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这一晕可把众人吓得不轻,彼时李纨离得最近,反应极快,一把扶住了,房中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也一拥而上,搀扶着到软榻上躺下,又忙掐人中。
贾母原本在与凤姐说笑,见到这番变故也唬了一跳,一迭声命人去请太医,凤姐也急忙打发人去前院给冯姑爷传话。
好在迎春不多时便清醒过来,众人见她面色虽白了些,神志却清楚,这才放下心来,凤姐更是松了一大口气,今日是芝哥儿的周岁,要是迎春有个什么好歹,那可就麻烦了。
方才房中乱成一团,芝哥儿吓得哇哇大哭,这时候小脸蛋都还涨得通红,抽抽噎噎个不停,凤姐见了心疼的不行,忙抱到怀中哄了几句,待到小家伙止了哭声,方交给乳母抱下去。
李纨一直守在迎春身旁,给她按揉内关等几处穴位,见她面色比先时好了些,忙叫丫鬟倒了盏温水过来,亲自喂与她喝了,道:“二妹妹觉着怎么样?可好些了?”
迎春躺在榻上歇息了片刻,慢慢缓了过来,只觉浑身酸软,有气无力道:“多谢嫂子,好些了,只是身上乏得很,眼前发眩。”话未说完便作呕起来,然吐了半日又吐不出什么东西。
李纨见状,不禁心中一动,忙命丫鬟去果脯攒盒中取了一把酸梅来,向迎春道:“这是今年新腌的酸梅,妹妹吃几粒压一压,只怕还好些。”
迎春依言嚼了两粒,又含了一粒在口中,果然胃中翻涌的感觉压下去了,胸中好受了许多,不禁笑道:“多谢嫂子,果然松快了些。”
李纨微微一笑,看来她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见了这番情景,贾母等人顿时目光一亮,忙道:“这症候有多久了?可还有其他不适?”
邢夫人虽不曾生育,但对这情状却不陌生,先时凤姐害喜也时常如此,不禁心下大喜,也忙问道:“这个月经期可迟了?”
迎春此时也猜到了什么,微红着脸道:“已迟了几日,先前只是身上有些乏,懒怠动弹,今日早起却有些呕酸,也懒怠吃东西。”
众人听完,心下已基本肯定了,只是太医还没看过,尚不便贸然道喜。
贾母一时转忧为喜,忙笑道:“先好生歇着,等太医来瞧瞧再说。”
迎春亦是心下忐忑,红着脸答应着。
正说着,便有婆子在外传话说太医到了。
李纨闻言便与凤姐探春等人回避了。
不多时太医来了,凝神诊了半日脉,面色一松,片刻后起身向贾母行了一礼,笑道:“恭喜太夫人,姑奶奶这是有喜了,只是日子尚浅了些,这两日又劳乏了些,还需好生静养一段时日。”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忙道:“劳烦刘太医了。”又命人让出去看茶。
李纨等人在内间听得清楚,待太医去后,纷纷出来向迎春道喜,“恭喜二妹妹,要当母亲了。”
迎春又喜又羞,红着脸一声儿不言语。
探春笑道:“说来也奇,今日原是芝哥儿周岁,没想到二姐姐偏巧也在今日有了喜讯,都赶巧凑在一起了。”
邢夫人闻言心念一动,道:“说不定咱们芝哥儿福气旺,给他姑妈也带个弟弟来呢。”
众人听了,深以为然。
贾母也点头笑道:“这话很是,说来今日可算是双喜临门了,芝哥儿周岁,二丫头又有了喜讯。”
凤姐忙笑道:“芝哥儿福气再大也大不过老祖宗,老祖宗可是三喜临门呢!”
贾母听了好奇,笑道:“这话怎么说?”
凤姐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老祖宗已有了个重孙,不日又要得一个曾外孙,过些时日又是外孙女儿出阁,这可不是三喜临门么?”
