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钱钏终于想明白了:
今年钱串儿虚岁十二,陆栓儿实岁都十九了。
看着长得跟豆芽菜似的钱串儿,张氏心中发了急——陆栓儿明年可就满二十了,若果真有个万一,这钱串还圆不了房可怎么好?
她想让陆栓儿和钱串早点成亲,虽说不大合世俗常理,但关系到儿子身上,张氏觉得什么都不重要。
可这话却被前几年才回来的陆伏贵给阻止了。
他原话是:丢不起那个人!
靠山村村子不算十分大,统共四五十户人家,大大小小加起来,不过三四百口人。
村里两大姓,人口最多的陆氏宗族就在此;
陆伏贵在族中辈份不低,因他从京城回来,看似发了小财。
给家中置办了三十几亩田地,再加上他在大户人家里做过管事,比起乡野村夫,算是十分有见识,族里多得人高看一眼。
这只是他的表面说法。
实则,对他而言,什么宗族,什么家事,全都抵不过一个陆濯重要。
陆濯是他主家的孩子,陆濯的身世,就是他最大的秘密。
他在高门贵户跟主子办了许多事,自然知道,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能牵扯出许多不得了的大事。
所以,他不愿意在任何“小事”上横生枝节,就怕惹人注意,万一给人知晓就遭了。
更何况,一个傻儿子,成不成亲有甚要紧?没得害了人家女子。
即便张氏坚持,他也只松口:等过几年钱钏长大了再成亲。
张氏哪知他心中的盘算?
“哼!死要面子!”她只敢在背地里骂自己的丈夫。
当家的不同意,便不能明张旗鼓地来。
但,若哪一天,人家“小两口”生米做成了熟饭……哼哼!
张氏想的不错,不管钱钏愿不愿意,就她那个豆芽菜身材,绝不是儿子的对手——尽管陆栓儿身子也不怎么好。
张氏近来一直盘算的就是这事。
陆栓儿这回就是听了张氏的嘱咐,为了将生米给煮成熟饭。
“啊——唔——唔……,放开……我……放……”
虽身小体弱,又哪肯让陆栓儿得逞?
别说她看不上傻子,不肯认命,就算她认了命,可自己才十二,还是个小学生,连大姨妈都没有,搁后世可是犯罪!
她怎么可能和陆栓儿做熟饭?
只是,她实在弱小,被陆大傻子一把抱起,转身按在了厨房一侧的半架土炕上,怎么推都推不开。
别看他平日里疯疯癫癫,这个时候倒看出来,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很有一把子蛮力。
钱钏被他猛地按着动弹不得,又见他伸着大嘴朝自己脸上招呼过来,嘴角黏糊糊的涎液顺着他的下巴,慢慢滑下,将滴未滴。
她心中一阵翻涌,吓得缩起脖子,双手拼了老命抵着他的胸口,却死活推不开他沉重的身体。
钱钏暗恨自己没早些想法子,这回一个大意,若被他个傻子得逞,她就别活了。
她咬紧牙关,憋住一口气,手脚并用,挣命般,硬是把他撑离自己身体两寸,却无法将他完全推开。
情急之下,一错眼,旁边微光一闪,想起自己肩头的银针来,那是下午给自己补衣裳时,顺手插在那里的。
来不及多想,她瞧准银针,忙松开一直撑在胸前的手,飞快地拔出那枚银针,反手照着陆栓儿的眼睛,明晃晃地便要扎上去。
陆栓儿虽是个傻子,却知道怕,见有东西照脸上扎来,吓得“啊哟”一声,身子往后一抬,接着一骨碌爬了起来,再顺脚一退,紧跟着“扑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哟——啊——”
陆栓儿嘴里呼喝着,眼睛则紧盯着钱钏手里的银针不放,生怕一个没注意便被她扎过来,哪里还敢多呆?
他手脚并用地转头往门外爬去,嘴里不停地哇哇大叫“娘——娘啊——,怕——有针——怕——”
见他出了厨房门,钱钏终于松了一口气,瞧瞧手中的银针,心道:还好还好,这下陆大傻子暂时被吓到,自己可以消停两天了……
她喘着粗气起身,腿还是软得站不住。
刚刚真是把她吓坏了!
