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回

贾兰不明其意,答道:“是前日来外祖父家的一位客人给的,是一位极儒雅的老先生,学识渊博不说,性情也十分随和,还考较了儿子一番呢。”

李纨一直惦记着贾兰拜师的事,闻言心中一动,忙道:“那位先生是什么人?”

贾兰道:“听外祖父说那位先生姓顾,名讳是一个岩字。”

李纨早先为儿子打听各路名师,也仔细了解了当今文坛的一些情况,自然知道顾岩其人,顿时吃了一惊,忙问道:“那位顾先生是如何考较你的,说与妈妈听听。”

贾兰便将顾岩当日在李家作客,如何考较他的情景说了,末了道:“顾先生临走之前送了这块玉佩给我,还嘱咐我好生用功,不要荒疏了课业。”

李纨一怔,问道:“就这些?顾先生没有提过其他的事?”

贾兰闻言一怔,摇头道:“并不曾说过什么。”

李纨蹙眉道:“你细想想,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贾兰见母亲神色不同以往,心下不免有些疑惑,认真思索了片刻,正准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有些犹疑道:“倒是有一件,顾先生当时离开时面上似乎有些惋惜之色,儿子好像听见他说什么‘可惜了’。”

李纨听罢微微蹙眉,从顾岩的表现可以看出颇为喜欢贾兰,只是又说可惜却是什么意思?

思索了半日,心下一时也猜不透对方用意,见贾兰脸上满是不解,只得暂且搁下,笑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一会子该吃饭了,你先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罢。”

贾兰答应着,梳洗一番之后换了家常衣裳,往贾母与王夫人上房去了。

这厢李纨带着丫头收拾东西,不过是些吃食绸缎酒水等物。

将吃食点心分送了些给府中各人,绸缎也命夏竹收起,忽然看到李守中的书信,李纨心下一动,忙拆开信件细看,看完后才明白事情的始末缘由。

原来当天顾岩应李守中之约至李家赏玩字画,见过贾兰之后考较了一番,见他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颇为惊讶,又看了他写的文章,虽然文笔稚嫩,但言之有物,十分不俗,见解较之常人高出了十倍不止,不禁十分喜欢,只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有答应收徒。

李守中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并没有就此放弃,因为他看出对方确实十分喜欢自己的外孙,只是似乎有什么顾忌才没有答应收徒,如果再恳求一番,说不定就能说动对方。

因此他在信中说年后再接贾兰过去住几日,届时设法再请顾岩过府,看能否促成此事。

李纨看罢放下信笺,沉吟了半日,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拜得名师,只是顾岩的来头实在太大,身份地位都不是普通人可以高攀的。

这些年来不知多少皇室宗亲,王公贵族家的子弟想拜师都不得其门而入。

贾家虽然是四王八公之一,但在遍地勋贵的京城也只是属于中等人家,并没有什么实权,如果顾岩破例收了贾兰,便是众矢之的,未免太打眼了些,必然会惹来麻烦,对他们母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对方既然不肯收下贾兰,自然是有什么缘故,一再相强反倒不美。

况且贾兰现在年纪尚小,需要的是一位可以教导他,指引他的老师,并不一定要是名家大儒,既然李守中有与顾岩有交情,完全可以借对方的人脉再找一位适合贾兰的老师,如此一来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不会太过惹眼,可谓是两全其美。

想到此处,李纨忙叫人准备纸笔,当即修书一封,将其中缘故说明,再三叮嘱万万不可再向顾岩提起拜师之事,随后命人快马送到李府,亲自交予李守中。

李守中收到信后沉默了许久,虽有些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女儿的考虑比自己更周全,思量半晌后还是同意了。

只是如今已经到了年底,这件事也只能等年后再议了。

离年日近,府里也越发忙碌起来。

这日,李纨给贾母王夫人定省毕,回到房中,便见夏竹进来回话说:“奶奶前儿吩咐给大姐儿做的衣裳已经得了,要不这会子送去?”

