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第一百三十六回

冯夫人笑道:“哪里的话,几位姑娘都是极好的,我最喜欢女孩儿,偏我家只有两个小子,如今见了府上的几位姑娘,真是爱都爱不过来呢。”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冯夫人这是看上了贾家的姑娘,只是不知道看中的是哪一位,一时都来了兴致,含笑看着。

王夫人也会意过来,与王子腾夫人对视一眼,心下都颇为诧异。

众位夫人都有心促成好事,修国公夫人便笑道:“府上的姑娘个个出类拔萃,只不知道有人家了没有?”

王夫人忙笑道:“还没有人家,一则前两年她姊妹还小,老太太舍不得孙女儿,先前说想着多留两年,二则一直不曾有合适的人家,故而至今还没有定下。”

冯夫人笑道:“这话很是,终身大事可不是要慎重些,几位姑娘都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自然要寻个四角俱全的人家才好,尤其是二姑娘,性情温柔,处事又周全妥帖,将来也不知道谁家有福,能得了去。”

王夫人闻言一怔,心下十分诧异,没想到冯夫人竟没有看中探春,而是看上了迎春,按理来说不论相貌还是性情,探春都要略胜一筹。

修国公夫人与冯夫人交好,之前便知道了冯夫人的意思,此时笑着看了冯夫人一眼,便含笑对王夫人道:“说起二姑娘,我倒是知道一门极好的人家,家风清正,年纪相当,根基人品也都相配,只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

王夫人自然明白锦乡侯夫人口中说的是谁,心下思量,神武将军府虽不及贾府根基深厚,但亦是勋贵世家,神武将军冯唐早年不受重用,自今上登基后却水涨船高,极受倚重,荣府若能与之结亲,自然是好事。

况且冯家只有二子,皆是嫡出,长子已入朝,如今在户部任职,次子冯紫英也听宝玉提过几次,性情豪爽大方,年前得了个五品龙禁卫的爵位,不是那等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于迎春而言,这冯家正是一门四角俱全合适的好人家。

只是王夫人心下固然愿意,然迎春上有父母在堂,上头还有个贾母,她到底只是隔房的婶母,做不了主。

想到此处,王夫人略微沉吟了片刻,因对方没有明说,也不好把话说的太露,因此只笑道:“夫人厚爱,原是她们姊妹的福气,只是我们二姑娘的亲事我这个做婶娘的不能擅自做主,还得回去问过我们老太太和府里大老爷大太太的意思,不如等我回去请我们老太太的示下,到时候再答复夫人。”

修国公夫人听了忙笑道:“这是正理,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该问过府上的意思。”

王子腾夫人也笑道:“这倒是好事一桩,到时候这门亲事若是说合了,韩夫人的这顿谢媒钱可不能少了。”

修国公夫人合掌笑道:“到时候若真成了,也不必多少谢媒钱,请我吃一顿酒便行了。”

众人听了都笑了,纷纷打趣道:“届时我们也定要来讨一杯喜酒吃。”

王夫人闻言含笑道:“这是自然。”

冯夫人与王夫人含笑对视一眼,此时两人已心照不宣,只等着回城后再细谈。

冯夫人心下也十分满意,她原也没想着就此定下,不过是被儿子逼得没法子,唯恐被人抢了先,借这个机会先透个话而已。

酒席直吃到午时方散,众人告辞回去,王夫人与迎春姊妹等人直送到大门口方罢。

西山的温泉汤池只当朝权贵才有,冯家虽然是世家,也不过在山脚下置办了个小别庄,冯夫人回到别院,才坐下歇息,便听小丫头传话:“二爷回来了。”

话音方落,便见一个披着石青色披风的俊秀少年掀了帘子进来。

冯夫人颇为诧异,疑惑道:“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冯紫英请了安,笑嘻嘻道:“陛下召了父亲过来,我也一道来了,方才在山上猎了两只獐子,送来给母亲尝尝。”

说罢将披风解下交与丫鬟,在下首坐下,却又不吃茶,只拿眼看着冯夫人,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期期艾艾道:“听丫头说母亲今儿去赴宴了,不知……”

