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回

两人说了番家务人情,颜氏多年随夫外放,走过许多地方,颇有见识,然而不管她说什么,风土人情也好,诗词书画也好,李纨都能接的上话,而且言之有物,这份见识一点儿也不似那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普通内宅女子。

颜氏诧异之余极为欢喜,李纨也喜她性情爽利,言谈举止不与时下女子相同,不过半日功夫,两人越发投契起来。

直到日暮时分,丫鬟婆子们前来请用晚饭,两人才惊觉时间流逝,对视一眼,都好笑起来。

颜氏笑道:“难得我们姊妹这般投契,妹妹不妨留下来,我这就打发人去预备一桌小宴,我们院里虽没什么好东西,新鲜瓜菜倒还带了些来。”

李纨知道她的好意,但她如今斋戒茹素,又尚未出孝,并不能饮宴,忙婉拒了,道:“姐姐的好意原不应辞,只是我如今尚在孝中,多有不便,还望姐姐见谅。”

颜氏这才想起李纨夫孝未满,顿时心下大悔失言,忙道:“妹妹快别如此,倒让我臊的不行了,是我粗忽,竟连这等要事也忘了,实在该打,妹妹勿怪。”

李纨自然不会生气,忙劝解了一番,又说了一会话,方才回去了。

颜氏亲自送到院门口,又嘱咐了几句,眼看着人去了方回来。

吃毕晚饭,颜氏回到房里,挥退了众人,大丫鬟寒秋替她卸下簪环,笑道:“从未见奶奶像今儿这般高兴,与表姑奶奶竟似有说不完的话。”

颜氏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曾想到竟与她如此投缘,先前总听人说荣宁二府行事荒唐,很没有规矩,我不曾与他们打过交道,便也信以为真,今日才知传言未必可信,李家表妹如此人品,不似那等轻薄脂粉之流,见识气度都少有人及,实在难得,只可惜命太苦了些。”

当世并不禁女子改嫁,若是寻常人家她还可以帮忙,以他们家的权势门第,李纨又是这般的人品容貌,想找一门好人家再醮并不难,偏偏贾家不是寻常人家,为了名声体面,他们自然不会容许儿媳改嫁。

寒秋闻言点了点头,道:“我瞧着这位表姑奶奶不止长得好,性子也好,比姑太太家的大姑娘还出色些,偏偏却是这样苦命。”

寒秋自幼服侍颜氏,情分非比寻常,私下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颜氏正对着妆奁整理鬓边的发丝,闻言嗤笑一声道:“她如何能与李家表妹比?咱们这位表姑娘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眼空心大,不知廉耻,成日家做白日梦,连李家表妹一零儿也不及!”

颜氏口中的表姑你乃是寿山伯府大姑太太的女儿,名唤钱雅,生的有几分聪明,容色过人,少有人及。

那钱雅之母乃是庶出,嫁的夫家亦是普通官宦人家,钱雅已十八岁,尚未许人,她原是不甘于人下,其母亦是如此,安心仗着娘家的权势,要与豪门贵族结亲,不肯轻意许人,怎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家根基浅薄,不肯求配,所以耽误到如今。

今年寿山伯府大姑娘嫁入七皇子府为正妃,钱雅心下越发不甘,上一次趁着七皇子夫妇过府给寿山伯府老太君祝寿,险些做出丑事来,幸而寿山伯府及时发现,此事才没传扬出去,因此颜氏极厌恶她。

当日之事只寿山伯府几位主子知道,对外瞒的极紧,寒秋虽是颜氏的心腹,也并不知此事,不过她本性伶俐,虽不知究竟,但见颜氏神色不悦,便聪明的不再提起。

颜氏卸完妆,换上寝衣,对寒秋道:“明早李家表妹去正殿做法事,你记得提醒我一声,也去添一份香火银子。”

寒秋答应了一声,“奶奶放心,一会子我就打点出来。”

次日,李纨依旧早早起来,在正殿念了半个时辰经,及至做完法事,便回了院里歇息。

才梳洗完,忽见刘大娘带几个仆妇送了好几篓蔬果瓜菜来,对李纨笑道:“这是咱们庄子上新结的瓜菜,听说奶奶来进香,这是今早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留的尖儿孝敬奶奶。”

李纨命人端了凳子与她坐,笑道:“难为你们费心了。”见那篓子里有好些新鲜的嫩藕莲子以及红菱鸡头等几样鲜果,不禁笑道:“正想着新鲜莲藕吃,你们就送来了。”

夏竹捧上茶来,刘大娘忙谢过了,方笑道:“咱们庄上依着奶奶的意思挖了个大池塘,从山上引来了活水,又有老农精心伺候着,养出来的藕极多极大,虽不及江南的味道好,但也还脆嫩,奶奶也尝尝鲜。”

李纨点了点头,又问道:“今年庄子上的收成可还好?”

