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的丫鬟通常是十八岁到二十岁左右出去,或是配小厮或是放出去令其父母自行择配,茯苓本月刚满十八岁,李纨在数月前便跟刘大娘说了这事,让他们给茯苓选一门好亲事。
因此李纨也不惊讶,笑道:“这是好事,定的是什么人家?其他的倒罢了,不拘家境如何,总要人品好才行。”
茯苓虽是个丫头,容貌气度却与一般的主子姑娘也不差什么,行事又稳重,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家管事媳妇来给自家儿子求娶了,其中不乏有几家在主子跟前有脸面的,李纨都找了由头拒了,茯苓服侍了她好几年,一直忠心耿耿,她既然知道贾府日后抄家灭族的下场,自然不会让她跳这个火坑,到最后落个被发卖的下场。
刘大娘忙道:“说来也是一门好亲,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子,姓周,今年二十四岁,祖上也是耕读人家,如今虽然没落了,家底倒还殷实。
我这侄子年岁虽然大了些,但为人忠厚本分,也读过几年书,只是一直没能考取功名,先前也是因为接连守孝才耽搁了婚事,如今在村上开了一家蒙学,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家中也有百十来亩地,房子也是新盖的,衣食无缺,家里虽无父母,却有一个祖母,亦是极和蔼可亲的人。”
李纨听罢又细细问了几句,心下也颇为满意,没有公婆,嫁过去便可以自己当家做主,茯苓虽是丫头,但在她身边数年,也是读书识字的,描龙绣凤,管账理事都是一把好手,比寻常寒薄人家的小姐还强些,对方既然读过书,两人便有共同语言,不至于说不到一处去。
想到此处便对刘大娘笑道:“我听着不错,你们是茯苓的亲父母,自然是想的妥当,只是这到底是茯苓的终身大事,还是得问过她自己才好。”
刘大娘见李纨对自己女儿如此关心,心下十分感激,忙道:“奶奶放心,这是自然,我今儿来便是问问她的意思。”
李纨便让人带她去了茯苓房里。
不多时刘大娘便出来了,见她满面笑容的样子李纨便知是成了,高兴之余也有些不舍,便问刘大娘:“你们预备几时接了茯苓家去?”
刘大娘回道:“昨儿瞧了黄历,四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今儿回去答复了周家,便可以请媒人来提亲了。”
李纨算了算日子,道:“还有二十来天,倒不急,你且先家去,茯苓服侍了我一场,我也得给她预备一份嫁妆,摆一桌酒给她饯别,再者也要销了身契重立户籍,你们过几日再来接她罢。”
刘大娘十分欢喜,忙答应了,李纨便命人送了她出去。
李纨又叫人请了凤姐来,将事情缘故说了,笑道:“这次要麻烦你去料理,先把茯苓放出去,得了良民的户籍,周家才好请媒人去提亲。”
凤姐素与李纨相厚,闻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放心,这事容易,只管交给我,保管办得体体面面,妥妥当当。”
李纨笑着谢过了。
一时说了会儿闲话,凤姐吃了口茶便回去了,李纨也知道她忙,便也不留她。
不多时李纨院中众人便都知道了茯苓不日便要出去待嫁的事,都纷纷道喜。
茯苓素来大方,此时也不免有些害臊,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心里自然欢喜,只是一想到离别在即,又不禁有些伤感。
因茯苓出去在即,李纨便将淡菊提了上来,茯苓便将诸事并房里物件等等都移交给淡菊,又将李纨的诸般喜好细细交代一番,方收拾自己的东西,并不出门。
茯苓这些年在李纨身边当差一直尽心尽责,李纨待她们也大方,时有赏赐,多年下来也攒下了不少东西,衣履簪环约有五六百金。
正收拾东西,便见梅香进来笑道:“姐姐,奶奶叫你呢,快跟我来。”
茯苓笑道:“是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梅香抿嘴一笑,道:“姐姐去了就知道了,是好事。”
茯苓心下若有所觉,不禁红了脸。
李纨正坐在罗汉床上看着淡菊收拾东西,见茯苓进来不禁一笑,招手叫她上前,指着小炕桌上的一个螺钿匣子道:“你跟了我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匣子里是一点子东西,给你添妆罢。”
茯苓一怔,启匣看时,不禁吃了一惊,原来匣子分为两格,第一格装着两封银子,一封五十两,合起来便是一百两;另一格中却是一套梅花式样的红宝石头面,分别是一枝金镶红宝石的梅花钗,两支梅花压鬓簪,一双镯子、一副耳坠,一对戒指,俱是赤金累丝绞成梅花花枝和花瓣之形,每朵花蕊中间都镶嵌着小巧匀净的红宝石,工艺极尽精巧别致。
茯苓忙推了回去,道:“奶奶,这太贵重了,我可当不起。”
她素日管着李纨的体己,自然对这套头面有印象,正是李纨新婚那年打的,只工艺便不凡,加上金子和镶嵌的红宝石,少说也要三四百两银子,实在太过贵重。
李纨笑道:“这有什么当不起的,你服侍了我这么些年,总要体体面面地出嫁,如今有了个好结果,我也为你欢喜,女孩儿家嫁妆多,嫁过去才有底气说话。何况你婆家虽不是官家,到底也是读书人家,你若嫁过去,日后少不了要出门应酬交际,打扮的太素净了未免叫人看轻了,横竖这套红宝石头面我也戴不得了,倒不如给你做嫁妆。”
说罢又叫梅香取了一匹大红色的石榴红绫,一匹大红羽缎,一匹富贵长春的缎子,一匹百蝶穿花花样的香云纱和一匹流云百蝠的蝉翼纱来,对茯苓笑道:“出阁后须得穿的鲜亮些,这几匹料子你拿去,做几套新衣裳罢。”
茯苓心中感激不已,含泪道:“奶奶这般待我,我实在当不起。”
梅香淡菊几人心下也颇为羡慕,这些俱是主子们素日做衣裳的好料子,尤其是那匹石榴红绫,虽说是官用的,却与上用的也不差什么,是江南织造府今年新出的料子,一匹便要二十多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一块尺头便可以做两身衣裳,而一匹布料少说也有三四十丈,做的衣裳够穿好几年了,这些料子再加上方才的一百两银子和红宝石头面,可以说是一份极体面的嫁妆了。
不过她们虽然羡慕,但并不眼红,她们素来与茯苓情分极好,何况李纨早就说了,来日她们出去时也是如此,并不会厚此薄彼,因此都笑劝道:“奶奶既然给了,姐姐便收下罢,到底是奶奶的一番心意。”
李纨也道:“正是,不过是一点子东西罢了,又值什么,快收起来罢。”
茯苓服侍李纨多年,一直管着财物,也知道她体己丰厚,这些东西在她而言是贵重之物,对自家奶奶来说却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况李纨赏赐东西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便不再推辞。
次日,凤姐便将茯苓的良民户籍送了过来。
黛玉等人也都听到了消息,她们与李纨素来相厚,再者素日李纨教导她们针线规矩时茯苓也是常在一旁服侍的,情分甚好,因此姊妹几个便相约去李纨院中道贺,唯有宝玉闷闷不乐,跟在后面不住长吁短叹:“女儿家未出嫁时是颗珍珠,嫁了人就成了死鱼眼睛了,好好的女儿家嫁人做什么,还不如长长久久地留在我们家!”
众人闻言莞尔,知道他的古怪毛病儿,也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