冯夫人见儿子眼巴巴的模样,哪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拍了他一下,道:“行了,瞧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今儿探了他们家二太太的口风,二姑娘还不曾有人家,我已透了口风,瞧荣府二太太那模样是愿意的,只是还要等他们府上老太太和大老爷应允,这个你也不必担心,我今日已私下托了王子腾夫人与你韩姨母帮忙说合,若无意外多半能成。”

冯紫英听了顿时眉开眼笑,站起身做了个揖,道:“母亲辛苦了。”

冯夫人摆手道:“罢哟,你日后给我消停些就行了,不过荣府二姑娘确实是个端庄贤淑的好姑娘,品性纯良,是个见事明白的,性子虽然软了些,却与你这急躁性子正相配。”

说罢吃了口茶,见儿子满面喜色,正色道:“有句话我说在前头,这门婚事可是你亲自求的,贾家姑娘又于你有救命之恩,日后若是成了,你可不许辜负人家。”

冯紫英听了面上一红,忙道:“母亲放心,我哪里是那样的人,我若是无心,也不会请母亲出面了。”

冯夫人这才满意,点了点头道:“既如此,等回城后得了准信,我便正式请媒人上门去提亲。”

原来冯紫英正是当年被迎春所救的少年,冯家早年便暗中投向了还是皇子的庆德帝,冯紫英看似不务正业,实际上却是庆德帝麾下的暗探,他明面上只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时常同韩奇、陈也俊、宝玉等一干权贵子弟吃喝玩乐,一则是借此掩饰身份,二则也是从那些大家子弟中打探消息。

那年正是跟踪宁郡王的人来到西山,探到了一个机密消息,这才被人追杀,不幸受伤,方被迎春所救。

冯紫英很快便查清了迎春的身份来历,他与宝玉、薛蟠皆是熟识,有意无意间套了几次话,便将荣府内的情形打探的一清二楚,知晓迎春在家中过得并不怎么好,心下十分怜惜,便派人教训了迎春那猖狂的乳母,又设法买通了荣府的一个老婆子,暗中加以照料。

这几年来冯紫英一直默默关注着迎春,时日一久不免动了心,原本想上门提亲,然而当时庆德帝初登帝位,各方势力动作不断,暗潮汹涌,他有王命在身,万不容有失,只得将一腔情意埋在心底,连冯夫人也没有透露半句。

而如今庆德帝已经登基数载,朝中泰半势力都在掌握之中,根基已稳,冯紫英的身份也提到了明面上,被封为五品龙禁卫,慢慢脱离暗探的身份。

如今一切都已稳定,迎春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冯紫英原本想等最后这桩差事完了之后再遣人去提亲,没想到却听闻近期有不少人家去荣府提亲,顿时着急起来,唯恐被人抢了先机,这才将当年之事告知了冯夫人,催着母亲去提亲。

冯夫人虽然拗不过儿子的请求,心下却免不了有些酸意,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过门呢,就着急成这样了。

况且宁府的一些事在世家中也不是秘密,冯夫人多少风闻了一些,又打听到贾赦与邢夫人一个昏庸好色,一个贪婪吝啬,迎春又是庶出,心下实在不怎么满意,只是禁不住儿子执意苦求,才不得不妥协。

冯夫人原是寒门出身,当年冯唐只是落魄世家弟子,夫妻俩一路扶持才有今日,因此情分甚好,私心也希望儿子能娶个合心意的妻子。

长子媳妇出身大家,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只是性子太过精明要强了些,因此这次子媳妇说什么也不能再娶个强势的。

正巧这次永昌公主设宴,冯夫人打听到贾家几位姑娘也会赴宴,有心看看这贾家二姑娘是何等人品,便一直暗中留意对方言行。

这几日下来冯夫人心里也基本有数了,心道自家那傻小子这回倒没看走眼,果然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姑娘,性情温柔体贴,胸中也颇有丘壑,性子虽软了些,但做为次子媳妇正好,再者迎春虽然是庶出,但出身国公府,父亲是一等将军,又袭了爵,两人身份勉强也相配。

