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听说你病了些日子,可请大夫看过了,如今可是好些了?”孟缙有些不大自在问道。
孟潆听着这话,心里便安稳了几分,点了点头,出声道:“看过了,大夫说好些了。”
说完这话,她看了眼手中的食盒,带了几分小心道:“女儿亲手做了梅花糕,父亲尝尝可好?女儿自己尝着和往日里阿娘做的味道一般无二。”
她嘴角含笑,眸子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儒慕和期待望向他,就好像这些年他们父子便是这样相处的。
孟缙本不大喜欢这些甜腻之物,当日也不过是不想辜负了潘氏的一番好意,哪知传来传去府里便都知道他喜欢这梅花糕了。只是后来潘氏去了,邹氏进门,便无人敢提什么梅花糕。
此时见女儿提起,孟缙不由得便想起当日和潘氏相处种种来,本以为早已忘记的过往如今竟一幕幕浮现出来,褪去了那层朦胧,竟显得异常清晰透彻。
“这梅花糕松软可口甜而不腻,夫君尝尝可好?”
“妾身福薄不能继续陪着夫君,夫君定要替妾身好好照看咱们潆姐儿,别,别叫旁人欺负了她。”
孟缙一阵恍惚,视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孟潆,记忆中在生母灵堂前哭得昏倒在地的小丫头如今也长得亭亭玉立,相貌更是像极了潘氏,一样的温婉柔和。
沉默一会儿,他终是道:“这些年是为父疏忽,叫你受了诸多委屈,你娘若是知道定会怪罪为父的。”
孟潆一愣,缓步走到案桌前将手中的紫檀雕漆食盒放在案桌上,打开之后从里边拿出一个碟子梅花糕来,这才小声道:“父亲哪的话,娘亲怎么会舍得怪罪父亲。”
“再说,后宅之事,纵是父亲想管,怕也不能事事都插手,父亲的为难之处女儿和娘亲都明白的。”
“娘在世时便时常教导女儿要体谅敬重父亲,女儿不怕委屈,只怕父亲不疼女儿了。”
她这么明理懂事更叫孟缙愈发觉着心中愧疚了,想想平日里骄纵任性的孟湘,更觉孟潆自小便没了生母,在邹氏手底下艰难度日,这才这般明理懂事,连个怨字都不敢说。
这样想着,孟缙便有些怨怪邹氏不慈,偏心太过没有看顾好潆姐儿。
“怎会,你是为父的长女,为父岂能不疼你。”
“听说你字写得不错,往后得空便常来陪陪为父,也叫为父考教考教你。”
孟潆眸子里露出几分诧异来,定定看着他,半天才有些不安道:“这样好吗,母亲说过父亲公务繁忙,不叫女儿打扰……”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孟缙打断了:“你我父女相处,岂还要经她同意,你来便是了。”
听着这话,孟潆一直没有落下来的泪水此时便簌簌落下,忍不住扑到孟缙怀中小声啜泣起来,泪水很快就打湿了孟缙的半个肩膀。
小姑娘哭得隐忍,因着这份隐忍便更叫人生出几分心疼和怜惜来,当下孟缙心中的愧疚愈发多了几分,等到孟潆回转过来后,正当用午饭时,便吩咐了人在书房里摆了饭,留孟潆一道用膳。
松涛院单独设了小厨房,请了江南的厨子,所以做出来的菜式和大膳房的格外不同,更精细些,也更符合孟潆的口味。
孟潆病了这些日子吃的都清淡,如今见着满桌的菜,便有些忍不住多用了些。尤其那道西湖醋鱼,几乎被她一个人吃了一半。
孟缙见她喜欢,笑着道:“你娘生前也最喜这西湖醋鱼,说是微甜微酸,香嫩清香,别有一番味道。”
孟潆眉眼弯弯,拿公筷夹了一块儿鱼肉放到孟缙碗里,道:“是不错,父亲也尝尝。”
孟缙一愣,随即朗笑几声,拿起筷子用了起来。
用过午饭后,孟潆才回了南吟院。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二老爷留四姑娘用膳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宁国公府。
众人不免觉着诧异,这些年二老爷和四姑娘疏远得很,怎么一夕之间二老爷竟这般看重起这个原配所出的女儿来。
莫不是因着这些日子的事情心生怜惜,想要好好补偿补偿四姑娘。
这般想着,那些背地里想看孟潆笑话的丫鬟婆子,一时都觉着好没意思。四姑娘哪怕一辈子不嫁人也是当主子的,如今二老爷这般疼她,说不准往后给她一箱画就够四姑娘锦衣玉食过一辈子了。
谁不知道二老爷最擅丹青,一画千金难求,只肖得了他喜欢,便是什么都肯给的。
府里人议论纷纷,有些话自然也入了二太太邹氏的耳。
邹氏坐在软塌上,脸色难看的很,对着下头的丫鬟半厦道:“怎么好端端的四丫头去了前院书房,老爷还留她用膳了?”
