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听了道:“兰儿也大了,也该出去历练一番,江南文风鼎盛,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一路上有沈先生在,又有顾家照应,倒也不必担心,何况如海已经致仕,想来不日也要回姑苏原籍,自然会多加照拂。
再者江南文会十年才办一次,好些人想去都不容易,如今有这个便儿,如何不去?”
王夫人闻言,知道贾政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不言语。
贾兰见状,搂着王夫人扭股糖似的撒娇,“太太就疼疼孙儿罢……”
王夫人被揉搓的心都软了,又见贾政发了话,知道再无回转,即便心中不舍,也只得同意了,抚了抚贾兰的发顶,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既然你老爷都同意了,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有一件事,到了外头不许淘气,若是有什么事就去找你林家姑姥爷,实在受不住了就回来。”
贾兰忙连声答应了。
王夫人转头对贾政道:“老爷既然已经应允,老太太那里也要禀告一声才是。”
贾政素知贾母溺爱子孙,多半不会同意贾兰独自外出,闻言沉吟了片刻,对贾兰道:“你且回去叫你母亲给你收拾行囊,这事我去同老太太说。”
贾兰喜不自胜,忙回房跟李纨说了。
李纨听罢点头道:“既如此,明儿便打发人去问明顾老夫人,你们一起上路,我才好放心。”
也不知贾政是如何同贾母说的,贾母到底松口答应了,次日便叫鸳鸯送了两个大包袱过来,乃是几样古玩字画,两件大氅,并几匹绸缎,另外还有一包五百两的银子,均是给贾兰路上花用的。
随后凤姐、尤氏、宝钗、黛玉、宝玉并三春姊妹等也都打发人送了程仪来。
李纨带着丫头忙忙的给贾兰收拾行囊,四季衣服等一应穿戴皆用箱子装好,又从体己中取了一百两金子和一百两碎银子放在箱内,以备不时之需。
又命人独备了几样稀奇小菜,又用油纸将各样火腿、板鸭、风鸡、笋干、鲞鱼等物包好,作为路上食用。
贾母与王夫人都发了话,命凤姐好生料理贾兰出行之事,凤姐素与李纨相厚,自是十分尽心,一应盘费,路上用的伙食烛炭,茶酒小菜,一切零物,俱都十分妥帖。
贾母与王夫人亲自挑了两个稳重妥当的老家人徐忠、赵禄,贾政又派了四名粗通拳脚功夫的护卫充作长随,李纨也选了一房老实本分的家人,并素日跟着贾兰的两个小厮王成和赵义路上伺候,连带打杂的一共十二人,都领了出门的盘缠,各人家去预备行李。
阖府忙碌了三五日,方将诸般事务打点得宜。
这日李纨到上房给王夫人请安,正说起贾兰出门之事,王夫人便问道:“顾家那边怎么说?出行的日子可定了没有?”
李纨道:“顾家老太太昨儿也打发人来了,说已经查了宪书,初三正是个出行的吉日,船只也俱已打点妥当了。”
王夫人闻言掐指算了算,道:“那也只有四五日功夫了,兰儿出门的行李可都收拾妥当了?”