想到对方当年还救了儿子一命,冯夫人心下更是喜欢,她也是个爽利性子,儿子这些年吃了太多苦,难得遇上一个喜欢的姑娘,横竖她也满意,未免夜长梦多,便想着早日将亲事定下来。

得了准信,冯紫英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灌了一大口茶,又吃了几块点心,匆匆忙忙漱了口,连晚饭也等不及吃,便要出门。

冯夫人见状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已是酉时初刻了,便道:“过会子太阳都要下山了,你又要去哪儿?”

冯紫英接过丫鬟手中的斗篷披上,道:“我回铁网山去,这半日功夫还是同圣上告了假得来的,圣上还在围场,我在这儿也睡的不安心,还是早些回去妥当。”

冯夫人听了也只得罢了。

却说这厢迎春姊妹三人送别了众人,看着丫头婆子们清点金银器皿并各样摆设,又因明日回城,各样行李也要收拾妥当,直忙了半晌,方才将诸般事务料理停妥。

这几日接连宴会,今日又忙活了半天,姊妹三人均觉身体酸疼,横竖已无外人,便都歪在炕上不愿动弹,司棋等人帮忙在一旁揉胳膊。

刘大娘正过来回话,见状便笑道:“这会子横竖无事,姑娘们不若去汤泉池子里泡一泡,解解乏。”

探春闻言一喜,拍手笑道:“这几日忙个不停,倒把这件正经事给忘了。”当下便叫侍书回房去取换洗衣裳。

惜春听了忙道:“我一会子要一人一个池子,可不跟你们一处。”横竖庄上大小池子有四五个,她们一人一个也绰绰有余了。

迎春对司棋等人笑道:“既如此,你们一会子也都去温泉池里泡一泡罢,这几日大家也都辛苦了。”

司棋侍书等人都十分高兴,兴匆匆回屋取衣裳。

众人泡了一回温泉,只觉浑身舒泰,软绵绵的昏昏欲睡,此时正是晌午,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次日一早,刘有福夫妻便命人撷了许多新鲜瓜菜并各样鲜果,新笋、蘑菇、獐狍等野味,都已装好了车。

王夫人等收拾妥当,打点齐备东西,吃过早饭,便启程回府。

话分两头,却说荣府这边,迎春姊妹等人不在,李纨每日只看书临帖,不免有些无聊,这日尤氏设了宴席,请了贾母薛姨妈等去吃酒看戏,李纨与凤姐也一道去了,至晚方散。

想是吹了风,李纨次日起来便觉头晕目眩,鼻塞声重,素云等人都慌了,忙打发人去请了太医来瞧,好在太医只说是伤了风,并无大碍,吃两剂药,将养几日便好。

因王夫人与迎春姊妹们都不在府里,李纨又抱病,贾母便命人传话,叫她自在房中将养,不必去前头请安。

自此李纨只在房中吃饭,横竖稻香村有茶房,炊爨饮食甚便,屋外又养着鸡鸭鹅,种着各色瓜菜,每日新鲜菜蔬,鸡鸭鹅蛋都是现成的,要汤要羹调停皆十分便宜,不必细说。

这日一早,凤姐备了点心糕儿,叫平儿、小红拿着,一径来到稻香村,可巧半道碰上了宝钗,两人便一齐过来。

素云碧月两人正带着几个小丫头做针线,一见凤姐与宝钗,忙上前请安问好,一面打起帘子传话:“二奶奶同宝姑娘来了。”

李纨正觉无趣,见二人来了十分欢喜,便要挣扎着起来,凤姐见状一把将她按住,道:“快别讲究这些虚礼了,好生躺着罢。”

李纨道:“难为你们都想着,昨日送了药材,今日又亲自来瞧,我如今已好了些。”一面命碧月端了椅子来,又叫小丫头上茶。

凤姐在床边坐下,细细端详了两眼,叹道:“不过两日竟瘦了许多,你也太粗心了些,我那日便说你的斗篷别脱,你还不放在心上,如今知道厉害了罢。”