原来先前李纨一直想着给贾兰寻个武师父,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凤姐知道后便让贾琏跟贾政提了两句,找了荣国府当年的旧部中一位退下来的家将,专门教导贾兰骑射。

这位家将年纪虽大了些,但武艺不凡,性情也忠厚,教导贾兰完全绰绰有余。

李纨心中感念凤姐之情,一时又没有什么可答谢的,思来想去便决定做一套衣裳给凤姐之女,特特开箱选了几匹柔软又不伤皮肤的料子,又亲自画了图样,交给夏竹缝制。

夏竹针线极好,一手绣活比宝玉屋里的晴雯还强几分,缝制这样一套衣裳是极容易的事,不过数日便得了。

李纨闻言才想起这事来,道:“先拿来我瞧瞧。”

夏竹将衣裳取来给她过目。

李纨细细看了看,上面是一件红色菊花纹绉绸大襟小棉袄,乃是以红色荷花菊花纹暗花绸为面,月白色素绸为里,中絮丝绵。领口袖口镶黑色地卍字花卉纹襟边,缀铜鎏金錾花空心扣四枚。袖口内镶小朵花纹绦边,里衬月白色暗花绫,挽出时可显露于外,既实用又别致。

与之相配的是一条桃红色暗花绸夹裤,却是桃红色暗花绸为面,月白色细布为里,非常适合婴孩细嫩的皮肤,腰围镶白色细棉布,裤口镶黑色地蓝“卍”字花卉纹绦边和黄色小朵花纹绦边。

整套衣裳看不到一丝针脚的痕迹,绣工精巧,可谓是精致到了二十分。

李纨看后十分满意,点头道:“这样就极好了,你再收拾两样点心,我亲自送去。”

夏竹答应着,依言收拾了几样细巧点心,用掐丝填漆食盒装好。

李纨便带着东西往凤姐院里去。

可巧凤姐才料理完事情,正抱着大姐儿说话,听说李纨来了,忙命请进来,又叫平儿倒茶。

李纨笑止道:“不必忙了,才吃了茶过来。”

凤姐轻轻拍着大姐儿,口中笑道:“嫂子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大姐儿如今将将半岁,身上穿着件大红百蝶穿花小袄,葱绿撒花棉裤,她趴在凤姐儿怀里,一双乌黑晶亮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好奇的望着李纨。

小丫头这段时间又胖了好些,小脸蛋粉嘟嘟白嫩嫩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越发显得精致可爱。

李纨心下喜欢,摸了摸小团子的脸蛋儿,逗弄了两句,笑道:“今儿来不为别的,一是谢你前些日子相助,二是来瞧瞧大姐儿,眼瞅着快过年了,我让夏竹给大姐儿做了身衣裳,正好年下穿。”

说罢叫夏竹将衣裳交给平儿。

平儿接过,细瞧了两眼,展开与凤姐看,笑道:“这一看就是夏竹妹妹的手艺,真真精致的了不得。”

凤姐也看了一回,针法灵动,绣工精致,一看便知是费了大功夫,忙含笑道谢,命平儿好生收起来,“赶年下时给大姐儿穿。”

又低头对女儿笑道:“你大娘这般疼你,日后可得好生孝顺伯娘,听到了没?”

大姐儿此时不过一懵懂稚儿,尚不能言语,哪听得懂凤姐话中之意,含着手指好奇地看着凤姐,又转头看向李纨,嘴里啊啊几声,忽然拍着小手笑起来。

李纨与凤姐都笑了,“这小丫头倒精怪。”

说笑了一回,凤姐忽然想起一事,对李纨笑道:“险些忘了,你今儿来得正好,正有一宗东西想给你们送去呢。”

说着,便对平儿道:“把昨儿亲家太太送来的那个珐琅匣子拿来。”

平儿答应了,果然回里间捧了个银鎏金嵌珐琅盒子来。

这珐琅盒通体錾花鎏金,并嵌烧蓝装饰,盒盖面錾刻缠枝花卉,中央嵌一银圆片,其上以烧蓝云龙戏珠纹装饰,器身錾刻夔龙纹,四壁正中均嵌有烧蓝装饰,纹样与盖面烧蓝相同,极为精致。

