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清点完小库房,来到了东暖阁,这里只设了两个螺钿彩漆的立柜,放的都是李纨家常穿戴的衣裳首饰。
右边的柜子里放的都是李纨先前穿的衣裳,李纨扫了一眼,都是好料子,做工精致,只是大多颜色鲜亮,并不适合她现在穿。
茯苓又打开左边的柜子,只见这柜子分为三槅,第一槅都是放着团扇,香饼,各色荷包,香袋儿,汗巾,帕子,金银丝线等家常东西;第二槅是些笔墨纸砚,最后一槅却是十来个匣子。
茯苓将几个沉甸甸的螺钿红木匣子打开给李纨看,只见里面装的满满的金银锞子,三匣子金锞子,五匣子银锞子。
小小的金银锞子在匣子里闪闪生辉,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有状元及第等等,都只小指甲盖儿大,式样小巧,打造得极为精致。
梅香有些奇怪,“怎的有这许多锞子?”
茯苓笑道:“这是大爷和奶奶历年积攒下来的压岁锞子,银锞子约莫两千个,金锞子略少些,也有六百来个。”
李纨心念一转便明白了,贾府向来奢靡,从原著中丫头们的待遇便可以看出,袭人卖身不过几年家里就复了元气,晴雯进府不过数年,出去时已积攒了三四百金的衣履簪环,下人们除了每月的月钱外每年三节两寿都另有恩赏,尤其是主子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头们,时常都能得些额外的赏赐,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强,怪不得红楼丫头们宁愿一头碰死都不肯出去。
小爷身边的丫头尚且如此,何况贾珠是府里最受宠的嫡出长孙,每年得到的压岁钱在荣国府里一直都是首屈一指,光是逢年过节时两府长辈给的压岁锞子就不下百个,再加上外出走动与生日节间得的,一年到头算下来少说也有一两百个金银锞子,十几年下来自然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纨心中大概算了一下,这些金银锞子约莫七钱一个,算下来便有差不多四百两金子,一千四百两银子,加起来一共是五千四百两银子。
现在承平时期,物价倒还平稳,一两金子差不多兑十两银子,一两银子能兑一千五百钱,而二十两银子便够小户人家过一年了,这些银子足够置上五六百亩上等的良田了。
下剩的一个匣子里装着半匣子的零散金银珠翠簪环,约莫有三五十件,李纨扫了一眼,随手拿了两根赤金点翠的簪子,并两对双龙戏珠虾须镯给茯苓两人,“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拿去戴罢。”
茯苓与梅香对视一眼,谢过后接下了,心下却都有些疑惑,也不知是不是病了一场的缘故,总觉得奶奶这次醒过来后性子与以往有些不同,时常一个人发呆不说,行事也与以前不大一样了。
清点完所有东西,收拾好衣裳首饰,李纨命梅香与茯苓叫了淡菊夏竹等几个二等丫头进来,指着方才收拾出来的两口箱子道:“这些衣裳我都穿不得了,索性给你们分了,这些还是我去年做的,有穿过一两次的,也有没穿过的,你们便是不穿给别人也好。”
说着打开箱子,俱是好颜色衣裳,皮棉锦夹单纱四季皆有。
李纨是荣国府的大少奶奶,陪嫁又丰厚,所穿戴之物皆是好料子,光各种大毛小毛就装了一箱子,下剩的锦夹单纱衣裳不是□□成新的,就是没穿过的,
她如今正在孝中,一应穿戴都要避讳,何况当世规矩,即使出了孝,守节寡居之人也不能涂脂抹粉,更不能穿红戴绿,浓妆艳饰。
梅香对淡菊等人道:“这可都是新的,好些都是奶奶没穿过的。”
李纨叹了口气道:“都拿去罢,横竖我也穿不得了,白放着霉坏了,茯苓你们看着分罢。”