李纨道:“都打点好了,后儿一早便交到垂花门上命他们装车。”
王夫人听罢,转头对一旁的金钏儿道:“去把昨儿收拾好的箱笼抬上来。”
金钏儿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便带着几个婆子抬了三个箱笼过来,对李纨笑道:“这是太太叫我们收拾的,预备给兰哥儿路上用的。”
说罢打开与李纨过目,只见两个箱子里装的是各式衣裳鞋袜,皮棉单纱,四季皆有,一共十六套,另一个箱子装的是各样茶果点心,一大包燕窝,一包茯苓霜,各式丸药,此外还有四封银子,一匣金银锞子。
王夫人道:“这些都是这几日叫丫头们赶着做出来的,身量都放大了些,估摸着兰儿明年便可以穿了,这几封银子每封二百两,一共是四百两银子,这一匣子金银锞子是给兰儿预备日后赏人的。”
李纨没想到王夫人连贾兰明年穿的衣裳都预备下了,心中颇为感动,忙道:“还是太太想的周全,我竟没想到这桩。”
王夫人叹道:“你也是头一遭,兰儿又小,出门不预备周全些我哪里放心得下,你替他收了,赶明儿出门一道带着。”
李纨答应了一声,命人将箱笼抬了回去。
这厢贾政也预备好了盘缠,——交徐忠手,用账再算。又给了贾兰五百两银子,叫他收着备用。并亲自上沈府拜访,托沈颐照应。
沈颐笑说:“兰儿亦是我的学生,自会照料妥当,这事不用老大人惦记。”
到了临行前数日,贾兰也不再上学,他长了七岁,未离母亲一步,在家的几日不在李纨前,即在王夫人膝下依依不舍。
到了初三这日,贾兰一早穿戴妥当,先到祠堂里拜辞了宗祖家庙,然后来到上房,给贾母并贾政贾赦,邢王夫人都辞了行。
李纨与王夫人赶着吃过早饭,拉着贾兰叮咛了多少别话,直到管事媳妇来请上车,方松了手,洒泪哭别。
贾琏、宝玉亲自送到码头,看着行李都搬上了大船,又嘱咐了许多话,才打马回府。
贾兰一走,李纨便觉心中若有所失,晚间翻来覆去半日才睡着。
王夫人素疼贾兰,此番远离家乡,相隔千里,不知何日才归,每与李纨闲话,念及贾兰,时常落泪,李纨已自难受,见王夫人如此,只得打起精神,拿话开释。
这日李纨才从贾母上房回来,忽见颜慧打发人送了几样点心并一封书信来,拆开一看,原来江三爷升任苏州知府,不日即要赴任,颜慧与一双儿女也将随去任上,已打点好行囊,预备初十启程,脚程快些还能追上顾家一道走。
李纨看罢又惊又喜,颜慧一家既去姑苏,贾兰更多了一份照拂,当下忙命素云打点了一份程仪出来,又收拾了些瓜果干菜,打发人送去了江家。
才打点妥当,忽见琥珀过来,请她去上房说话,李纨心下疑惑,问道:“早一会儿才从老太太屋里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琥珀悄声道:“林家打发人来接林姑娘了,老太太这会子心里不自在,奶奶过去瞧瞧罢。”
原来贾母接到了林如海的书信,道是身染重疾,病中思女,打发了管家媳妇过来接黛玉回去。
贾母听了,越发不自在,怎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阻,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的打点黛玉起身。
李纨来到贾母屋里,见贾母闭着眼歪在炕上,鸳鸯在身后捶背,王夫人凤姐站在旁边,默默无言。
贾母听到动静睁开眼,见是李纨,便道:“珠儿媳妇怎么来了?”
李纨道:“听说林妹妹要家去了,我来瞧瞧老太太。”
贾母听了叹道:“正跟你太太说起这事呢,想我只有一个女儿,出阁后十几年不得见面,谁料她命苦,生了一个女孩儿,早早去了,我也为可怜她的娘,接了玉儿来住了几年,我原想着姑老爷哪日升迁回了京里,玉儿也能长长久久留在跟前,哪知姑老爷辞官卸了任,如今玉儿这一走,竟别再想见她的面了。”
见了这光景,李纨便猜到了一两分,王夫人与凤姐也俱看出贾母心事,不敢开口,然又不能不劝慰贾母几句。
凤姐勉强陪笑道:“知道老太太舍不得林妹妹,只是将来的事哪里说得准呢,如今虽家去,然林姑父疼顾她,自然要替林妹妹访定一门子好亲事,为官作宦的,内外升转不定。或者一两年里头,林妹妹就进京来给老祖宗请安。那时候,老祖宗瞧见才欢喜呢。”
贾母听了,不由得心中一动,面色稍缓,点点头叹道:“你说的有理,如今只要姑老爷的病好,别的事都不用提了。”
又向李纨道:“你们今儿都在这里吃饭,陪我抹个牌儿解解闷。”
李纨笑着答应了,见贾母依旧懒懒的,欲邀众姊妹至贾母处热闹,便吩咐道:“姑娘们的饭都送到老太太屋里来。”一时,伺候贾母用过饭,李纨、宝钗、探春陪贾母抹骨牌。
湘云拉了黛玉、迎春、惜春一桌子赶围棋。
贾母见王夫人、凤姐还站着,便说:“你们回去吃饭罢,让我们自在顽一会子。”
王夫人、凤姐才退了出去。
且说黛玉拆看了林如海的书信,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欢喜的是不日便要父女团聚,伤心的是此次回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外祖母及众姊妹相见。
及至见了管家媳妇,问了一回近日家中事体,得知林如海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还需细心调养,这才心下稍安,忙忙的开始收拾行李。
次日,王夫人与凤姐扶着贾母来到黛玉房中,便见紫鹃雪雁同春纤在外间屋里叠衣裳,地上摊了七八个箱子,凤姐笑道:“太性急了,知道老太太肯放你姑娘回去不肯呢?”