刘大娘吃了口茶,道:“今年风调雨顺,瓜果菜蔬也丰盛,每日除去卖的,下剩的用来喂鸡鸭鹅和牛羊等牲畜,不到半年,都长的极肥极大,那些酒楼饭庄都抢着要呢,早早就预定下了,月底就交货,我们家那口子说了,少说也有四五千两银子的进项呢,等结清了账就把银子和账本给奶奶送来。”

李纨心下颇为欢喜,点头道:“辛苦你们了,你回去跟刘管事说,从这笔银子中拿五成出来继续置办田地,不拘良田山地,打听到了合适的便买下来。”

刘大娘忙答应了,又说了一会话,方回去了。

李纨便命淡菊将几篓蔬菜瓜果收拾了一半出来,送至颜氏院中。

颜氏正教江映雪下棋,见状不禁笑道:“我这里也还有好些瓜菜呢,这些妹妹留着自个儿吃便是,给我做什么。”

李纨笑道:“姐姐的是姐姐家的,这却是我的一点子心意,不过是庄上的一点儿新鲜玩意儿,尝个野意儿罢了。”

颜氏心下越发喜欢,东西不值什么,难得的是这份心意。

说了一会话,江映雪便告辞去书房练字去了,颜氏对李纨笑道:“妹妹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李纨微微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两人便在桂树下摆起了棋局,丫鬟们奉上茶果细点便退下了,只在不远处听唤。

颜氏拈了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李纨微一凝思,亦下了一子。

两人便一面下棋一面闲话,一时说起前些时日京中的新闻,乃是礼部侍郎之妻因其夫偷置二房而棒打夫君之事。

人人都道那位侍郎夫人为妻不贤,颜氏对其行为却颇为赞许,说道:“这位赵夫人倒是个性情爽利的人,要是我也会如此,要是真如那些人所说把那女人接进了家里,看着那对狗男女成双成对,那活着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把气出了,图一个痛快!横竖谁不叫我好过,我也不叫他过得自在,非闹他个鸡犬不宁。”

颜氏是家中幼女,自幼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性情爽利,成婚后丈夫对她亦是一心一意,日子过得十分自在,十分唾弃那些为图贤名给丈夫纳妾的女子。

这些言谈在此时看来颇有些惊世骇俗,李纨却极赞同,点头道:“姐姐说的不错,我们女子本就不易,成日家被拘在后宅,连门也出不得,嫁了人也没有自己的名姓,只有某某氏。

在夫家既要操持家务,侍候翁姑,还要照顾夫婿,主动为其纳妾,否则便是不贤,即便如此,到头来还要被嫌弃年老色衰,这世道对女子实在太过不公。”

她不止一次庆幸自己穿越后的寡妇身份,要是穿成其他人,跟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男人同床共枕,替他生儿育女,管理小妾,那还不如一刀抹了脖子来的痛快。

颜氏闻言又惊又喜,道:“妹妹果然是我的知己,不是那等世俗人。

我也知道许多人在背后说我是妒妇,我理她们呢,让她们说去,难道就为了图个贤惠名儿,便把自己的丈夫推给别的女人?我才不做那劳什子贤妻,外人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凡是做贤妻的,哪个不是委屈求全,把眼泪往自己肚子里咽?”

因此当初明知丈夫外放之地苦寒,她也不顾新婚跟了去,也正是因夫妻同患难共甘苦,才有了今日的情分。

李纨下了一子,从一旁的八宝盒里拈了一颗松瓤吃了,漫不经心道:“何必理会别人怎么说,自个儿过的舒心才是正经。”

颜氏越发喜欢,真真把她当成了知己,几乎无话不谈。

此后数日,李纨除每日拜祭贾珠外,抄写经文外,或是在房内读书习字,或是与颜氏下棋谈天,牟尼院中皆是女尼,来往香客亦是女眷,不必避讳,周围茂林修竹,景致极好,两人便时常去山间游玩,玩赏山中秋色。

两人情分愈好,与亲姊妹也不差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李纨去后,荣府内一如往常,只凤姐因连日操劳,不慎染了风寒,原不当回事,谁知病情日重,短短几日便连床都起不来了,不得不在房中将养。

因凤姐有恙在身,便与贾琏分房而睡。

那贾琏生性风流浪荡,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十分难熬,只是畏惧凤姐之威,只暂且忍耐着。

这日,贾琏从外头应酬回来,因多吃了两杯酒,只觉口渴,进屋后便嚷着叫人倒茶。

此时喜儿等人都不在,安儿觑得机会,便着意修饰了一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端了茶盘去书房伏侍贾琏。

贾琏早已醉意上涌,见安儿妩媚风流,哪里还忍得住,趁着酒意便搂住了安儿求欢,安儿半推半就,两人当即成就了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