淡菊等人闻言相视一眼,方不再推辞,各自挑了。
茯苓挑了一套绸缎夹袄,一件桃红缂丝对襟褙子,配着一条大红色遍地洒金裙;梅香则挑了一件簇新的桃红撒花狐皮袄,一件五彩缂丝石青灰鼠褂并一件灰鼠斗篷;淡菊则是两套袄裙,夏竹挑的却是一套棉纱衣裳,一套银红缎子小袄。
李纨见了,又挑了一件水红妆花缎子的银鼠皮裙包给她,“这衣裳还得配这裙子才好看。”
其余几人也都各自挑了,李纨又命梅香拿了一匹缎子,一匹绸子裁成尺头,分给其他的小丫头们。
丫头们喜之不尽,忙进来谢恩。
不多时厨房送也了午饭过来,梅香让小丫头将食盒端了上来,端出四样精致的小菜来,李纨看时,却是一碟素炒口蘑、一碟油焖冬笋、一碟三鲜豆腐,一碗火腿白菜汤,还有一盅燕窝粥。
李纨点了点头,吃了半碗粥,几口菜,便罢了。
到了十月下旬,天气越发冷起来,今冬比往年还要冷的厉害,才十月便下起了大雪,地上足足有一尺多厚,偏天上仍搓绵扯絮一般,出去就是冷风扑面,寒气逼人,阖府的主子丫头们皆不愿走动,都缩在屋里围着火炉取暖。
李纨也不出门,每日便在屋里呆着,或做些针线,或看书画画儿,或逗着贾兰玩耍,倒也自在。
屋内四角都笼着火盆,温暖如春,现在天短了,也不敢睡中觉,李纨看着贾兰睡下了,交代奶母丫鬟好生照看,便出了里间,坐在熏笼上做针线。
才刚绣了一朵花,忽有丫头传话,“奶奶,秋蕙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李纨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让她进来罢。”
不多时,便见一个身姿纤细的女子走进来,身上穿着件半旧的湖蓝色小袄儿,外罩着青缎掐牙坎肩儿,下系着白色百褶裙,腰上系着同色汗巾子,浑身上下无一艳色,纤姿楚楚,温柔如水,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比起贾府其他人,贾珠还算洁身自好,只是贾府的规矩,爷们未娶亲之先,屋里都会放两个丫头伺候。
这秋蕙正是贾珠生前的屋里人,是打小服侍贾珠的贴身大丫头。另一个叫翠云,原是王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因她稳重知趣,素来小意殷勤,等贾珠到了知人事的年纪,王夫人便将她给了贾珠。
原主是读着女四书长大的,倒是真贤惠,虽进了门,也没学王夫人和凤姐那样将房里人都打发了,只让她们仍旧拿着旧例。
只是如今贾珠没了,她正是青春年华,自然不想留下来守活寡,只是如今热孝未满,况且前些日子贾母才发了一通火,翠云之母王兴家的也被撵了出去,自己也吃了挂落,又惊又愧,没几日便病了,这段时日都称病在厢房内躲羞,不敢出来,哪里还敢提出去的事,倒是这秋蕙时常来请安问好。
从原主的记忆中可知这秋蕙虽做了贾珠的屋里人,却不是那等掐尖好强眼皮子浅的人物,素日行事温柔,对李纨极为恭敬,倒有些日后香菱的品格儿。
李纨命人看座,问道:“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秋蕙谢过后斜签着身子在杌子上坐下,打开手中的包袱,腼腆一笑:“过几日是哥儿的百日,我身无长物,便给哥儿做了双鞋袜,针线粗糙,奶奶别笑话。”
李纨将她做的针线拿在手里一看,只见那鞋袜十分小巧精致,蓝色缎子底儿,绣着猫戏蝶的花样,针脚工整绵密,花儿灵动娇艳,配色淡雅清致,针法灵动纤巧,十分细致,竟瞧不出一点针脚痕迹,与素日所见的浓艳匠工所做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