李纨也十分郁闷,苦笑道:“我也没想到不过一会子便凉着了。”

宝钗听了便道:“如今虽是春天,早晚还是冷的很,嫂子还是要留心些,莫着了凉,加重咳嗽,便不好了。”

李纨点头道:“所以我总没有出门子,只在房中将养。”

凤姐叫平儿将带来的糕点交给素云,对李纨道:“我想着你这会子也不能吃别的东西,这枣泥山药糕容易克化,便叫厨房做了些。”又指着几个瓷瓶道:“这是外头孝敬的,说是什么暹罗国的茶叶,我想着你素日爱茶,便拿了几瓶过来,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你先吃着,若是爱吃,回头我再打发人人送来。”

李纨忙道谢,笑道:“那就偏了你的好东西了。”

凤姐笑道:“这不值什么,只要回头大奶奶也请我去庄子上泡一泡温泉,多少茶叶都管够。”

李纨也笑道:“这也容易,二奶奶几时想去,吩咐一声便是,小的一定鞍前马后为奶奶效劳。”

宝钗笑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嫂子如今也被凤丫头带偏了,也诙谐起来了。”

众人听了都笑了。

说了一会闲话,凤姐与宝钗便告辞了。

午后众姊妹回了府里,听闻李纨病了,也都齐来看视,李纨有心想问一问这几日宴会上的情形,奈何病情忽然重了些,一直咳嗽不止,也只得暂且作罢。

随后尤氏也来坐了一会,王夫人又打发彩云送了几样点心来,嘱咐好生养病等话。

过了一日,次日正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诞,那里原打发人来请贾母王夫人。贾母推说身上不好,王夫人见贾母不去,也不便去了;因此只薛姨妈同着凤姐儿并贾家三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

这厢李纨才吃完药,正在漱口,便见碧月匆匆进来,道:“可了不得了,我才去太太那里取药材,谁知宝二爷脸上烫伤了,这会子正乱成一团呢!”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道:“宝二爷今儿不是去舅太太府上赴宴了么?好端端的怎么烫伤了?”

碧月扫了一眼,见房内无外人,方压低声音道:“听金钏儿说是被环三爷失手烫伤的,左边脸上起了一溜燎泡,幸而没伤眼睛,太太正大发雷霆呢,究竟里头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没敢细问,取了药材便忙回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心下便明白了几分,毕竟涉及主子们的阴私,当下也不好再问了。

李纨也暗暗皱眉,想了想吩咐碧月:“你去将里间槅子上的那瓶张神医给的生肌散取来,给宝玉送去,叫他好生养伤,就说我身上不好,怕过了病气,等过两日再去瞧他。”

碧月答应了,依言取了伤药送去怡红院。

素云见李纨一直蹙着眉头,以为她还在担心宝玉的伤势,便劝道:“碧月不是说宝二爷的伤势不重么,明儿请太医瞧了,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奶奶自个儿还病着呢,就不要再操心这些了,早些歇息罢。”

李纨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下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要紧事,偏偏又想不起来。

任素云服侍着换了寝衣,李纨躺在床上,仔细回想原著的情节,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事情来:原著中赵姨娘与马道婆以五鬼魇镇宝玉与凤姐,就是在宝玉受伤之后,而那来历神秘的一僧一道,也是在那时候出现在贾府!

经历了穿越这一遭,鬼神之说她已深信不疑,她毕竟是异世之魂,不管那僧道二人是正是邪,总归是有些本事的,指不定对方便能看出什么端倪,要是当众说了出来,贾家人还不得把她当鬼怪烧了!

一想到此处,李纨便再也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看书时最不喜欢的就是赵姨娘母子,尤其是赵姨娘,又蠢又坏,探春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个妈。

一直想不明白的是明明赵姨娘言行粗鄙,性格也不是温柔体贴那挂的,贾政那样一个严肃的人怎么会看上她,难道真的是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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