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第一百三十五回

两三日间,永昌公主接连设宴,随后数日便由姑娘们自行游玩。

一众千金小姐们素日都被拘在后宅,难得有此机会,都十分欢喜,各人分头赏玩,有下棋的、斗草的、有乘画舫游湖的、还有携了钓竿池边垂钓的,这个爱这处,那个爱那处,一切侍从丫头、婆子们也是东一群,西一队,纷纷扰扰,碌碌忙忙。

好在公主府的掌事宫女早有预料,命人将酒席分到几处,各适其适,方免紊乱。

迎春姊妹几人也在黛玉的引见下结交了几位闺秀,这厢黛玉与张樱等人一处投壶,探春与翰林院掌院之女齐雅切磋书法,惜春也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与锦乡侯之女韩菀聊起了丹青。

迎春虽生性腼腆,但棋艺却极佳,与人对弈连胜了两局,那姑娘性子好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直拉着迎春不肯罢休,定要再来几局一决胜负,迎春不想与人争执,见对方不依不饶,只得故意输了两局,随后又借故更衣,方才脱身。

司棋原本在一旁同紫鹃说话,见状忙去取了衣裳包袱来。

迎春更衣后洗了手,换了衣裳,也不急着回去,只带着司棋慢慢逛着。

只见沿途的小径旁边的青草顶着亮晶晶的露水珠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五颜六色的花儿争相怒放,开得十分鲜妍明媚。

不知不觉已走到柳堤,顿觉眼前一亮,只见流水淙淙,桃杏夹岸,绿柳如丝,远望是重峦叠嶂,天高云阔,令人心旷神怡。

迎春的心情也豁然开朗,笑道:“这儿的景致真美,咱们大观园虽好,终系人力穿凿,比不得这里的天然风光。”

司棋见她只顾赏景,便道:“姑娘怎么不回去下棋了,方才那赵姑娘咄咄逼人,姑娘何必那般忍让,正应该狠狠挫一挫她的锐气才是。”

司棋虽然不曾读书,但跟随迎春日久,于弈棋一道也知晓一二,素日又常看迎春下棋,自然之道她方才对那赵姑娘是有意相让。

迎春伸手折了一段柳枝嫩条把玩,微微一笑道:“我学棋是为了怡情养性,又不是与人争强好胜,赵姑娘不过是好胜心略强了些,又不是什么大错,没必要闹得让人下不来台,难得这儿有这么美的景致,咱们好好赏景便是,何必要去与人一争长短。”

经过李纨多年调.教,迎春懦弱的性子已改了好些,只是依旧不喜与人相争。

司棋知她脾性,叹气道:“姑娘就是太好性儿了些。”

迎春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柳枝,岔开话道:“前儿跟莺儿学了编花篮子的法子,这会子横竖无事,咱们也编两个罢,一会子带回去给林妹妹和张姐姐顽。”

司棋答应一声,拿帕子在一旁的山石上垫了让迎春坐着,便去采了许多柳枝嫩条来。

迎春心灵手巧,不过片刻便编了个小花篮出来,不过巴掌大小,又采了各色五颜六色的花儿插在篮中,衬着柳枝嫩叶,越发鲜艳别致。

迎春才编完一个,忽听一个声音笑说:“好精巧别致的花篮儿!这顽意儿新的很。”

迎春一惊,忙抬起头,却见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穿酱色缎子平金绣团寿纹褙子,杏黄绸绣花卉纹马面裙,容貌端庄,十分和善,身后还跟着两个穿戴不俗的丫鬟。

迎春只觉有些面善,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是神武将军冯唐的夫人,前几日初来时王夫人叫她们姊妹都拜见过,当下忙站起来身行礼。

冯夫人忙一把拉住,笑道:“不必如此多礼,快起来。”

一面说话一面留心打量,见她身上穿着鹅黄缎子曲水银纹底绣折枝樱桃的对襟褙子,里面衬着藕色绫子小袄,底下系着桃红绣花百褶裙,白绫袜子,水红缎鞋,腕上带着一对赤金累丝戏珠镯。

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挽着垂鬟,鬓边簪着一支累丝金凤,凤嘴中衔着一串珍珠流苏,末端的水滴形红宝石垂在颊边,越发显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迎春见这般看她,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微觉诧异,只笑道:“不知夫人在此歇息,扰了您的清净了。”

冯夫人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也是方才在席上有些闷了,这才出来散散,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见你花篮编的精巧,这才忍不住出声,是我失礼才是。”

司棋心下惴惴,也不知方才冯夫人听到了多少,迎春却十分坦然。

冯夫人看了迎春一眼,思及方才听到的话,不禁暗暗点头,微微一笑,拿起花篮瞧了瞧,笑道:“这是你自个儿编的?真真别致。”

迎春面色一红,道:“这是跟家中丫头学的,不过闲来无事编着顽的,难登大雅之堂,叫夫人见笑了。”

冯夫人笑道:“这般心灵手巧,哪里就难登大雅之堂了?这花篮子着实精巧,我心下爱的很,你若舍得,不如送与我如何?”

