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两年倏忽而过。
仍是二月间,陆濯几人孝期已满。
按制,都说守孝三年,实际上只有二十七个月。
到府城两年,加上先前给陆伏贵过的百日,刚刚二十七个月,除服在即,三人不得不回了趟靠山村老家。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家也还是那个家,唯一不同的,是家里的人。
曲嫣红看起来比两年多前瘦了许多,不再是虎背熊腰了。如今高高挑挑的身材,看起来倒有了几分美人儿的味道。
陆栓儿则比两年多前越发乖顺,不光听嫣红的话,还极有眼力劲儿地帮她干活。
七叔公比两年前更老了些,在他的主持和族人的见证下,一家五口人正式举行了除服仪式。
接下来便是陆栓儿和嫣红的婚礼。
其实钱钏有些不太理解她,若她不愿意嫁,没有人会逼她。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嫁给陆栓儿。
毕竟,他是个傻子!
不过,每个人的人生之路,都是自己走的,她干涉不了嫣红,更何况,嫣红是个有主意的人。
钱钏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嫣红,见她安好,也就放了心。
在靠山村住了大半个月,回到府城时,又到了三月间。
十千脚店生意红火,不过才一年多便回了本,还赚了些银子。虽不算很多,钱钏已经很满足了。
近来这一年,她已把店铺交给福寿去打理了,因为她发现,福寿比她更有做掌柜的天赋,也更有耐心守店,和处理那些杂事。
她则专心去天天在外头跑,如今手头又有了些房源,大部分都在南街,北市偶尔有那么一两套,不过全凭运气。
如今他们兄妹三人已不常住在脚店里了。
其实,前年他们在店里只住了几个月,陆濯忽然提出要另买院子住。
钱钏虽不知道他为何会有钱,但这是她的本行,做起来很顺手。
为了能照看铺子,她找了个离码头不太远,却稍偏些的院子——稍微偏一些,更安静。
院子不算很大,屋子有五六间,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刚好适合陆家三兄妹和两年前请来的赵夫子一起住。
陆濯虽未多说,钱钏能看出来,他很满意,二话不多说便掏了银钱。
钱钏也很满意:毕竟,能偷摸从大佬手中赚几两银子使,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这一日三人从靠山村回来,陆濯自和大半个月不见的赵夫子说话。
钱钏放心不下脚店的生意,一回来就要往店里去。
陆桢这两年日日被陆濯拘着读书写字,趁今日还有些空闲,陆濯无暇理会自己,便非要跟着钱钏去。
去就去,钱钏无所谓,毕竟,从陆桢读书这些日子来看,陆桢确实走不了科举之路。
他的进展实在太慢了,每每看他习字,钱钏总有一种辅导自家孩子功课的错觉,回回都要上头。
她真想对陆濯说:“承认现实吧,你家孩子就是平庸!”
但她不敢,只能冷眼旁观。
走不多远便是脚店,店里生意照旧红火,福瑞支使店里新来的小伙计,将客人的牛车从大门赶到院子里,卸了套,牛车和其他马车整整齐齐摆好,随后拉着牛往后头马棚去喂草料。
钱钏心中暗自点头,福寿福瑞果真都是人才,将铺子照看得井井有条。
她带着陆桢从小铺面往里走,才进门,便见福寿正和人在靠近里头的桌旁寒暄。
里头那人穿着件长衫,却因身材瘦小,不大撑得起来,像个猴穿人衣似的。
那人面上白中带青,黑眼圈尤其明显,一副常年未睡过好觉的模样。
只见那人掂了掂手中的荷包,对福寿道:“……这季的就都在这里了?李掌柜爽快,那我便去了……”
钱钏知道,这是收保、护费的。
保、护费是一季一缴,原先都是一个叫毛崖儿的来收,每次收完,那一季便果然从无府衙公人前来巡查,也无地痞找事。
是“收人钱财,□□”的意思,勉强算是“童叟无欺”的无本买卖。
只不知这次,为何换了人。
那人许是新来的,并不识得钱钏,见她和陆桢进来,以为是客,并不理会,只与她二人擦身而过。
谁收银钱,对钱钏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他们依旧按原先的潜、规则办事就好。
哪知陆桢却站在门口张望了许久,最后对钱钏道:“这人不就孙二驴吗?”
