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节过后便是夏日了,天气渐渐热起来,府中上下人等都脱了夹衣,换上了夏衫。
这日,李纨正与黛玉迎春姊妹几人一道看书做针线,忽见贾母房里的琥珀过来传话道:“那边大太太扭了脚,老太太叫奶奶和姑娘们去瞧瞧呢。”
众人闻言都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各自回房梳洗了,换了衣裳,又叫了宝玉,一齐往邢夫人正房去。
见了邢夫人,不过是崴着了些,如今调服了药,也没大关系。李纨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众人请了安。
邢夫人垂手站着听完,回了贾母问的话,又对贾母正院方向行了礼,方叫人众人坐了,又拉着宝玉上炕坐了,又一叠声命人倒茶。
丫鬟摆了茶果点心上来,邢夫人将两碟糕点放到宝玉面前,慈爱的看着他,温声道:“这是你最喜欢的芸豆糕和豌豆黄,我叫人现做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宝玉见那芸豆糕色如白雪,小巧玲珑,煞是好看,依言拈起一块芸豆糕尝了尝,只觉质地柔软,吃在嘴里香甜爽口,软而不腻,不禁点头笑道:“好吃,谢谢大娘。”
邢夫人越发喜欢,笑道:“合你口味就好,喜欢的话我打发人再去做一些,一会子带两碟回去。”
宝玉脆生生应道:“那就偏了大娘的好东西了。”
邢夫人笑道:“不过是几样点心,不值什么,我这里还有两件极好顽的玩意儿,一会子吃了饭再叫人拿给你。”
邢夫人是填房,出身又平平,和王夫人之间虽有些不睦,但也只是妯娌间的嫌隙,宝玉生的得人意儿,又素来嘴甜乖巧,她不曾生育,心下难免偏疼几分。
宝玉答应着。
邢夫人又对黛玉等人道:“你们姊妹难得过来,可巧今儿有外头送来的新鲜野鸡崽子,一会子吃了饭再去。”
黛玉迎春等人答应着。
李纨一面吃茶,一面听邢夫人说话,见她一面说话一面慈爱地揽着宝玉,用手百般摩挲抚弄,心下不禁有些诧异,她素日极少到邢夫人这边来,两人也不怎么打交道,竟不知她对宝玉如此疼爱,这情状简直和亲母子也不差什么。
原著中凤姐对于邢夫人性格的评价很明确:禀性愚犟,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
意思就是说邢夫人为人既愚蠢又固执,苛吝异常,而且不听人劝,当然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像这样的人通常都不是心眼很多虚情假意之人,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写在脸上。
邢夫人向来吝啬,素日对贾琏迎春兄妹三人都有限,唯独偏爱宝玉,吃的顽的给了不少,极为疼爱。
李纨记得原著中贾宝玉挨打之后,一直养了几个月才出门,邢夫人不但亲来探望,还特意送了果子来慰问。
李纨细想其中原因,大概也能猜测出几分,一则宝玉生的俊秀可爱,邢夫人不曾生儿育女,有这么个贴心乖巧的小侄儿,难免触动了心肠,将一番慈母心肠倾注在了宝玉身上。
从书中可知邢夫人最不满的主要在于贾母对于贾政王夫人的偏爱,以及凤姐只顾讨贾母与王夫人的欢心而对她这个婆婆不够趋奉,对于宝玉却并并非虚情假意,而是真心地喜欢和爱护。
二则是因贾母最宠贾宝玉,邢夫人这样做,其中自然也有两分讨婆婆欢心的意思。
李纨一面思量一面看了迎春一眼,见她只低头吃茶,对邢夫人明晃晃的偏爱视若无睹,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但迎春这性子也太木讷了些。
娘儿几个说了会家常话,不觉便是晚饭时候。
丫头婆子们捧了四五个五彩戗丝食盒过来,一时调开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略坐了坐,李纨便辞别邢夫人,同众姊妹们回家,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歇,不在话下。
临近端阳,天气愈热,这日黛玉闲来无趣,便约着探春往李纨院中来,寻李纨说话儿,以解午倦,二人来至院中,见静悄悄的,鸦雀无闻。
两人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素云碧月几个小丫头脑袋正一点一点的打盹,看见两人顿时惊醒过来,忙都站起来,要进去禀报,黛玉忙竖起食指‘嘘’一声,悄声笑道:“快别,你们歇着吧,我们自己进去就是了。”
碧月几人也知道她们素日亲近,玩闹起来彼此吓唬一下都是有的,便笑着不语,趁空继续坐着打盹。
黛玉与探春笑着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两人举着团扇,提起裙摆轻手轻脚往里去,转过槅子,隔着珠帘往里一看,便见梅香淡菊坐在上罗汉床上,一旁的小几上堆着好些东西,一人清点物品,一人执笔记录着什么。
李纨却歪在芙蓉簟上,一身月白色家常纱衫,乌压压的头发只用碧玉簪简单挽着,正在看着手中的一份红色礼单。
黛玉看了一回,便从珠帘向里笑道:“大热的天,这是在忙什么?”
