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八十三回

次日竟是个难得的阴凉天气,迎春探春姊妹三人闲来无事,便欲去找黛玉说话,一时走到花园,远远便听见一阵莺声燕语,颇为热闹。

迎春不禁有些疑惑,道:“那边是在做什么呢,这般热闹。”

探春也有些好奇,笑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转过弯,只见东边木香棚下,花红柳绿围着一群人,绣橘雪雁香菱等人也都在。

迎春对绣橘笑道:“吃了饭便不见人影,原来是跑到这里来顽了,你们在瞧什么呢?”

绣橘笑道:“我也是才过来的,莺儿姑娘方才劈了细柳丝儿编花蓝,我们正跟着学呢。”

探春等人等过来,便见莺儿手里提着个极精巧的新鲜花篮子,里面插着些藤萝、翠蝴蝶、月季、玫瑰,中间是一大朵红芍药,旁边插着两根灯草粗细的嫩竹枝,上头拴着两个草编的蝴蝶儿,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在花上盘旋飞舞一般,栩栩如生。

众人齐齐赞叹。

探春见她手指上下翻飞,不多时便将花篮的提手编好了,不禁赞叹不已,道:“好别致的花篮儿,怪道人说你是个黄莺儿,果然手巧。”

她素来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拿在手里赏玩片刻,见这花篮新鲜别致,不禁越瞧越喜欢,当下便有些爱不释手,笑道:“这个便给了我罢,可巧我拿前儿得了几柄宫扇,我拿那个跟你换,如何?”

莺儿忙笑道:“姑娘快别折杀我了,这不过是小玩意儿,哪里就值得姑娘用宫扇来换了,姑娘喜欢便拿去罢。”

探春十分欢喜,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迎春惜春见状也十分心动,也笑道:“也给我们编一个罢。”

莺儿满口答应着,笑道:“这个容易,姑娘们喜欢,我一会子就多编几个。”

正热闹着,远远只见淡菊走来,先给迎春姊妹请了安,方对香菱笑道:“香菱妹妹在这里呢,我正想烦妹妹帮我打几根络子呢,妹妹这会子可不得闲?得空的话过来帮我瞧瞧。”

香菱闻言忙丢下手中的柳枝儿,站起身笑道:“哪里有什么事,在这里顽呢,我这就同你去。”

众人听闻是打络子,也都不在意,依旧围着莺儿看她编花篮子。

香菱随淡菊来到李纨院中,见她直往上房走,便笑道:“姐姐不是说打络子吗?丝线在哪里?”

淡菊微微一笑,道:“先不急,奶奶有话同你说,你进来坐坐罢。”

香菱不疑有他,掀了帘子进去,不料一进门便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含泪看着她,心下不禁有些疑惑,不过也并未多想,对李纨笑道:“奶奶叫我来有什么事?”

李纨道:“你先坐下罢。”叫人搬了个绣墩给她,方转头看向封氏,问道:“您老可看清楚了?”

封氏一见香菱便认了出来,此时早已泪流满面,道:“我觉不会认错,她就是我的女儿英莲,虽模样儿长开了好些,但大段未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且她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点胭脂,是她从胎里带来的。”

说罢颤巍巍起身走到香菱面前,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香菱正不知所措,忽听清封氏所言,顿时呆若木鸡,看着封氏怔怔道:“你说你是我娘?”

封氏抱着她泣不成声,呜咽道:“我是你娘!你是我的女儿甄英莲,你三岁那年元宵节看花灯不见了,娘已经找了你十年了!”

香菱虽不记得家乡父母,但对幼时的一些事却依稀有些印象,听到‘元宵节’,‘看花灯’等字眼,顿时身子一颤,无意识地道:“花灯!花灯……”

封氏见她如此,更是心如刀绞,呜咽道:“我苦命的女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香菱怔愣良久后终于反应过来,抱着封氏放声大哭,“娘!你是我娘!”

房中众人无不落泪,李纨也微微红了眼眶,心下却极为欣慰,如今香菱母女团聚,总算不必走上原本的凄惨命运,只是如何让薛家放人还是个问题。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回,才慢慢平静下来,封氏拭了泪,扑通一声跪在李纨面前,磕头道:“多谢奶奶大恩大德,让我们母女重逢。”

李纨吃了一惊,忙命人扶了起来,道:“快别如此,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况且香菱的身契还在薛家,如今当务之急是想法子让薛家放人。”

听了这话,香菱也从欢喜中清醒过来,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封氏神色坚毅,咬牙道:“我家英莲是被拐卖了的,又不是自愿卖身为奴,他们要是不肯放人,我就上衙门告去,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去!”

香菱闻言面色一白,双手死死抱住封氏,呜咽道:“娘不要,我不要你出事……”

淡菊夏竹等人看了都心下不忍,皱眉道:“难道就没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放人?”

李纨想了想,道:“先别急,倒不是没法子,当初贾雨村为了奉承薛家胡乱判案,这个案子本就不合理,一旦翻出来薛家也得不了好,只要抓着这一点,再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他们未必不肯放人。”

封氏这才知道当初女儿的案子是贾雨村所判,忙细问缘由,听香菱说完后顿时又惊又怒,咬牙切齿道:“贾雨村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他和你爹是至交好友,他因家境贫困,时常得我们家接济,进京考试时没有盘费,还是你爹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和冬衣做盘缠。

当年他时常来我们家吃酒做客,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没想到他竟如此忘恩负义!”

