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回

早见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乘马而至,身后又有许多跟从的内监,浩浩荡荡。

戴权也不曾负诏捧敕,直至正院下马,满面笑容,来至厅上。

贾政没有想到竟然是戴权亲自奉旨前来,不禁吃了一惊,忙跪下预备接旨。

戴权见状忙伸手止住了,笑道:“贾大人不必多礼,此次并非国事,乃是奉了陛下旨意,赏赐些东西给林大人的女公子。”

贾政听闻是给黛玉的赏赐,不禁又惊又喜,忙道:“老内相请稍事歇息,下官这就命人去传话。”

一面请戴权坐下吃茶,一面忙忙的叫人去给黛玉传话。

彼时贾母闻讯后心神不定,正在房中等待消息,邢,王二夫人,李纨,凤姐,宝钗,黛玉及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皆过来了,聚在一处打听消息。

黛玉正同姊妹们说话,忽见赖大家的匆匆跑来,向黛玉道:“林姑娘,宫中戴公公奉旨赏赐东西,随后即到,老爷命奴才先来传话,急速请姑娘预备接旨。”

众人闻言又惊又喜,贾母忙对黛玉道:“玉儿快回屋收拾一下,预备领旨谢恩。”

黛玉心下也十分疑惑,然此时也不及细问,忙回房整装更衣,李纨与凤姐也一道过来帮忙。

李纨打量了一下黛玉,见她身上穿着白绫袄儿,外罩湖蓝撒花对襟褙子,下面系着桃红绣花银鼠皮棉绫裙,便道:“袄儿和裙子不用换,外头换一件鲜艳些的大衣裳便是。”

凤姐点了点头道:“簪环首饰也要换一换。”

紫鹃闻言忙开箱取了件鹅黄缎子圆领袍给黛玉换上,衣襟上绣着一枝蜿蜒的红梅花,领口和袖口都镶滚着白狐狸风毛,衬着桃红裙子,越发显得娇艳雅致。

凤姐卸下了黛玉发间的东珠发簪和绢花,帮她抿了抿双鬓,见雪雁捧来一个首饰匣,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套精巧别致的金镶玉头面,便摇头道:“这太素雅了些,另换一套。”

雪雁闻言忙又取了一套累丝金凤镶红宝石的头面过来,凤姐这才点了点头。

黛玉见状道:“会不会太富丽了些?”

凤姐一面取了簪钗给黛玉戴上,一面笑道:“哪里富丽了,这样的场合就应该穿戴的喜庆些。”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已收拾妥当,李纨与凤姐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见再无不妥,方携着黛玉回了上房。

不多时便见戴权满面笑容来至上房,身后跟着十来个内监,各自捧着一个托盘,对黛玉笑道:“今日陛下降了旨意,思及林大人为官数十载,公忠体国,恪尽职守,对林大人的忠心十分赞赏,听闻林大人的女公子在京中,于是便赏了些东西给林小姐,以兹嘉奖。”

说完,又指着后面小太监捧着的东西道:“闻得陛下赏赐林小姐东西,皇后娘娘也赐了些东西,命小的一并带过来。”

原来庆德帝见林如海如此识趣交出盐政之位,心中喜欢,今日早朝时命人发了旨意,听闻林如海只有一女,便在京中外祖家中,有心施恩,遂命人选了些文房四宝并几样珍奇古玩,令戴权送至荣国府。

黛玉今早已听说她父亲告病辞了盐课一职,得恩典加封太子太保,正担忧父亲病情,没想到庆德帝又有赏赐,疑惑之余也感到欢喜,忙谢了恩,领了赏赐。

贾母满面笑容,一面收了赏赐,打开摆在上面与众人看,一面命人看座沏茶,又命鸳鸯捧了个茶盘出来,盘中放着十来个绣工精致的荷包,对戴权笑道:“一点心意,老内相拿去吃杯茶罢。”

戴权素与贾家相熟,知他们家向来出手大方,见这些荷包都鼓鼓囊囊,便知里面装的非金即银,且数量不少,脸上笑容愈深,拱手道:“多谢老太君,只是方才已吃了茶了,天色也不早了,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

说罢命一个小太监上前接了托盘,略说了两句客气话,便打道回宫了。

王夫人、薛姨妈等纷纷向贾母与黛玉贺喜,邢夫人笑道:“没想到陛下与娘娘都赏了东西,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再没想到外甥女儿竟有这般福气。”