梅香等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是黛玉与探春,都笑道:“姑娘们多早晚来的,竟也不出声,倒吓了我们一跳。”
黛玉拉着探春自掀了珠帘进来,摇着手中的团扇笑道:“嫂子正用功呢,我们怎么好意思打扰。”
探春也笑道:“谁知我们站那里半天了,也没见你们发现。”
李纨也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的礼单,嗔道:“越发淘气了,怎么这会子过来了,这大热天的在太阳底下走过来,回来中暑了可怎么处?”
黛玉笑道:“不妨事,我们从夹道那边树荫下过来的。”
此时淡菊和梅香都已站起身来让座,梅香又出去叫素云去倒茶来,李纨道:“这大热天的茶倒不必了,去盛两碗酸梅汤来,昨儿外头送来的瓜果洗一些出来,在井水里湃一湃再送来。”
素云答应着去了。
黛玉见桌上堆着好些香饼儿、香球儿、香袋儿,以及香珠、香串等物,不禁笑道:“嫂子这是打算开铺子不成?”
李纨笑道:“哪里的话,过几日就是端阳了,预备节下送礼的,再者夏天到了,家常佩带的香荷包,熏衣服用的香料也要备好,还要配制解暑药、清凉药等等,这些只怕还不够呢。”
端阳一过,夏天来临,各处蝇虫恶味较多,人又容易出汗,所以都讲究戴香囊香袋儿,一是为除秽气,二也是为避蛇虫。
探春拿起两个香袋儿闻了闻,点头道:“嫂子这些香料倒清雅干净,不像前儿买办上送来的那些,香味儿实在太重了些。”
黛玉道:“那外头香料铺子里市卖的又没什么好的香谱香方,调配出来的香料也有限,脂粉也轻薄,还不如咱们自己配的干净。”
探春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买办上采买来的香料脂粉实在太不堪了些,不知那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根本使不得,我房里的丫头们都是拿了月钱另叫别人的奶妈子的弟兄儿子现买了来,方才使得。饶费了两起钱不说,东西又白丢了一半。”
李纨暗暗赞叹,探春实在有管家之才,小小年纪就看事情这般清楚,口中笑道:“我如今不用脂粉,不过肌肤倒比先前好些了,其实那些擦脸用的好宫粉都是用细铅粉加冰片配制出来的,用久了于身体并无益处。
你们如今年纪还小,使不着这些,过几年也要用起来了,依我的意思到时候宁可麻烦些,买些香料胭脂回来自己调配,比外头市卖的干净,用着也放心些。”
市面上有不少香料铺,除卖香料外,也卖日常一般人用的“桃儿粉”、“鹅蛋粉”、“棉花胭脂”等。所谓“口脂面药”、“澡豆香囊”、“宫粉麝脂”等都是香料铺作坊中制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