目睹一个时代的终结,即便他之前并不崇拜苏玉伦,心中也不由感到一种悲哀。

“我真是想不通,成神就成圣呗,折腾别人干什么呀?这苏玉伦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很有可能,说不定他真是冲击失败,走火入魔,丧失了心智,才?干出这些恶事来。”

“啧~走火入魔没准,丧失心智可就难说了。”商略冷哼着。

莫镶不解,“真是什么意思?”

商略朝院中某角落里抬了抬下巴,莫镶走过去,借着微弱的月光观察,慢慢地?,他发现有一块泥土似乎和周边的黄土地?不太一样?,浓黑浓黑的,看起?来还十分?粘稠,他靠近了更是从上面感受到淡淡的阴气。

“这是……?”莫镶讶然。

姜与年在他身边蹲下,用手捻了些黑土嗅了嗅,“这土甚是奇怪,我还从没见过阴冥之气如此明显的泥土,真不像人界的东西。”

“呵~猜的不错,这的确不是人界的土。”苏浅醍吊儿郎当地?插着裤兜晃过来,那种挑着唇角哼笑的样?子,让人不禁着恼于对方这种太过溢于言表的不屑与轻视。

姜与年面露羞恼,正要咬唇反击,一个推测电光火石地?闪过心头,令他惊讶得一时失语。

早已?习惯了苏浅醍脾性的莫镶很快就明白了苏浅醍的意思,愕然道:“你是说,这是冥土?”

冥土,顾名思义?,冥界的泥土,沾染了阴魂幽怨,也就不足为其了。

苏浅醍嫌弃地?撇开头,在冥界的那半年,他和商略被熊姑娘使?唤伺候一院子的花草,对这种土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莫镶与姜与年面面相觑,他们刚才?沉浸于苏家惨状,一时忘了,此次前来还有一个目的,查出各处恶鬼作乱是否与苏家有关。现在在苏家发现冥土,难道真如熊姑娘所说,那些阴灵都是从苏家这里逃出冥府的?

要放以前苏玉伦顶峰时期,那是绝不可能凭活人之躯、一己之力打开人冥两界界线的,更别说瞒着冥府放出这些罪魂,那么此时的苏玉伦,究竟该多么可怕?

“我们得立刻通知驱邪界的人,即刻抓捕苏玉伦,不能再?放任他逃窜在外了!”姜与年肃然道。

莫镶取出通信用的符咒,反正苏家这副情况,直接杀进来也没什么了。

他正要用符,苏浅醍疾手拦住了他,“慢着!”

“怎么了?”

苏浅醍却并不看他,他紧紧盯着一处,皱着眉冲出了小院,莫镶与姜与年不解对视,跟着商略一起?追了上去。

苏浅醍鬼使?神差般,什么也看不进去,只一味朝着他的目的地?,一片茂密竹林随晚风摇曳,竹海听音,似有空竹碎撞的空灵声起?,鹅卵石扑救的鹅肠小道被密竹挡了个严严实实,扒开这枝叶交缠的天然屏障,一间独立世外的小祠堂赫然眼前。

苏浅醍放慢脚步,踱了进去,悄然无声地?推开陈旧的木门,他非人的双眼将屋内景象清晰地?收入眼底。

红木案台,灰烟袅袅的香炉,熄灭的白烛,一册翻开的经文,与供奉的黑白照中笑容明媚的温婉女子。

苏浅醍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可是从第一眼看到照片,他的心底,就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他漠然地?迈开双腿,径直绕过香案,进了里间,然后在精贵的黄花梨老床上,看到了一个沉睡的文弱男人,那男子大概四十来岁,生得眉清目秀,他不用开口?说话,也不做什么,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就让人认定这一定是一个没脾气的文静温柔男人。

商略三人进来的时候,苏浅醍就站在那男人床头,面无表情,目光也很冷淡,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男人干净的睡眼,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睡着了却露出孩子一样?空白单纯的表情。

那一瞬间,莫镶和姜与年先是为苏家还有一个幸存者而?大惊,紧接着他们就有种苏浅醍马上就会?伸手掐死这个男人的错觉。

商略看到外面的照片和这个男人的时候就明白了。苏浅醍其实和他们长得很像,有那女子秀致柔软的眉目和微笑的嘴,有这男人笔挺的鼻梁和削瘦的脸型,但是若非对他的五官熟悉入骨的人是看不出这种相似的,因?为只要这三人活着、清醒着站在一块儿,是人都能看出他们的差别,看出苏浅醍更要凉薄的眼神和微笑,以及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戾气。

苏云蒸和他的妻子都是真正的温和无争之人,苏云蒸更是在他爷爷极度地?宠爱保护下几乎成了个透明的玻璃娃娃,不见人间疾苦,不懂名利争端,这辈子就遭受过一次打击,就再?也没走出这间祠堂。

关于苏玉伦对这个长孙的疼爱,商略和苏浅醍不会?知道,莫镶与姜与年的年龄也不够他们去了解,事实上,他们俩都没怎么听说过苏云蒸这个名字,因?为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了,不论是外人,还是亲人。但只要是两大家族的父辈,都会?清楚,苏玉伦这个人,看似谦谦君子,实则心狠手辣,这辈子真心待的,恐怕就只有这个长孙了。

苏浅醍看着他的“生父”,想到当初这个男人一句话,就打消了苏玉伦对他的杀意,改为相比之下仁慈极了的逐出家门。即使?到了苏玉伦成魔之后,毁尽整个苏家,就连对他唯命是从的胞弟都没放过,却偏偏没动?这个离他最近的孙子,也不只是苏云蒸住的太偏僻,他心神混乱没想起?里,还是真对这个孙子疼到骨子里了。

月落西山,将怜悯苏家的仅有一丝银光都收了回去,将这间繁华一世的华丽庄园推入无垠的孤寂中,后山的小祠堂却依旧宁静,似乎早在苏家抛弃他之前,就已?经抛弃了这整个世界。

简朴的卧房里,全然是暗,却并不寂静,苏云蒸均有平和的呼吸声缓慢地?流淌着,仿佛世间万事都与他不相干。

忽然,苏云蒸在熟睡中似有所感地?皱了皱眉,缓缓地?掀开了眼帘。

阴暗的屋中,表情模糊、面目如画的青年就在他的头旁,冷漠地?俯视着他。

“小……小隐……”

苏云蒸颤抖地?伸出手,好像在求苏浅醍赐给他一场救赎,一份他等了二十多年的挽留。

姜与年和莫镶都很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床上的大叔与苏浅醍认识吗?可他为什么要叫苏浅醍小隐?

只有商略发现,苏浅醍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

“隐儿,你终于来接我了。”

苏云蒸还在伸着手,泪眼模糊地?喃喃着。他的表情朦胧,带着美梦成真的热切和小心翼翼,他大概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直到苏浅醍冷酷的声音打碎了他的幻念,“安仙隐早就死了,被你自己的孩子,你知道的。”

不知道为什么,苏浅醍要俯下身,在他的耳边,用那样?一张谪仙般慈悲的脸,说出这样?字字带针的冷酷话语。

苏云蒸一瞬间的表情,让莫镶和姜与年以为,他马上就要心痛而?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爸爸粗线了……

小苏和小略都一样,其实都是很懒的,虽然小心眼又坏脾气,但是收拾完别人就好了,不会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