贾母听了十分喜悦,点头笑道:“凤丫头说的对,确实是三喜临门。”
众人也都笑道:“这话很是。”
正热闹着,忽听丫鬟来说:“冯姑爷进来请安。”
原来冯紫英原本正同贾琏等人在席上喝酒,忽见跟迎春的一个婆子急匆匆来传话,说奶奶晕倒了,一时众人都慌了,冯紫英心下焦急,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赶了过来。
众姊妹只得往碧纱橱内暂避,让冯紫英进来。这里贾母、刑夫人、王夫人便与冯紫英见过了。
冯紫英请了安,便迫不及待看向迎春,却见她倚在炕上,面色红润,全无病容,而房中其他人也都面带笑意,全无忧色,心下不免疑惑起来。
贾母见他急的面上都是汗,便知他是匆忙赶来的,忙命丫鬟看座,笑道:“瞧这满头大汗的,你媳妇没事,快坐下歇歇罢。”
冯紫英闻言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老太太,这……”
邢夫人不待贾母说话,便先开口笑道:“姑爷别着急,迎丫头不是病,是喜呢。“
冯紫英闻言顿时又惊又喜,饶是他素来沉稳,此时也不禁激动起来,快步走到迎春跟前,道:“你觉着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迎春见众人都看向她,不禁红了脸,心中却十分甜蜜,低声道:“这会子已经好多了,太医也说不打紧,不过劳乏了些,静养几日便好了。”
冯紫英这才放下心来。
贾母一直含笑看着,此时方笑道:“这会子天色还早,让迎丫头好生歇歇,吃了午饭你们再回去罢。“
冯紫英答应着,又好生嘱咐了迎春身边的人一通,方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众人见状,不免又取笑了一回,直闹得迎春满脸通红方罢。
一时吃过午饭,冯家便有人赶了辆来,原来迎春来的时候是坐的软轿,冯紫英担心不稳当,早早吩咐人回去预备了辆骡车,在车厢中铺着厚厚的软垫,保证坐在车上没有丝毫颠簸。
贾母得知冯紫英这般用心,对这个孙女婿越发满意,命人给迎春预备了好些补品药材,又嘱咐了一些孕中的事宜,这才放了两人家去。
迎春夫妇回去后,众人也陆续回房,李纹李绮等人相约去蘅芜苑探望宝钗,李纨便回了稻香村。
今日劳累了一天,李纨只觉浑身酸疼,进了屋子便歪在暖阁的熏笼上不愿动弹。
素云见状,拿了床夹纱被与她盖了,道:“如今天短,奶奶别睡长了,不然夜里走了困反倒睡不着了。”
李纨闭上眼睛,懒懒道:“我知道,不过略养养神,你忙你的去,一会子若太太那边有事再叫我。”
素云答应着,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自在外间暖阁做针线。
才打了两个络子,忽见贾兰摇摇晃晃的进来,不禁吃了一惊,忙快步上前扶着,道:“哥儿这是怎么了?”话未说完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方知贾兰是喝了酒。
贾兰摆了摆手,道:“不妨事,姐姐快别吵嚷,不然妈知道了又要数落我了。”
李纨不过闭目养神,根本没睡着,将外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起身撩起帘子道:“这会子已经晚了,我都听到了!”
走到贾兰跟前,只见他脸色通红,身上酒气熏天,摸着他的额头亦是滚烫,不禁皱眉道:“这是吃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贾兰挠了挠头,陪笑道:“妈放心,我没醉,今儿是遇着冯姑父高兴,席上拉着死灌,不得已才多喝了两盅。”
李纨见他确实神智清醒,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命人打了热水来叫他梳洗,换了干净衣裳。
才收拾妥当,厨房也做好了醒酒汤送过来,贾兰又吃了半盏,李纨又命将“醒酒石”拿来,给他衔在口内,方才觉得好了些。
正说着,李纨忽然想起一事来,叫来素云问道:“眼看着过就要十六了,我先前说的送林妹妹的添妆礼打点妥当了没有?”