哪知气儿还没喘均,外头便传来张氏尖利的声音:“啊?我儿咋了?我栓儿怎么了?不怕不怕啊,娘在呢!钱串子——你给我出来——”
钱钏从窗洞望去,便见张氏站在院子里,一手抱着陆大傻子的脑袋,一手指着厨房骂道:“反了你了,竟敢打起栓儿来了,你个浪蹄子,小骚货,娼妇养的小□□,不作好死……敢动起手来?看我不打死你……”
这不是头一遭挨张氏的骂,在记忆中,钱串儿早就习惯了,大部分时候,张氏骂累了便住了口。
但这一次的张氏,格外生气,越骂越起劲,最后竟真的倒提了个扫帚进来。
“……小娼妇,小娘/养的,老娘今儿不打死你,你是不认得我……”
张氏这回气狠了,在外头安抚住儿子,便要进来打钱钏。
钱钏不是个肯站着吃亏的主儿。
见张氏提着小臂粗的扫帚把,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她左右瞧瞧,狭小的厨房却没个能躲的地儿。
钱钏索性把心一横,一低头,梗着脖子,朝刚进门的张氏怀里撞去。
常言道:蛮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张氏虽蛮横,却是个惜命的,她见钱钏朝自己小腹狠狠地撞来,吓得倒抽一口气。
“啊——”的一声朝后退去,两步便退到灶台边。
慌乱中,她一手撑住灶台沿儿,阻住退势,这才稍稍缓过神。
见向来绵软,只会硬挺着挨打的小丫头,居然学会反抗,她的火气就更大了。
再次高高举起手中的扫帚,用力朝钱钏身上挥去。
钱钏不是真的要和张氏拼命,见扫帚把又要落下,眼睛一转,作势又要向她撞去,中途却瞅准张氏后退两步让出的门口,一把抓住门框,硬生生止住去势,转头便朝门外冲去。
一溜烟窜出了陆家大门。
张氏被她冲来的架势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倒进正冒着热气的大锅里,大惊之下,好容易站住脚,却早已不见钱钏的身影。
回过神的她气得大骂:“哎哟我的老天爷……反了你了,你个挨千刀的贱蹄子,竟敢跟我横起来?还敢跑……跑了就别回来,回来瞧我不剥了你那一身贱皮子……娼妇养的小贱人也敢翻天?我这回若不打死你,怕是不认得老娘……”
边骂,还边往外追去。
张氏毕竟没有钱钏利索,等她追到大门外,早就不见了钱钏的身影,只得站住脚,扯着嗓子叫骂:“……有本事就别回来,回来瞧我不打死你个下流贼胚子……”
从陆家大门里冲出来,钱钏没敢停,一气儿跑到村头的老柿子树下。
背靠着大树,扯着脖子一阵猛喘,回头见张氏并未追来,这才稍稍放了心。
日头渐落,深秋的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钱钏双手按膝,终于慢慢缓过来。
舔舔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转头四顾。
许是将到要饭时,村里四下并无人走动。
她摸摸肚子,想:陆栓儿是张氏的命,这回她虽没真的把陆栓儿怎样,到底吓坏了他。
张氏这回怕是气狠了,若现在回去,饶不了一顿打。
明摆着的亏,是不能吃的。
只是,平日便吃不饱的肚皮,这会早开始唱空城计。
她皱皱眉,没什么好主意。
无奈望天,却发现头顶的树梢上,红艳艳,晃悠悠,几个鲜红欲滴的大柿子,正随风摇摆,煞是好看。
枝头还站着个小雀儿,时不时从脚下透红的柿子上叨上一口。
这是村里人摘剩下的,因长在梢头,不大容易够得着,才得以留存。
见那雀儿吃得香甜,钱钏也舔舔嘴唇,仿佛感受到那柿子的滋味,肚子附和似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她不再多想,将鞋子脱到树下,三两下便攀上树去。
这动静惊动了树尖儿上的小雀儿,雀“扑棱”一下便飞走了,剩下半个柿子随着树枝乱颤。
亏得钱钏小巧,她小心翼翼地沿着细树枝越爬越高,终于在只有两个拇指粗的树尖尖上,够到了红柿子。
和她在下面看到的一样,红艳艳,软溜溜,早就红透了。
她挑好的摘了两下,放进早已打好结的放襟里兜起来,再找根粗壮的枝桠坐下,身子靠在树干上,坐稳。
拿出柿子剥开,三两下吞进口中。
香甜气息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从不知道,一个柿子都可以如此美味。
钱钏将眼睛轻轻合上,享受那味道,似乎世上再没有比此时更让人舒适的了……
只是,这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远处隐隐传来人声。
她睁开眼,一手攀牢头顶的树枝,远远眺望入村口大路的拐角处——那拐角被个小山包挡住,再远便看不见了。
即使她支棱了耳朵听着,勾了眼睛瞧着,也没耽误她口中嚼柿子,嚼完一个,另一个没顾上细细剥皮,这会儿一只手不得空,便只有另一手拿柿子,用嘴将那柿子厚皮咬开一个洞,吸溜着将里头的汁液吞下。
正吸溜得起劲,便瞧见从山包后转过两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