黛玉连忙让坐道:“老太太、舅母、二嫂子那里早该过去请安辞行,这两日正收拾东西,所以还没过去。
这几年在这里住着,说不尽蒙老太太、舅母的恩典,承二嫂子的照顾,明儿一总去磕头。”
凤姐陪笑向贾母道:“老祖宗,看林妹妹才要回家,先就生分了,说起这样话来。”
贾母一面拭泪,向黛玉道:“若论舅舅家里,同自己家一样,多住几年也是应该的。我又只有你一个外孙女儿,很想常见个面,陪着我说说话。但是你父亲惦记你,急急的打发人来,我不叫你回去,又使不得。只是也不必那么性急,等你凤姊姊给你寻个吉利日子罢。”
王夫人顺着贾母,将不用性急的话留了一番。
黛玉微微一笑,道:“多谢老太太、舅母盛情,只是父亲病情还不知道怎样,我实在不放心,可巧江家姐姐的父亲升任苏州知府,初十便要启程,我想着不如到时候两家一道打梆儿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贾母听了有些糊涂,问道:“江家是哪家?”
王夫人前两日听李纨说了江三爷升迁之事,闻言忙道:“是寿山伯府江家,前儿江家三奶奶才打发人了来跟珠儿媳妇辞行。”说罢将其中缘故与贾母说了。
贾母听罢心中一动,自新帝登基,江家作为皇后娘家也跟着水涨船高,黛玉能跟他们家姑娘结交,倒是一桩好事,想到此处,便道:“这倒是赶巧了,既如此,你也别急,明儿我便打发人去问问,若是能一道儿走,路上也便宜些。”
黛玉忙答应了。
贾母同王夫人、凤姐又说了一会话,方起身同出去了。
这厢李纨正命人收拾些东西给黛玉,忽想起一事来,忙命人去请了宝钗与探春三姊妹过来,道:“林妹妹就要家去了,我想着不如做个东,给林妹妹践行,姊妹们也热闹热闹,大家以为如何?”
宝钗听了便笑道:“既是给林妹妹践行,又怎能让嫂子一个人做东,依我看不如大家凑个份子,也是我们的心意。”
探春也点头道:“宝姐姐说的是,横竖不过咱们几个人,也花不了几个钱,每人一个月的月例就尽够了。”
迎春和惜春两人也无异议。
商议已定,众人便一齐往黛玉房中来。
黛玉才送了贾母等人至门外,正欲回房,忽远远望见几个人行来。
雪雁在旁,早已看明,因指与黛玉道:“那边来的不是大奶奶和几位姑娘吗?”一语未了,李纨、宝钗、探春等人已慢慢走近。
黛玉先开口笑道:“又是几个留行的来了。”探春笑道:“偏偏猜的不着,我们是来商量饯行的。”
黛玉笑道:“我在这里住惯了,倒不想回家,怎么三妹妹下起逐客令来?”
宝钗接口道:“林妹妹果然愿意在这里,我同三妹妹就告诉老太太去。”
探春道:“宝姐姐,理她呢!别说咱们几个留她不住,就是老太太过来,也怕留不住她了。”
黛玉微笑不语。
李纨问黛玉道:“行囊可都收拾好了?”
黛玉道:“正收拾呢,才送了老太太出来,正站着看看景儿,就见你们来了,原本早该去各房走走的,只这两日都忙着收拾东西,所以连你们那里还没有去呢。”说着,便让进里边坐下。
探春问黛玉:“定了起身日期没有?”
迎春听了笑道:“听三妹妹一开口,倒真像是来撵林妹妹走了。”
探春道:“咱们姊姊相处,心口如一,这会儿说一半句留林姊姊的话,明摆着是客套了。”
黛玉心想,探春真是透彻爽快的人,因微笑道:“刚才老太太在这里讲起,已定了初十启程。”
探春闻言一怔,道:“怎的这么早?这也太匆忙了些。”
惜春也不解道:“十二便是姐姐生日,何不过了生日再走?”
