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李纨在书房练了会字,见天气暖和,便命人搬了张软塌在院里,将贾兰放在榻上,看着他爬来爬去,拿了个精巧的拨浪鼓逗他说话。
小家伙已经八个月了,继承了贾珠与原主的好相貌,胖乎乎粉嘟嘟,跟个糯米团子似的,一身宝蓝色小袄,越发显得粉妆玉琢,兼之小小年纪便显露出一股聪明伶俐劲儿,如今正是开始学说话的时候,每日里依依呀呀说个不住,众人爱的不行,时常逗他说话,每日里总是笑语不断。
李纨前世也有一个跟贾兰差不多大的小侄子,初时不免有些移情,但相处了半年多,却是真对这个小娃娃生出了当母亲的心情。
她以前便想过,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就不结婚,年纪大了就去孤儿院收养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如今莫名其妙到了这个世界,虽然一切与当初预想的生活大相径庭,不过她也渐渐调节过来了,心里就当是自己提前实行了原先的计划,贾兰便算是她收养的孩子了。
李纨盘腿坐在软塌上,拿着拨浪鼓对贾兰摇晃,逗他道:“兰儿,叫妈妈——”
贾兰含着手指,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认出了是谁,顿时露出笑容,快速爬过来,伸手去抓那拨浪鼓。
李纨一扬手躲了过去,对着小家伙摇了摇食指,笑眯眯道:“不行哦,叫了妈妈才能给你。”
贾兰愣愣看着她,似乎没听明白,依旧伸手去抓,却次次落空,如此三四次,贾兰总抓不到,顿时哇的一声哭起来。
茯苓几人正在一旁做针线,笑看母子二人顽笑,见状忙道:“奶奶逗哥儿做什么?一会子又要心疼了。”
李纨忙把拨浪鼓塞在他手里,贾兰立时止了哭声,抱着拨浪鼓对李纨咧着小嘴笑,神情颇为得意。
李纨见状哭笑不得,点了点他的小脑袋,笑道:“真真是个小机灵鬼!”
小家伙顽了一会儿拨浪鼓便停了,张手要李纨抱,张着露出几颗小米牙的嘴儿“依依呀呀”地要吃的,倒把众人笑得不行。
乳母张氏也守在旁边,见状便欲抱了贾兰去喂奶,笑道:“奶奶将哥儿交给我罢。”
李纨从贾兰六个月开始李纨便让他吃些米糊了,如今壮实了不少,有心过几个月便给他断奶,闻言便道:“你今儿别喂他奶,先喂他吃鸡蛋羹,炖得嫩嫩的,不许放盐和糖。”
张氏忙应了,亲自下去吩咐。
不多时,果然蒸了鸡蛋羹来,巴掌大的瓷碗小小一碗,滑嫩无比,李纨抱了贾兰过来亲自喂与他吃,拿着小汤匙先吹了吹,又尝了尝,方喂给贾兰,贾兰张口吃了,一口一口吃的十分香甜,不闹不哭,乖巧得很。
梅香在一旁含笑看着,拿针在头皮上擦了擦,低头缝了几针,忽然想起一事来,抬起头对李纨道:“三月二十六是太太的生日,奶奶可有什么章程?”
说来也巧,王夫人的生日与宝玉的生日正正好差了一个月,只是贾府没有给当家太太奶奶们做生日的习俗,不过寿礼还是要送的。
李纨放下手中的小瓷勺,她现在的身份是王夫人的儿媳,不论如何都要送点东西以示心意,只是送什么却没有主意,便抬起头问众人:“你们觉得应该送什么?”
夏竹管着李纨房里的各色陈设器皿,闻言便道:“不如送那架紫檀雕漆绣四时花卉的十二扇屏风?”