凤姐也笑道:“我说今早上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是应在这里了,林妹妹真真好福气,连带我们也开了眼、沾了光。”

薛姨妈笑道:“这样的赏赐可是头一遭,再没有人有这样的体面。”

贾母闻言越发喜悦,笑道:”这是圣上的恩典,也是托姑老爷的福。”

李纨心中暗赞新帝有手段,林如海本是太上皇心腹,却被如此厚待,这番动作,既是施恩拉拢人心,更是做给太上皇与朝中一众老臣看的。

此时贾母上房琳琅满目,堆满了东西,庆德帝所赐乃是名家字画两张,湖笔一套,宣纸四刀,徽墨四匣,宝砚两方,脂玉镇纸一个,紫檀百宝嵌菊蓼双兔笔筒一对,三羊玉雕一个,西洋自鸣钟一座。

那两幅字画皆是难得的珍品,笔墨纸砚也都是上用的,笔筒乃是精选小叶紫檀满金星料制作,色纯质润,光泽饱满,雕工亦十分精细,方寸之间,图文端庄清雅,展玩在目,笔筒外壁镶嵌螺钿作双兔,菊花、蓼草、奇石等,一对双兔相伴似嬉戏于草丛之中,栩栩如生,妙趣横生,可谓精工巧制。

那三羊玉雕亦极为精巧别致,拳头大的羊脂白玉雕琢成一个大羊,身下卧着两个小羊,温润无瑕,晶莹夺目。

众人赏玩了一番,皆赞不绝口。

皇后的则是大红遍地金缎两匹、蝉翼纱两匹、织金妆花蟒绢两匹、哆罗呢两匹,金银锞各两对,赤金点翠嵌宝石项圈一对,金累丝嵌珠镯一对,珊瑚念头宝石手串一对,皆用锦匣盛着。

另外还有六个雕漆攒盒,装着各样内造点心。

贾母一一看罢,对黛玉道:“这些都是御赐之物,不可轻忽,好生收着罢。”

黛玉答应一声,命雪雁将各样点心装了盘出来与众人品尝,其余文房并古玩绸缎皆送交紫鹃收下。

说笑了一回,邢、王夫人,薛姨妈等人皆回房歇息去了,凤姐、李纨并三春姊妹去了黛玉房中说话,正巧宝玉放学回来,笑嘻嘻进来,便见紫鹃带着丫头们登记造册,不禁有些疑惑,笑道:“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凤姐笑着将缘故说了,打趣道:“你林妹妹在咱们家只怕是待不了多久了,过几日林姑父必然会使人来接的。”

宝玉听了大吃一惊,顿时脸上变色,跑到黛玉面前急道:“妹妹为什么家去,就在这里不好吗?”

探春正与惜春赏鉴那两幅字画,闻言抬起头笑道:“二哥哥糊涂了,林姑父既已告老还乡,自然是要接林姐姐家去的。

宝玉听了登时流下泪来,拽着黛玉的衣袖哽咽道:“我不管,你们都去了,剩我一个孤鬼,活着有什么趣儿。”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何故如此。

黛玉见众人神色各异,不禁面上飞红,又气又臊,却又不好说什么,不动声色扯回衣袖,正色道:“我也舍不得外祖母与姊妹们,只是父亲身体未愈,我身为儿女,自然要回去尽孝的。”

李纨最是了解宝玉的呆性,见他神色不对,唯恐他情急之下说出什么胡话来,忙道:“话虽如此,总得姑老爷接了圣旨,交接好了公务,方能卸任呢,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呢,哪有那么快。”

说罢悄悄给凤姐使了个眼色。

凤姐见了这番情景也明白过来,心下暗暗吃惊,忙笑道:“大嫂子说的是,知道宝玉你与林妹妹兄妹情分好,只是林姑父虽辞了盐课之职,还是太子太保呢,病愈后总要进京谢恩的,林妹妹即便回去了,大约今年里头总可以再见面的,你这会子又哭什么。”

宝玉听了颇觉有理,便信以为真,顿时破涕为笑,忙拭了泪道:“我不过是一时着急,何曾要哭了。”

说话间早已掌灯,便有丫头来请吃晚饭,众人忙收拾了一番,往贾母房中去。

服侍贾母吃毕晚饭,李纨回到房中,就着几样小菜吃了碗碧粳米粥,洗手漱了口,问道:”兰儿回来了没有?”