李纨细瞧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何物,不禁笑道:“这是什么稀罕东西,这般宝贝。”

凤姐道:“这是昨儿我母亲打发人送来的,说是下面的人孝敬的,叫什么香膏墨,统共得了两盒,家里留了一盒,这一盒便送过来了,我对这些不大通,想着白放着可惜了,倒不如给你们用去,你瞧瞧喜不喜欢。”

李纨闻言一怔,打开墨盒,见盒中置一长方形银屉,屉上有八小格。盒外壁相对两侧的银圆片烧蓝装饰,内连一半圆形抽屉,屉内存放着八锭墨条。

墨条约二寸宽,四寸长,顶端弧圆,一面阴文填蓝楷书“菊香膏”三字,上方嵌米珠一粒;另一面阴文填蓝楷书“永元辛亥心农制”七字款。

李纨前世也听说过香膏墨之名,只是那时早已失传,没想到今日竟见到了实物。

菊香膏墨的制作,据《窳叟墨录》中记载:“汪心农榖,得明季阿胶一大匣,嗅之有菊花香,遂自制墨。”用上述菊花香的阿胶所制成之墨,就是菊香膏墨。

只是后来菊香膏胶料已尽,菊香膏墨也就无人制了。

此墨乃文人雅士最爱,十分珍贵,李纨忙将墨盒盖上,推了回去,道:“这东西难得,你自己留着罢。”

凤姐笑道:“我又不做那些什么‘诗的,干的’,留着也是白糟蹋了,倒不如给了你们。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得巧,就带了去罢。”

李纨道:“你即便不用,拿去送人也是极体面的。”

凤姐道:“送给别人更是糟蹋了,我可舍不得,还是给了自家人是正经,你也别推辞了,横竖也只几锭墨条罢了,不值什么,在我眼里还不如一只金镯子来的贵重呢,咱们又不是外人,这般外道做什么。”

说罢将墨盒推到她跟前,道:“这里头共有八锭,林妹妹薛妹妹一人一锭,咱们家的三位姑娘,每位一锭;剩下三锭,送宝玉一锭,剩下的那两锭给你和兰哥儿。”

李纨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只得收下了,道:“既如此,我便先替她们姊妹谢过了。”

凤姐这才欢喜起来。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管事媳妇来回话,李纨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房中,打发人将香膏墨给各人送去。

这边姐妹诸人都收了,十分欢喜,得知缘故后都深谢凤姐儿。

展眼便是新年,阖府祭宗祠,各家请吃年酒,十分热闹,不消赘述。

到了十五元宵灯节,李守中早早便跟贾政说好,这日吃过晚饭,便打发人到贾府接了贾兰出来,带上李厚一道去街上看花灯。

今夜极热闹,只见街市两边游廊罩棚,将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绢,或纸诸灯都挂满了。

两旁商铺俱挂花灯,各种花样,五色鲜明,高低疏密,流光溢彩。

贾兰与李厚目不暇接,只觉得两个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不多时,街上人越来越多,许多大户人家也趁此良辰出来赏灯,但见车马如龙,络绎不绝。

李守中道:“这时候人多,咱们还是先到酒楼里坐坐罢,歇歇脚再逛。”

今儿上元佳节,又是休沐的日子,许多人都来瞧热闹,酒楼上座无虚席,好在李守中先前就料到了,早几日便叫人预定好了雅间。

祖孙三人带着小厮避开人群,走到楼上,——所挂各色连珠灯也都工致,——一齐坐下,由南向北望去,只见东西并对面各楼上下大小灯球无数,真是光华灿烂,宛如列星,接接连连,令人应接不暇,高下错落,竟难辨其多少。

李守中随意点了几样果菜,忽听外面锣鼓齐鸣,丝竹之声不断,纹身望去才发现对面楼下建了一座高台,高台下面人头攒动,喧嚣声不绝于耳,李守中不禁好奇道:“那是在在做什么?”

正巧小二上来送果馔,闻言笑道:“大人不知,这是西园书铺和九华阁设的擂台,预备今晚猜灯谜用的,胜者可得彩头,听说都是极难得的宝贝,大人若是有兴致倒可以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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