素云听了笑道:“都按奶奶的吩咐收拾好了,只等奶奶过目,看看还要不要添些什么。”
说罢便叫碧月取了礼单过来,打开与李纨看。
一幅前朝名家真迹,两张法帖,一套古籍,南珠两挂,龙凤呈祥紫玉佩一对,红玛瑙石榴摆件一对,花开并蒂芙蓉碧玉镯一对,金珠簪环十二件,以及哆罗呢、织锦缎、石榴红绫等各色上用绫罗绸缎十二匹。
李纨看罢,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很妥当,明儿就送到二奶奶那里,十五那日一道带过去。”
亲友添妆通常在出阁的前一日,李纨虽然想亲自去给黛玉添妆道喜,但她如今是孀居,要注意些避忌,不得不请凤姐代为转交。
贾兰一直含着醒酒石坐在旁边醒酒,此时见状便吐了酒石出来,道:“我也预备了一件礼物贺林姑姑,妈也给二婶婶带过去罢。”
李纨听了笑道:“你小孩儿家,又是晚辈,添妆礼却可以免了。”
贾兰忙道:“先前在姑苏时多承林姑姑照看,如今又是林姑姑出阁的好日子,我虽是晚辈,这礼却不能免了。”说罢便回房取了一对精巧别致的极品羊脂白玉葫芦摆件过来。
李纨听罢只得依他,命素云在礼单上添上一笔。
这日,王夫人正带着丫头们打点针线,忽见贾母打发人来叫她过去,不知何事,只得忙换了衣裳,来到贾母上房。
却见李纨并凤姐也在,心下越发疑惑,一时请了安,方道:“不知老太太唤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贾母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因着十六是玉儿的好日子,林家内宅如今也没个主事的人,到了那日总不能叫玉儿自个儿操持,江家太太虽是玉儿的干妈,到底是外人,在林家行事多有不便,你是做舅母的,这次便与我同去,帮衬着操持些。”
王夫人闻言一怔,道:“老太太,这,我这个身份,只怕多有不便。”虽然她自对黛玉己无成见,但多年的芥蒂到底有些不自在。
贾母摆手道:“这也无妨,你不过是随我一道去帮着招呼来贺的堂客们,婚宴的事宜自有江太太与林家的管家娘子料理。”
王夫人听了,只得答应。
展眼到了十月十五,一大早,贾母便同王夫人领了凤姐宝钗探春等一干姊妹去了林府。
这日女眷都已到齐,独迎春在家中养胎,不曾亲至,只打发人送了添妆礼来。
其余众人亦各有添妆,不过是簪环首饰之属,不必细说。
独江皇后因黛玉是寿山伯府上契的姑娘,也打发宫人送了一份添妆礼来,十六匹上用绸缎,一对金玉如意,一对羊脂白玉龙凤佩,一对珊瑚十八子手串,一对东珠手串,一副古画,两张法帖,金玉首饰十六件,孤本两套。
还有一架紫檀雕花底座钉绫平金银绣的红色缎串珠绣葫芦炕屏。红色素缎地,绣着传统“葫芦万代”与“五福捧寿”的图案,采用串米珠绣葫芦和朵花,使之凸浮于图案表面,栩栩如生,用拉锁绣技法绣葫芦枝蔓、叶,体现绵长不断之意。荷花、蝙蝠、寿桃等,则寓意福寿和谐、幸福美满,工艺精巧,图案精美,便是在宫中亦不多见。
还有一座蜜蜡佛手盆景,沉香木枝干,金蕊白玉花,蜜蜡佛手果。树下衬以月季和兰花、小草等,意态生动,颇肖真花。
这番体面叫众诰命夫人赞叹不已,再看黛玉不仅容貌超凡脱俗,才学人品亦是万人难及,又有那般丰厚的嫁妆,心下都十分羡慕,暗道顾家有福,娶了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
次日便是十八,黛玉出阁的日子。
林府正门洞开,自穿堂及两边超手游廊,直到正房大院一色悬挂五彩绣纱挂珠玻璃灯,颜色配搭得宜,越显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各方贺客络绎盈门,林如海在正门亲迎各官客,江衍与贾琏作为娘家兄弟亦在一旁陪着,另有知宾分别让至各厅陪坐。