淡菊拿了一块西洋毛巾与她擦手,道:“哥儿酉时末便回来了,只是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闷闷的,晚饭也不曾好生吃。”

李纨听了不免有些担心,叫素云拿盒子装了两样容易克化的点心,便往贾兰房中去,来到西厢房,却见桌上立着两座烛台,掐丝珐琅的手炉内点着两粒速香,小小一方端砚靠着手炉旁暖气,贾兰穿着湖蓝排穗褂,正站在书案前临帖。

见李纨进来,贾兰便搁了笔连忙起身让座,笑道:“妈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李纨将点心放下,看了一眼桌上的纸笔,道:“这都多早晚了,如今天气又冷,你也不怕手冷,尽在这里用功。”

贾兰笑道:“闲着没有事,不过借此消遣。”

李纨坐下,招手叫他上前,温声道:“听淡菊说你自打放学回来便闷闷不乐,可是今儿出了什么事?”

贾兰闻言欲言又止,看了眼一旁地上的丫头婆子,抿唇不语。

李纨见状,挥手命丫头们退下,揽了他在怀里,柔声道:“是不是先生责罚你了?”

贾兰将小脑袋靠在母亲怀里,摇了摇头,半晌后方慢慢道:“妈妈,老师要回江南了,孩儿想一道去。”

李纨闻言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为何?好好的去江南做什么?”

贾兰道:“老师先前便收到了旧友的书信,邀老师前去讲学,正巧今年九月又是江南书院十年一次的文会,届时众多大儒都会前往,师公也说要回南,已经定好了月初启程,今日先生问我愿不愿一道去,这是难得的盛会,孩儿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如今新帝虽登基继位,但太上皇尚在,其他几位王爷也蠢蠢欲动,暗潮汹涌,只怕不日又要起风波。

顾岩虽身份超然,但与皇室瓜葛太深,一不留神便会卷入其中,他无心掺和皇位之争,今年恰逢十年文会之期,又有旧友来信,说编纂经书遇到了麻烦,请他前去相助,顾岩思虑再三,最后决定先回江南,过几年等京中形势稳定后再回来。

沈颐本就有些心动,听说了顾岩的打算,便也决定随行,有心带小徒弟出去见识一番,只是此次出行少说也要一两年,贾兰年纪尚小,却不知贾府是否同意,便让他回家同长辈商议好了再做决定。

贾兰初时听了喜出望外,他年纪虽小,每每读到各地风物却十分向往,有心想出去见识一二,难得有此良机,自然不肯错过,只是想到母亲,又不免犹豫起来。

李纨听罢怔怔不语,一时犹豫不决,贾兰虽不是她亲生,但却是她一手抚育长大,至今未曾离开半步,如何舍得,然而心下却也知道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实在可惜。

思虑半晌,李纨回过神,见小家伙眼巴巴的看着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下了决心,抚了抚贾兰的发顶,道:“你若想去,我自然不会阻拦你,只是你要想清楚,在外游学可不像在家里这么自在,吃穿住行都十分辛苦,一旦碰到什么事也得你自个儿想办法解决,你可受得住?”

贾兰闻言目光一亮,忙点头道:“妈妈放心,儿子省得。”

李纨笑道:“只我同意可没用,还得老太太和老爷太太松口才行。”

贾兰嘻嘻一笑,道:“这个儿子已经有了主意了,明儿就去求老爷,只要老爷同意了,老太太和太太也不会说什么。”

李纨闻言摇头失笑,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鬼灵精。”

次日可巧贾政休沐,贾兰过去请安时便趁机向贾政说了此事。

贾政听罢沉吟不语,王夫人却变了脸色,立时反对道:“你还小呢,去江南做什么?千里迢迢的,谁放心你一个孩子家出去?”

贾兰忙上前挽着王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先生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孙儿已经大了,再过几年也该下场了,总不能一直在家中坐井观天,难得有此良机,正好出去走动走动,见识些风土人情,也增长些见闻。”

王夫人犹不肯松口,贾政沉思良久,叹道:“罢了,就叫他去罢。”

王夫人急道:“可是兰儿今年才七岁,即便是要出去求学,等过几年大些也使得,如今这般小人儿,我如何放心?”

贾兰忙道:“这次除了先生,顾老先生与老太太也会一同回南,服侍照料的人都是齐全的,又有大夫随行,自然无虞,难得有此机会,太太便让孙儿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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