黛玉便将同江家一道走的缘故说了。
探春笑道:“我们才商议好了,每人凑个份子,在大嫂子院里治两桌酒席,再把云姐姐请来,热闹一天,给你饯行,也算提前给你过个生日。”
黛玉道:“如今我要走了,也想大家见个面儿,只是按理应该我做东才是,哪里能让你们破费。”
李纨道:“这也不费什么事,姊妹们热闹了这几年,不过尽姊妹们一点子情,大家也都是高兴的,只云妹妹回家好些时日了,如今也不知道你家里有人来了,还得打发人去告诉她。”
迎春道:“我素日听云妹妹的口气,总等这里打发人去叫她,她婶娘才肯放呢。”
李纨道:“不妨事,明儿去回老太太,让老太太打发人去接。”
次日一早,李纨便叫人回禀了贾母,打发人去史家接湘云。
湘云到来,先去见了贾母、王夫人,便带了翠缕,径自往黛玉房中来。
这厢黛玉才吃过早饭,正看着丫头们收拾箱笼,只听得小丫头说:“史大姑娘来了。”黛玉忙站起迎接含笑让座,又命丫头倒茶。
湘云谢过,道:“前些日子我家婶子病了,所以这里的事不大知道,还是今儿老太太打发人来,才知道林姑父辞官的事,又说姐姐如今家里有人来了,这几天里头便要起身,我就忙就赶了来。”
黛玉道:“咱们多时没见面,很想姊妹们说说话,就怕起动你们。昨儿大嫂子同三妹妹的主意,打发人各处去说了,倒累着赶早你就跑来了。”
湘云道:“你这一走,不知多咱会儿才见面!要大嫂子不去通知我们,悄没声儿放你走了,我也不依她呢。”
当夜湘云依旧在黛玉房中安寝,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饯行之期,李纨在院中设了酒席,黛玉、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陆续来到,随后见凤姐同着平儿也来了。
黛玉回家之事贾母与王夫人都命人瞒着宝玉,宝玉整日同秦钟一处上学,早出晚归,也并未多想。
这两日黛玉即将动身,王夫人唯恐宝玉看出端倪,干脆寻了个由头打发他去庙里斋戒祈福去了。
这厢李纨吩咐一声,老婆子们上来调排停当,摆放酒菜果碟。
大家见过坐定,众人推黛玉坐了首席,随后李纨、凤姐、宝钗、迎春、湘云、探春、惜春等依次坐定。
李纨和凤姐先与黛玉安了席,其余丫头们送酒,迭敬黛玉一杯,丫环们轮流把盏,众人谈笑。
彼此说到咱们今日一叙,须要畅饮尽欢。湘云一看,座中连黛玉八人,便道:“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我想林姊姊同咱们这班人,在这里相聚了几年,如今林姊姊回家了,咱们公分饯行,连凤姐姐都到了,爱哥哥竟不来和咱们见个面儿,真令人不解。我平日不和爱哥哥好,也不肯说出这句话来。不知是大嫂子没有去给他个信儿呢还是怎么样?”
李纨听了苦笑不已,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明说其中缘故。
探春素来机敏,又深知王夫人的心事,见状便把此事揽到自己身上来,说:“这件事别抱怨大嫂子,都是我的不是,前儿忘了同二哥哥说林姐姐回家之事,偏巧昨儿一早太太又打发他去庙里祈福去了,一时也走不开,咱们去和他说了,倒叫他难过,所以我叫大嫂子不去邀他的。”
凤姐也笑道:“你也知道宝玉有些呆性,一点子小事也要闹一番,叫他知道了又不知道要闹的怎么样呢!”
湘云一时口快才说了这几句话,想起素日宝玉的行径,也隐约明白了些,此时瞧着李纨的光景,倒过意不去,便叫淡菊:“我瞧大嫂子面前杯子里没一点儿酒,为什么呆站着不过去斟一杯?”