迎春忙笑道:“不值什么,夫人不嫌弃便拿去罢。”

冯夫人越发喜欢,又拉着迎春的手细问了一回,不过是在家里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等等。

迎春见冯夫人如此亲热,心下越发诧异,口中一一答了。

闲话了半晌,冯夫人方去了。

司棋见冯夫人走远,方纳闷道:“姑娘,神武将军府与咱们府里素日往来不多,冯太太怎的忽然这般热情?”

迎春心下亦是满腹疑窦,闻言摇头道:“我也不知。”

两人思量了半日,都想不明白,也只得按下。

这边黛玉张樱等人见迎春许久未回,便打发了紫鹃来寻。

紫鹃好容易才找到两人,不禁笑道:“姑娘原来在这里,倒叫我好找,我们姑娘和众位姑娘们都去前头百花圃了,姑娘也快去罢。”

迎春答应着,随紫鹃来到百花圃。

只见这百花圃中栽着数百本佳色牡丹,中间簇拥着一座双层八角亭,四旁围着朱栏,种着玉兰、雪球,芍药等名种。

东西两道青篱编就成花墙,绕着各色蔷薇、月季。南首花墙外,数十间曲折套房,有几处院子。院子里外,尽是西府、垂丝两种海棠,中间一座半阁,名牡丹阁,比蝴蝶厅又别致。

张樱见了迎春,招手笑道:“迎春妹妹快来,我们正商议作诗呢。”

张樱乃永昌公主的外孙女,算是半个东道主,此时已在花圃中设了席面,每人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佐酒的攒盒、一只桃花式玛瑙杯、一双乌木银箸、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一副银珐琅瓢羹碟。

迎春本性懒于诗词,此时也不得不随分从时,入席坐下。

吃罢酒菜,黛玉笑道:“人已齐了,酒菜也用过了,姐姐总该说了罢,到底是什么题目?”

张樱扫了一眼,见众人都期待的看着她,也不再卖关子了,笑道:“我想着咱们这次是桃花宴,便是以‘桃花’为题,不限韵,赋七言律诗一首,以一炷香为限。”

翰林院掌院之女齐雅与张樱是闺中密友,素来亲密,当下便摇头笑道:“桃花倒也应景,只是这题目出的也太俗气了些,偏你想的出来。”

众人听了也都道:“古来桃花诗最多,想要做出新意可不容易。”

张樱笑道:“殊不闻平淡之中见功夫,能从俗物中得出新意,才是真正的高明。”说罢又道:“当然,如不想作诗,还有投壶、下棋、斗草、流觞、钓鱼等,这些事各人就其能而乐之,也不必可以相强。”

众人称谢甚是。迎春与惜春也松了口气。

不多时张樱便命人在花栏前锦棚底下另设了十来张小书几,几上放着花笺、湖笔、徽墨并端砚,备下了纸笔,轩里大书桌上,另有笔砚长笺,以便誊录。

一众丫鬟仆妇穿梭其中,传送茶果。

众人也无心饮食,一面闲话一面暗自推敲,三个一攒,五个一簇,水边花下,亭外石上,真比王右军兰亭胜会还要热闹。

一炷香后,各人陆续有了稿子,一时誊录出来,供人品评。

大众看毕,彼此互相赞赏,一个说:你的这联最佳,那个说:这个的某句绝妙。

只是到了最后,魁首之争却未有定论,有人喜黛玉的风流别致,也有人更喜齐雅的大气阔朗,一时争执不下。

张樱在场诸人中身份最高,品评也向来公道,因此众人商议之后,便公推张樱评点。

张樱细看了一回,方道:“这回的诗,林妹妹与齐妹妹伯仲之间,各有佳句。依我看来,林妹妹这首别出心裁,立意新巧,当为魁首,齐妹妹第二,探春妹妹为探花,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都道:“评的极公道。”

黛玉抿嘴一笑,道:“我那个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

张樱笑道:“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

看过黛玉的诗后,齐雅心服口服,暗赞黛玉才思敏捷,自己远不能及,当下便笑道:“林姐姐的诗我是服气的,先前我还还以为姐姐还没过门,就偏袒小姑子了。”

张樱与江衍的婚事已定了三年,颜慧回京便遣媒人与张家商议了,拟于今年完婚,不过尚未请期。

饶是张樱素来大方,此时也羞的脸蛋通红,急的便往齐雅腮上拧去,道:“今儿我若是饶了你,再不用活着!”

