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收到贾雨村的帖子后,心下十分疑惑,当年甄氏与英莲母女回乡,黛玉多有照拂,又事涉贾雨村,林如海特意命人去打探了一番,知道当年贾雨村枉判冯渊一案,他方知贾雨村本性,心下十分不耻其为人,回京后他深居简出,即便偶尔在一些宴席上与贾雨村碰面,亦是敬而远之。
贾雨村此人无利不起早,此次邀他,必然是有什么谋划,不过他如今已致仕,也不愿再掺和任何事,自然不会去赴宴,因此写了一张回帖,只推有病在身,不便出门,婉言谢绝了,写完后叫来管家问道:“贾司马家送帖子的人可还在?”
老管家忙道:“已经请到偏厅奉茶,老爷有什么吩咐?”
林如海将回帖交予他,吩咐道:“去告诉来人,只说我有病在身,不便出门。”
老管家答应一声,接过帖子拿去给了贾雨村的管事,道:“我家老爷多谢贾大人盛情,偏因这几日身上不好,不便出门,还望见谅。”
那管事听了顿时皱眉,道:“那不知林大人何时才有精神会客?”
老管家道:“这却不好说,我家老爷痼疾未愈,这些年一直小心将养着,偏前两日染了风寒,又触犯了旧疾,大夫一再嘱咐要仔细静养,不可劳神。”
那管事听了顿时面色一变,心下十分不悦,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贾雨村位高权重,连带身边的人也水涨船高,这管事走到哪不是被人奉承着,还从未见过这般不给面子的,当下神色便冷了下来,道:“我家老爷诚心相邀,林大人却百般推脱,未免也太不给面子了。”
然林管家是何等人物,见过的世面多了,不知见过多少权贵人家,哪里会将他这点威胁放在心上,神色平静道:“我家老爷确实身上不好,贾大人素来知礼,若要设宴,大可等我家老爷身体痊愈之后,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管事一时语塞,不甘不愿沉着脸离开,回来就添油加醋学给了贾雨村听,道:“那林家实在欺人太甚,一个管家都那般狂傲,根本没将大人放在眼里!”
贾雨村听完后,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他这些年身居高位,被人奉承着惯了,越发容不得有人违逆他,如今林如海丝毫不给他脸面,心下自然恼怒非常,冷笑道:“他既不来,我便登门拜访,你便告诉林如海,只说我等着他,什么时候病好了我什么时候上门,我就不信他能病一辈子!”
当下便又提笔写了拜帖,命管事送去林府。
那管事趾高气昂的递了帖子,又皮笑肉不笑道:“我家大人说了,林大人只管好生将养,什么时候身子好了我家大人再登门拜访,不论多久都等得。”
老管家闻言面色微凝,转头吩咐小厮上茶,转身便去了后院。
林如海正在书房看书,老管家上前呈上帖子,又将那管事的话转述了。
林如海接过帖子看了一回,心下满腹疑窦,贾雨村一再要见他,到底是为何?
老管家见状道:“老爷既不愿见,不如托病推了便是。”
林如海闻言沉吟不语,贾雨村这次执意要见他,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如今这情形,避是避不了,心下思量片刻,摇头道:“对方来者不善,避得了一次,避不了第二次,他既然已经递了帖子,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罢了,你回复来人,就说我三日后恭候贾大人大驾。”
因此回了帖子,命管家交于来人。
贾雨村得了回信,自是十分得意,道:“算他识趣。”
到了约定的这日,贾雨村坐着软轿来到林府,半日间到了门首,远远地望见门外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正门不开,东西两侧门开着,便从侧门进来。
一时进了正院,便见四面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中间放一个紫檀的架子,竖起一扇赤金嵌八宝镂空花海上三山的屏风。转过屏风,又是一个大院子,四棵大木犀,四周游廊皆有侧门。
上了阶去便就是二层仪门,长遮厅、四围廊槛,愈觉得恢弘大气,其阀阅高华还在荣宁两府之上。
这所七进的大院乃是林家祖上封侯时所置办,百年沉淀下来,低调又不奢华,下人亦规矩严谨,进退有度,处处彰显着百年世家的底蕴。
京中皇亲贵族何其多,好地段好宅院早就有主了,像林家这样宽敞气派的府邸更是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处来。
贾雨村越看心下越是不忿,又羡又妒,林如海生在列候之家,出身显贵,一路仕途平顺,末了还能以一品大员的品级致仕荣养。
而自己却出身贫寒,几十年来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挣下今日的家业,即便他已官至大司马,如今他们一家人还只能挤在一个四进的小宅子里。
贾雨村越想越觉上天不公平,想起当年在林家当西席时的落魄,越发嫉恨林如海,不过他城府深沉,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一副端方稳重的模样。
林如海已等在正院门口,一时见了面,便请入座奉茶。
寒暄了一回,贾雨村方步入正题,笑盈盈道:“今儿来是给老大人道喜来了。”
林如海闻言一怔,道:“雨村兄说笑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喜从何来?”
贾雨村哈哈一笑,道:“老大人风采不减当年,又何必过谦,我今日正是受人所托来做媒的。”
林如海十分惊愕,万万没想到贾雨村此来竟是做媒,忙道:“雨村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已年过花甲,早已无续弦之念。”
贾雨村浑然不将林如海的拒绝放在心上,摆手道:“老大人先别急着拒绝,我所说的可并非一般的胭脂俗粉,乃是刘远将军的表妹,丽妃娘娘的嫡亲姨母。
那姑娘正值摽梅之年,生得品貌端庄,风姿娇艳,且又知书识字,手巧心慧,书画皆通,因仰慕大人风采,愿以终身相托。
刘远将军家的老太太寻到我家夫人,再三请托,务必促成这门亲事,我家夫人因不便出面,特托我来做这个媒人!”