李纨笑道:“我酒量浅,可不敢多吃,你同凤丫头吃罢。”
湘云便提议豁拳行令,因知道凤姐量大,都要灌她,凤姐也不惧,来者不拒,连喝了数盅。
大家喝了一会,湘云叹了口气道:“林姐姐此次回乡,也不知咱们姊妹多早晚才能再见。”
想黛玉初来,姊妹们常在一处玩耍,后来回到家中,也时常见面,今日乍然分离,未免有些依依不舍。
黛玉闻言也叹道:“我也舍不得姊妹们,只是父亲病重,我身为儿女,自然要侍奉左右。”
李纨见她眉宇间隐有忧色,知她还在担忧林如海病情,当下安慰道:“林姑父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盐课这几年税收翻了数倍,谁不起敬?俗语说‘好人自有天佑’,如今不过是偶染小恙,定无大碍。”
一席话,连探春、湘云等皆同声说道:“大嫂子这个话,一丝不错。”
黛玉心下稍宽,感激道:“多谢嫂子吉言。”说罢擎杯敬了李纨一盅,李纨笑着喝了,黛玉又举杯敬凤姐,谢她多年来的照应。
凤姐此时已有了两分醉意,闻言笑道:“妹妹今日这酒我喝了,只是来日的喜酒也别忘了我才是。”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顿时哄堂大笑。
黛玉羞的脸上通红,啐了凤姐一口,道:“怪道人说你贫嘴弄舌,才吃了两杯酒就说起疯话来了。”
李纨暗暗拉了拉凤姐衣襟,命人斟了一杯浓茶与她,道:“这会子就醉了,快吃杯茶醒醒酒罢。”
凤姐也自觉失言,心下暗悔,忙向黛玉赔罪,端起茶盅喝了大半盏。
宝钗也忙岔开话题,说起先前看过的一则趣闻,众人方重又热闹起来。
不知不觉便已是掌灯时分,天气晴好,月色如洗。李纨便命人撤了酒席,重整茶果。
淡菊绣竹等人在房内放了桌椅,并春凳上铺条红毡坐褥,沏了一壶佳茗,摆上了各色细点果碟,请了众人过来。
李纨吩咐内外加点几枝画烛,多备果子点心,都摆西屋里。
平儿此时随着凤姐,也同在坐,便将热茶各处斟了一杯,淡菊、紫鹃亦帮着送茶。
李纨便问紫鹃道:“你是留在这里呢?还是跟了林妹妹去?”
平儿听了笑道:“紫鹃前儿知道林姑娘要家去了,顿时淌眼抹泪的,说要跟了去,可巧叫老太太知道了,说她忠心可嘉,便吩咐我们奶奶将她并她一家子的身契都给了林姑娘。”
紫鹃笑道:“奶奶也知道,我虽是家生子,但从小便伺候我们姑娘,姑娘待我又极好,再没有给我们下人一点儿委曲,偏我父母兄弟皆在府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如今得了老太□□典,将我们一家子的身契都给了姑娘,以后我就是姑娘的人了,自然跟着姑娘一辈子。”
紫鹃先前便打定了主意跟着黛玉回南,只是她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贾府,左右为难,如今身契都给了黛玉,再无后顾之忧,自是死心塌地。
宝钗听了点了点头,微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这也是你们的缘分。”
众人说笑了一会,自鸣钟忽然声响,李纨忙叫素云一看,针交子初,已是深夜,遂各收拾安歇。
次日黛玉还席,又热闹了一日。
席散后,一宵易过,第二日天明,外边一切预备停妥,伺候黛玉起程。
黛玉梳洗妥当,来至贾母房中辞行。
贾母见了,由不得一阵心酸,滴下泪来。黛玉趋步上前,抱住贾母的腿跪下磕头。
贾母一把拖住,忍住了泪,说道:“千丈的树枝子落叶归根,既然你父亲接你回家,也了我一桩心事。留你多住几天,白不中用。你这会儿走了,底下再想见你……”贾母说到这里,便咽住了声,半晌没有言语。
黛玉此时虽归心似箭,然想起多年依傍,贾母从前疼爱的光景,离情别绪,触景交萦,也禁不住眼眶一红,滴下泪来,向贾母道:“外孙女儿蒙老太太豢养之恩,饮食药饵,抚育扶持,无微不至,如今外孙女儿回家,不能承欢膝下,惟有在菩萨面前朝夕焚香礼拜,保佑老祖宗平安康泰,福寿绵长。”说着,便倒在贾母怀里,哽咽了一回。
祖孙俩抱头痛哭,李纨等人忙相劝解。
外头贾琏打发人来催起身,黛玉忙拭了泪,又拜辞了邢、王夫人,方起身离开。
李纨等众姊妹亲送黛玉,贾母一只手搭住鸳鸯站在台阶上望着,眼中皆是泪水。
黛玉又回转身去,又拜了一拜,方含泪离去。
李纨带着凤姐、宝钗、湘云、及迎春、探春、惜春一径送至垂花门前。
随后,鸳鸯、平儿也赶了来,此时垂花门内站着奶奶、姑娘及丫头、媳妇、老婆子们,黑鸦鸦挤了一大群。
黛玉与紫鹃上了车,众人站在垂花门前,直看着他们起身去了,方始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