李纨闻言摇了摇头,“虽然华丽,却不合太太的喜好,不妥。”
淡菊几人有说送古董陈设的,也有说送珠宝玉翠的,皆不合适。
梅香细想了想,道:“还是给太太做一身衣裳罢。”
茯苓闻言点了点头道:“梅香说的是,送金玉摆设不如送奶奶自己做的针线,礼虽轻,却更能让太太看到咱们奶奶的孝心。”
李纨思索了半天,确实这个主意最合适,当即点头道:“就送衣裳罢。”
贾兰早已吃完了嘴里的鸡蛋羹,正张着嘴等下一口,谁知李纨一心只同茯苓几人说话去了,小家伙等了许久都不没有,不禁着急起来,扯着李纨的袖子“啊啊啊”起来。
李纨闻声低下头去,便见小家伙鼓着肉肉的小脸蛋,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气呼呼地看着她,顿时失笑,忙挖了一勺鸡蛋羹送到他小嘴边,笑道:“是妈妈不对,忘了咱们兰哥儿了。”
小家伙这才满意了,“啊”了一声大口吞下蛋羹,高兴地挥着藕节似的小胖胳膊。
李纨好气又好笑,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小吃货。”
众人忍俊不禁,皆笑道:“奶奶别说,能吃是福,咱们哥儿这性子好,日后肯定不是个吃亏的。”
玩闹了一回,碗里的鸡蛋羹也吃完了,贾兰举起小胖手揉了揉眼睛,安安静静伏在李纨怀中,犯起困来。
众人忙压低了声音,李纨轻轻拍了拍小家伙,待他睡熟了便交给了乳母,轻声道:“带哥儿回屋歇息,小心照看着。”
张氏忙应了,小心翼翼接过贾兰,带了两个丫头回房去了。
李纨便开始与众人商议给王夫人做衣裳的事。
既是给王夫人做,自然要繁琐得多,款式、配色都要用心,尤其是衣服上的绣花更要精致,除了衣裳,还要做相配套鞋袜、抹额、荷包、手帕等等。
李纨沉吟半晌,心里有了主意,命梅香开了箱笼,细心选了好几匹上用的好绸缎,画了新花样子,先将面料按着王夫人的尺寸裁剪出来,选了稳重大方的花样出来,又配好各色丝线,便着手起针刺绣。
原主自幼长于江南,学的就是苏绣,心灵手巧,绣工极好,经过半年多的练习,现今的她已将这份技能完全继承了过来,当即即就飞针走线起来。
忙了十来天,一套衣裳、鞋袜、抹额、荷包、帕子才绣成。
到了三月二十六,一大早,李纨便起来梳洗。
虽说如今在孝中,但到底是王夫人生日,不好穿得太素净,故换了身前些日子新做的湖绿缎子滚边玉色小袄,白绫弹墨细褶裙,挽了一个家常髻,只簪了两支珍珠花钿并一支碧玉莲花簪压住,又戴了一对金镶珍珠灯笼坠子,略收拾妥当,便命人捧了新衣裳,抱着贾兰去了王夫人上房。
王夫人刚梳洗完,见到李纨抱着贾兰过来,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
李纨笑道:“今儿是太太的千秋,故而早早来给太太道喜。”
王夫人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有心了。”
李纨复又抱过贾兰,恭敬地道:“兰儿也向太太请安问好,祝贺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贾兰素来乖巧,不哭不闹,扬着小脸儿对着王夫人笑,白嫩嫩胖乎乎的小脸蛋上露出两个深深的小梨涡。
小家伙粉妆玉琢,让人移不开眼睛,兼性子又好,见人就笑,但凡人见了,没有不爱的。
王夫人也不能免俗,又想到这是长子唯一的骨血,慈心顿起,绵绵不绝,再看李纨也越发顺眼了许多,道:“兰儿多亏了你细心教导,如今养的越发好了。”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抱过贾兰,低头看着他的笑脸,见他雪团儿般,跟观音坐下的玉童子一般,生得一副好模样,与贾珠幼时像极了八分,不觉又是欢喜又是伤心,道:“兰哥儿越发出息了,若是我的珠儿还在,见了必定欢喜。”
说罢,登时流下泪来。
李纨拿帕子掩饰性的揉了揉眼角,上前劝道:“太太保重身子——”
一旁的金钏等几个丫头也忙围上来,解劝道:“今儿是太太的好日子,可不能哭,再说大奶奶带了兰哥儿来给太太贺寿,您这一哭岂不是让大奶奶和兰哥儿也跟着伤心么?”
恰好此时贾兰也哇哇大哭起来,乌黑溜圆的大眼睛里含着两汪眼泪,好不可怜见的。
王夫人顿时心疼起来,忙拭了泪,抱着贾兰道:“是我糊涂了,好好的哭什么,倒吓着了兰儿。”
贾兰似乎也听懂了,止住了哭声,“啊啊”几声,举起肉乎乎的小手去摸王夫人脸上的眼泪。
众人忙道:“瞧瞧,哥儿也在心疼太太呢。”
王夫人顿时心软如棉,抱着小家伙舍不得松手。
小家伙也不认生,搂着王夫人的脖子“咿咿呀呀”说个不停,闹了一阵,王夫人的愁绪也给散了不少。
李纨抿嘴一笑,道:“今儿是太太的好日子,我做了身衣裳,恭贺太太千秋。”说罢对一旁的梅香使了个眼色。
梅香会意,捧了托盘上前。
王夫人点了点头,金钏便上前展开包袱,只见里头是一件石青色织金夹纱褙子,左右两侧开裾,领部及袖口缀白绢护领和袖缘,衣襟处绣着四时花卉,下摆则是四合如意云纹。
只见那花儿俱是活灵活现,各不相同,精巧非常,衣裳上找不见一点针脚痕迹。
与之相配的是一条松花色双膝襕马面裙,上襕较宽,饰牡丹花纹,下襕较窄,绣着玉兰、桂花等折枝花卉,针法细腻,并不繁复,但显得格外端庄典雅。
另外相配套的鞋袜、荷包、帕子亦十分精致,配色、花样、针脚都无可挑剔。
王夫人平日穿戴的都是身边的大丫头做,却远远不如这一套衣裳精致,仔细瞧了瞧,心下十分满意,当下赞道:“好鲜亮活计!竟连一丝针脚也瞧不出,想必是下了极大的功夫,难为你费心了。”
李纨微微一笑,道:“太太谬赞了,原是我应该孝敬太太的。”
又说笑了一回,便听外头丫头说道:“宝二爷和二姑娘三姑娘来给太太祝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