说罢又抱着女儿哭起来。

香菱也垂泪不已。

李纨低头沉吟了片刻,对淡菊道:“你带了甄娘子和香菱去客房歇息,她们母女久别重逢,定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说罢又对封氏道:“甄娘子不必担心,香菱之事我已有了法子,你们先去歇息片刻,我这边自有安排,一会子再打发人去叫你们。”

封氏感激涕零,她昨夜又是欢喜又是担心,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如今终于与女儿相认,才真正松了口气,此时亦觉身上疲惫不已,拉着香菱磕了头,方下去了。

李纨便叫了淡菊过来,道:“你去二奶奶院里,请她帮忙办一件事。”说罢附耳吩咐了一番,如此这般。

淡菊会意,点了点头,匆匆出去了。

李纨又对夏竹道:“你去请宝姑娘来,就说我有要紧事与她商议。”宝钗读书明理,也唯有她能劝解薛姨妈与薛蟠。

夏竹忙答应了,依言去请了宝钗来。

宝钗来到上房,见众人看她的神色都有些奇异,心下不禁有些疑惑,面上却只做不知,对李纨笑道:“嫂子急匆匆打发人叫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纨请她坐下,又叫人上了茶,方道:“确有一件为难的事要与妹妹商议。”

说罢便将封氏寻女,香菱母女重逢之事说了,末了道:“我知道这事有些突然,只是那甄家娘子实在可怜,姨妈又素来慈善,何不放了香菱,让她们母女团圆去。

何况香菱原是被拐卖了的,按本朝律例是可以复归原籍的,若是甄娘子孤注一掷,为此求衙门做主,事情闹大了只怕又会翻出蟠兄弟的旧案,反倒不妥,故而叫了妹妹来商议。”

宝钗听完顿时惊住了,饶是她素来多智,此时也有些六神无主。

过了良久,宝钗方定下神来,苦笑道:“多谢嫂子告知,按理自然是该让她们母女团聚的,只是我哥哥的脾性嫂子也知道,他为香菱惹了这一身官司,只怕不会愿意放她离开。

这样罢,我回去与妈妈商议一番,还请嫂子与那位甄家娘子说一声,先不要着急,我们商议妥当了自然会给她一个答复。”

李纨心下松了口气,宝钗愿意就好,忙道:“这是自然。”

出了这事,宝钗也无心闲话了,匆忙回到梨香院。

可巧王夫人正在同薛姨妈闲话家常,见她神色匆匆,满脸忧色,不同以往,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宝钗扫了一眼,见众多丫头婆子都在,犹豫了片刻,屏退左右,方将香菱之事说了。

薛姨妈素来没什么主见,听闻封氏要去告官,顿时慌了,急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宝钗劝道:“香菱的来历本就不好让人知道,又牵扯着哥哥的人命官司,虽说官司如今已经了结了,但到底是个罪证,这样留着不是个常法,日后若是翻了出来,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如今她母亲既然找来了,妈何不趁此放了她家去?一来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二则也去了后患,就算日后官司重新翻出来,没有了人证,也不必担心哥哥因此被牵连。”

王夫人听了也点头道:“宝钗说的在理,如今对方母亲既然找来了,便放了她家去罢,横竖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缺这一两个丫头。”

她素来不喜风流标致之人,何况薛蟠又曾为香菱打死人命,心下未免觉得香菱有红颜祸水之嫌,颇为不喜。

薛姨妈却有些踌躇,道:“蟠儿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这一年来他为香菱儿不能到手和我打了多少饥荒。

我想着香菱模样儿好,做人行事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性子又温柔娴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都及不上她,已答应了蟠儿明年便把香菱开了脸,到时候摆两桌酒,明堂正道给他做屋里人。”

王夫人听了顿时皱眉,忙道:“妹妹也糊涂了,不说香菱的身世来历,便是真的丫头也不行,虽说大家公子都会放两个人在房里服侍,但断没有还没成亲便开了脸的,这样一来还有哪家的女儿肯许亲?

不过一个丫头罢了,明儿再买一个颜色好的给蟠儿便是,何必留着这么个罪证在身边。”

薛姨妈满面愁容,垂泪道:“话虽如此,只是姐姐也知道那孽障的性子,要是我们私自放了香菱,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方才说收房什么的宝钗不好插话,此时忙道:“哥哥虽然胡闹,但素来孝敬妈,我们好好同他说,他未必不依。”

薛姨妈依旧有些犹豫不决,正在此时,忽有丫头来传话,说是老太太请姨太太过去说话。

三人微微一惊,王夫人疑惑道:“老太太这时候叫去做什么,难不成也是为了香菱的事?”

宝钗心念电转,想起方才李纨房中不少丫头都在,贾府中下人的脾性她素来深知,只怕已经传开了,想到此处,不禁蹙眉,叹了口气道:“这事本就是纸包不住火,瞒不了多久,不管是不是,妈都要快些做决定才是。”

薛姨妈闻言越发烦恼,只得掩了愁容,略收拾一番后来到贾母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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