众人都笑弯了腰。

黛玉见她姊妹俩一个跑一个追,唯恐摔着了,忙上前相劝,拦在张樱面前,忍笑道:“好姐姐,就饶了她这一遭儿罢。”

探春等人也都笑着上前相劝,齐雅也跑不动了,忙讨饶,张樱这才罢了。

牡丹阁上,永昌公主等人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看着这一幕也都忍俊不禁,摇头笑道:“这丫头也太胡闹了些,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说罢向上首之人笑道:“这丫头素来是这个性子,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只见永昌公主与寿山伯夫人分坐两旁,中间一人端坐上席,身穿绿织金妆花云肩通袖龙纹缎宽袖竖领夹袄,下着明黄织金云龙海水纹襕裙,容貌端丽,雍容华贵,正是当今皇后江氏。

原来江皇后昨日便秘密来了芙蓉园,只是不愿兴师动众,所以并未大张旗鼓,只永昌公主及寿山伯府等亲近的几个人知晓。

江皇后看着花圃中众人顽笑,不禁也想起了自己的闺中时光,此时也没有外人,江皇后言行也更随意些,笑道:“公主不必如此,本宫当年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姑娘家也只在闺中的这几年才自在些,待日后出阁成了亲,可就没这般悠闲了。”

寿山伯夫人听了这话也想起了女儿当年的模样,对江皇后笑道:“娘娘当年可比樱儿还淘气呢,记得九岁那年非要自个儿放风筝,结果脑门上摔了好大一个包。”

江皇后面上微微一红,挽着寿山伯夫人的手道:“当着公主和几位嫂嫂的面,母亲也不给女儿留点面子。”

众人闻言都笑了,颜慧妯娌三人侍立在寿山伯夫人身后,闻言也有些忍俊不禁。

江皇后又看了一会,见黛玉不仅生的超逸脱俗,且学识亦远胜诸人,不禁对颜慧笑道:“三嫂认的这个女儿果然不错,天资聪颖,才思敏捷,只怕男子中也没几个及得上。”

颜慧心下自是欢喜,闻言忙笑道:“娘娘谬赞了。”

永昌公主也看了一眼,黛玉她是见过的,便问道:“林姑娘旁边那三个姑娘可是荣府的?”

颜慧闻言道:“那是荣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四姑娘是宁府的。”

永昌公主点头道:“他们家的哥儿不成器,几位姑娘倒都极好。”

江大奶奶听了便道:“听说他们家那位衔玉而诞的哥儿生的倒是灵秀,只是不肯读书,只喜欢在内帷厮混,他们家老太太又护着,无人敢管。”

众人闻言都暗暗蹙眉,寿山伯夫人摇了摇头,道:“这做祖母的也太过溺爱了。”

江二奶奶也道:“算来荣宁二府也煊赫百年了,如今已是第五代了。”

江皇后叹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不过我记得第三代的兰哥儿倒是不错,如今也有十来岁了罢?”

颜慧闻言笑道:“翻了年便是十一了,这孩子生的聪明伶俐,去年已中了秀才了。”

江皇后听了十分欢喜,点头笑道:“这般年纪便中了秀才,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来,当年我就觉得这孩子是美质良才,他母亲也教导有方,日后成就不小,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永昌公主听江皇后言语间甚为亲切,不禁一怔,当年李纨救下皇长子的事她也知道,先前看皇后这几年对李纨母子并没有另眼相看,还以为皇后已将当年之事淡忘,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江皇后只坐了半日便回去了,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皇后娘娘来过,一心想送女儿进宫的几家不免有些失望。

之后几日,在西山有庄院的人家相继还席,王夫人也在翠微山庄设宴,宴请永昌公主并各家诰命千金。

王夫人有心让迎春探春在众人面前露脸,便将宴席之事交由她姊妹二人料理,惜春年纪尚小,只在一旁协助。

迎春探春两人初时有些慌乱,不过到底得李纨多年教导,管家理事的诸般手段皆十分熟悉,很快便镇定下来,二人各司其职,迎春细心,专门负责酒席菜色,各样金银器皿等。

迎春虽然性子软,但并非蠢钝之人,擅棋之人,心中自有丘壑,这些年来又有李纨细心教导,暗中指点,处事有条不紊,料理的十分妥当。

探春精明,专负责前面招呼客人,并各处丫鬟仆妇等人事调度等。

王夫人款待诸位诰命,这厢迎春姊妹三人招呼各家千金。

姊妹两人将宴席料理的井井有条,众人都暗暗称赞。

席散后,大家同聚在香雪楼品茶。

探春命人重上茶点,迎春又叫人摘了庄子上的枇杷樱桃等鲜果供众人品尝。

冯夫人这几日一直暗中留意迎春言行,见她虽性子温柔腼腆,言谈却十分不俗,行事周全,如今见她管家手段也颇有章法,心下越发喜欢,当下便对王夫人笑道:“人都说府上的姑娘个个钟灵毓秀,我先前还不信,今儿才算见识了。”

王夫人口中谦道:“夫人过誉了,几个丫头都生的腼腆,羞手羞脚的,素日也少在外头走动,今日若是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作者有话要说:作诗这段卡的吐血,最后还是想不出什么新意,直接参考了原著菊花诗一节,请小天使们轻拍~

ps:看到很多有小天使问宝琴她们还会不会进大观园,这一段是红楼中最喜欢的情节,所以一定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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