半厦见着自家太太脸色阴沉,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忙将方才打听到的消息回禀了:“奴婢差人问过了,说是四姑娘知老爷今个儿休沐在家,便亲手做了梅花糕送到书房去,老爷不仅见了四姑娘,似乎还说了好一会儿话,后来到晌午时老爷便留四姑娘用饭了。”
半厦小心翼翼看了自家太太一眼,宽慰道:“许是赶巧到了时辰用膳了,老爷才留四姑娘一块儿用了,未必有什么其他的缘由。”
她的宽慰并未起到什么作用,邹氏的脸色依旧沉得厉害,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杯盖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满是嘲讽不屑的声音随之响起:“她倒是长本事了,这是故意做给我这个继母看呢。”
“也不想想,她娘死了那么多年,老爷若肯护着她早就护了,哪里用得着等到今日。”
“平日里瞧着规规矩矩的,病了一场胆子倒大了,做了什么梅花糕,这是明晃晃打我的脸面,存心在膈应我呢!”
邹氏这话不可谓不重,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屏气凝神,生怕叫太太迁怒到自己身上。
自家太太是继室,对原配潘氏自当存了几分不喜和膈应,也怪不得今日太太会这般震怒。
听说那潘氏喜欢给老爷做梅花糕,今日四姑娘好巧不巧也做了道梅花糕还亲自去前院给老爷送去,凭谁也不会觉着是偶然。
四姑娘分明是故意为之,正如太太所言是存心在膈应太太呢。
四姑娘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呢?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失了准太子妃的身份,更要比过去更加讨好太太,才好在太太手底下讨生活吗?
难不成四姑娘病了一场,脑子竟是糊涂了。还是说这些年四姑娘过得憋屈,如今竟是破罐子破摔全由着自己的性子了。
不然怎么自打病好了,这一桩一件件的,都是和太太对着干。
先是叫老太太罚跪了五姑娘,今个儿又生出这桩事来,想不叫人多想都难。
方嬷嬷看了自家太太一眼,摆了摆手叫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了邹氏和方嬷嬷两个。
方嬷嬷道:“不过一碟子梅花糕,太太何至于如此动怒,依老奴看,四姑娘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了,才敢这般肆意妄为。”
“可她的亲事没了,往后自是要蹉跎在家的,这般不知轻重早晚有她后悔的一日,夫人还怕寻不到机会作践她。”
邹氏听着,脸色果然缓和了些,只带了几分恼怒道:“今个儿老爷留她用饭,我是怕她讨了老爷的好去,她那模样,真真和当年的潘氏相似了八分,老爷若是记起潘氏的好来……”
不待邹氏说完就被方嬷嬷打断了:“太太和一个死人较什么真,老爷倘若心中记着潘氏,这些年还能不护着四姑娘。说句不知分寸的话,这世间男子都是一样的,哪里能常常记着旧人。再说,咱们老爷平日里痴迷写字作画,自和寻常人家当父亲和丈夫的不一样,这些年夫人这知道不是。”
方嬷嬷说着,上前倒了盏茶递给了邹氏。
邹氏伸手接过,拿到嘴边轻轻抿了几口,才叹了口气:“你说的有理,倒是我着像了。”
邹氏这边回转过来,心里的怒气便散了八分,转而和方嬷嬷说起了别的事情来。
到晚间时,却是听人说孟缙派人送了好些东西去了南吟院,当即便又沉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