“谁?”钱钏微怔,一时没想起来:“你说是谁?”
孙二驴,两年多了,她早就不大有印象了,若非陆桢提起,她早就忘了还有人欠着自家……不对,是陆家,二十多亩田地呢。
钱钏忙巴在门口,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道:“你确定?”
陆桢点点头,道:“应当是的!”
这可就不大好办了。
这孙二驴若攀上了地痞头子,地痞头子又和府衙之人勾结。
他现在不知道自家底细还好,若以后晓得了,以他这种无赖的身份,想为难自己这个小商户,可容易的很。
当初,他们把孙二驴的姐夫陆屠户,弄到流放,他会不会记恨?还有他孙二驴,因偷拿走陆屠户骗取陆家的地契,被判了盗窃,如何现下还能在这里四处走动?
虽这般想,到底还未发生的事,钱钏只能先按在心里。
在店里看了一回,盘一遍帐,和大掌柜福寿交待几句。
看天色不早,毕竟才回来第一日,不便在店里久呆,钱钏和陆桢一起早早回那边院子。
陆桢如今已经十二岁了,和将满十五岁的钱钏并排在一起,看起来差不多高。
他这样的少年,尚未发育,瘦瘦长长的身形,和钱钏远远并排走来,倒像是双生子一般。
只是,陆桢颌面线条略显方正,钱钏则柔和得多,配上一双水杏大眼,若非她整日不着家地在外面跑,晒得像块碳似的,保准是个大美人儿。
她这会子穿着和陆桢一样的圆领袍,一样的花色,一样的款式,越发像双生子了。
李青御正站在陆家小院的门阶上,远远看两人走来,看见的,便是这副情形。
他招招手,便见远处的钱钏和陆桢也伸长了手使劲摆。
陆桢声音洪亮:“青御哥——”
李青御笑眯眯地看两人过来。
“到铺子去了?生意如何?”两人走近,李青御便问道。
钱钏也笑眯眯地回道:“还成!青御哥怎么来了?”
李青御已从一位清秀少年,长成了清秀的青年:面白唇红,长身玉立,加之锦袍相衬,真真是个翩翩美少年——不对,是美青年。
钱钏对这位长相俊美的合作伙伴十分满意,谁不喜欢有钱有才又有貌,有商有量脾气好,正当十八,九岁好年纪的小年青呢?
“听说你们今日到家,便来瞧瞧你们!”李青御道,“谁想你才回来便往铺子里去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近前,李青御有快一月未见钱钏和陆桢,见她笑得可爱,抬起手,正想像往日那样,拍拍她的脑袋。
“青御兄!”
李青御回头,见门内,正屋屋檐下的前沿高阶上,陆濯不知何时出来了,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边。
李青御忙抬起另一只手,两手一拱,打了个揖:“陆兄,这次回去,一切可还顺利?”
陆濯点点头:“还好!串子妹妹,你去厨下瞧瞧饭好了没!”
“哎!”钱钏答应,对李青御做个鬼脸,转身进了厨房。
李青御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头,转而对阶上的陆濯道:“你们几时到家的,怎地也不歇歇?”
十二岁的陆桢站在门边,见陆濯和人说话,没空理他,便悄悄往厨房溜,偏也被陆濯叫破:“三弟——近来连日忙碌,课业落下了不少,你去写一篇大字来,写完才准吃饭!”
“哦!”陆桢垂头丧气地答应,将往厨房的脚步,沉重地转向厢房。
李青御看着发笑,道:“你还是这么严厉,小三子本就不爱读书,何必逼他……”
陆濯不答他的话,转身引他进屋。
李青御早习惯了他这样,并不以为意,随他进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