他心下盘算的极好,林如海若是答应,这素日清正的名声便保不住了,六旬老朽娶一个妙龄姑娘,这对别人而言顶多是一场风流韵事,但林如海自来以端方君子形象示人,此事一出,这所谓的清正端方的君子便要沦为笑柄了。
林如海若是不答应,便要得罪自己与丽妃一家,得不偿失。
林如海瞥了一眼贾雨村满是算计的眼神,心下冷笑一声,摇头道:“只怕要辜负雨村的美意了,在下自拙荆亡故后便无意再娶,况且已年过花甲,哪能耽误人家姑娘终身,这结亲之事便不必再提了。”
贾雨村闻言,神色微有些不悦,道:“老大人此言差矣,人不风流枉少年,如今人家姑娘真心仰慕,为了大人丝毫不介意年岁之差,竟是莫辜负了这番心意才好。”
贾雨村语气居高临下,全然没有了当日求人的谦卑。
林如海面色也淡了下来,道:“雨村兄真真是有心了,处处为在下着想,似乎十分期盼在下同意了这门亲事。”
贾雨村权当听不出话间的讽刺,依旧面色如常,笑盈盈道:“老大人言重了,在下只是觉得这钱姑娘才貌双全,且人品贵重,是难得的佳偶,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人风采卓绝,若后继无人,就此断绝了香烟,岂不可惜。”
这几乎是明晃晃嘲讽林家绝后,林如海涵养再好,此时也动了真火,当即面色一冷,淡淡道:“我虽无子,但好在女儿女婿孝顺,身后之事竟不劳大人费心,既然大人如此喜爱此女,何不就纳入府中,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
贾雨村不妨林如海言辞如此锋利,顿时涨红了脸,道:“在下一片好心,老大人却毫不领情,实在令人失望!”
林如海心下恼怒,也不再客气,只端起茶盏送客,道:“我林家家事还不劳大司马操心,在下身上不好,恕不能多陪了。”
贾雨村见林如海权没将他看在眼里,话里话外讽刺他多管闲事,一时恼羞成怒,道:“既如此,大人好自为之!”说罢怒而起身,拂袖而去。
老管家待贾雨村远去了方进书房来,见林如海端着茶盏皱眉沉思,心下不禁有心担心,迟疑道:“老爷,这贾大人可不是什么有度量的人,如今得罪了他,只怕……”
林如海闻言沉吟了片刻,道:“你安排两个人去盯着贾雨村府上,有任何动静都速速来报,另外再找几个伶俐些的,去将贾雨村家小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罪证找出来,还有刘家老太太那边,也叫人去仔细打探,若其有违反律例的罪行,也一并搜集起来。”
他深知贾雨村睚眦必报的本性,当年他深受甄士隐之恩方能高中,然当日薛蟠一案明知英莲是恩人之女,他却佯装不知,为了巴结权贵,不顾英莲死活,徇私枉判,可见此人忘恩负义,且狼子野心,心胸狭窄。
自己此番狠狠驳了他的面子,必然要报复回来,搜集这些罪证也可有备无患。
这几年他虽极少在外走动,但一直暗中留心京中动静,尤其知道贾雨村与贾府往来亲密之后,更是多有留意。
说来也是奇事,贾雨村城府深沉,谋算过人,又心狠手辣,可谓枭雄,生的几个儿子却是典型的纨绔子弟,资质平庸,文不成武不就,成日家只知寻花问柳,素日倚仗贾雨村之势,闯下无数大祸,若非贾雨村位高权重,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至于刘家,他倒不是十分了解,不过先前贾家与刘家因退婚结仇一事他也听说过,那刘家老太太既然与贾雨村一家搅合在了一处,今日还弄出这番事来,也不得不防。
老管家闻言心下一凛,道:“老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然而过了大半个月,贾雨村却没有半点动静,似乎就此偃旗息鼓了。
林如海心下疑惑,却并未就此放松,依旧命人仔细盯着,小心留意贾雨村的动静。
过了几日,却打探到贾雨村将一名甚是宠爱的庶女许配给了丽妃胞弟刘昌,两家结了姻亲。
原来贾雨村见这刘家虽是暴发新荣之家,刘远却与东平郡王交好,且丽妃在宫中正得宠,又怀有身孕,若是生下皇子,他提早结交,其中好处不必多说,说不定还能扶持出一位皇帝来。
即便日后丽妃生的不是皇子,他也只不过损失个庶女,无甚妨碍。
而刘老太太与钱氏原想着为刘昌求娶顾泠,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寻到的人中根本没有能与顾府说的上话的,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转而聘贾雨村之女。
贾雨村手握军权,位高权重,虽然是庶女,但素来受宠,也与嫡出无异。
这厢刘夫人得知消息后不禁冷笑,说什么看不上庶女,不过是权势不够而已,荣府没落,贾雨村却是掌着兵马大权,刘老太太与钱氏自然巴不得攀上去。
刘夫人虽不大出门走动,却也隐约听说了贾雨村府上的事,知道不是什么规矩人家,好言劝过刘老太太几次,皆不顶用。
偏刘远年后又跑去了西山大营练兵,一两月才回来一次,刘夫人打发人送了信去西山,刘远却没有丝毫回音。
刘夫人气恼之下干脆不管了,只冷眼看着刘老太太作死,横竖她女儿已经出了阁,这些年都随夫在任上,刘家名声坏了也连累不到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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