堂客则由贾母等人招呼,只是来贺喜的诰命实在太多,甚至有好些不请自来的,这样大喜的日子林家也不可能赶客,只能吩咐下去,多安排席面。
后院正房内外两重院子都安排了酒席,正厅上江老太太与贾母陪宴永昌公主、南安太妃并并北静王妃几人,颜慧与王夫人在花厅内陪其余诸位诰命坐席。
江映雪、宝钗、探春等人则都在内室陪着黛玉说话。
黛玉由着丫头婆子们梳洗打扮,换上凤冠霞帔。
湘云倚在宝钗肩膀上看着,感叹道:“二姐姐出了阁,今儿林姐姐也要出门子,日后咱们姊妹想要聚一聚也不容易了。”
黛玉闻言不觉触动了心肠,眼圈一红,又思及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连忙忍住。
宝钗见状忙笑道:“这会子说这个做什么,横竖林妹妹又不是去了别处,大家都在京城,想见面还不容易。”
黛玉勉强笑道:“宝姐姐说的是,到时候想我了只管下帖子便是,我是定然会到的。”
江映雪笑道:“妹妹家里是自个儿当家做主,自然便宜。”
探春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甚是羡慕,迎春黛玉都有了终身,湘云也定了人家,也不知自己将来会如何。
惜春年纪尚小,且一直有着出家的念头,并无嫁人之念,此时倒无甚感觉,只为黛玉欢喜。
不多时黛玉穿戴妥当,忐忑不安的等待花轿来迎。
另一头,鼓乐齐鸣中,顾湛骑着白马来到林府公馆亲迎,跟着的迎亲的世家子弟一色披了红坐马随在轿后。
一切催妆诸礼仪完毕,细乐三奏,候新人上轿。
全福嬷嬷扶着黛玉坐的盘顶络珠八宝七香彩舆,林、江两府家人媳妇、陪嫁丫头坐小轿随后,约有二三里路长的灯火,照耀如同白昼。
黛玉的嫁妆足有一百六十八抬,一抬一抬的嫁妆绵延不绝,真可谓是十里红妆,前一抬已进了顾府大门,后一抬还没出林家大门。
街上看的人拥塞,当街好比看胜会一般,从林府到顾府大门直排了一路。
这里花轿进了大门,往仪门向西一座院落内将花轿停下,顾岩老两口早就来了,顾家亲友女眷们也都到了,都在正院相候。
室中灯影缤纷,香烟缭绕,地上铺满了猩红绣毯。
众丫头扶持黛玉出轿,与顾湛并肩站立参拜天地高堂后,望北阙谢恩,便行夫妇交拜之礼。
一时送入洞房,喜娘递过如意杆,请新郎挑开鸳鸯盖头。
顾湛却情不自禁呆呆的向着黛玉,疑在梦中。
紫鹃、白鹤几人在旁急得没法,又不便过去催他,引得满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新郎官还没揭盖头呢,就欢喜的傻了。”
顾泠在一旁看的好笑,连忙赶过来带笑轻推了顾湛一把,道:“二哥,快揭盖头,嫂子还等着呢。”
顾湛这才如梦初醒,见众人都笑嘻嘻看着他,一时也红了脸,紧张的挑开盖头,便见黛玉妆饰得天仙似的,含羞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红着脸低下头去。
房中众人早已看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赞道:“新娘子真真天仙般的人物,湛哥儿有福了。”
一时喝了合卺酒,众人又闹了一会,才各散去。
顾湛出去敬了一回酒,因心中惦记黛玉,一直心不在焉,被众人好一通取笑,灌了几盅酒才放他离开。
见姑爷回来了,紫鹃等人笑着相视一眼,行了一礼后皆悄悄退下。
顾湛自去洗漱了一番,闻着身上已无酒气,这才回到房中。
此时黛玉已脱下了凤冠霞帔,只穿着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脸羞色,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檀口含丹。本是一双含露目,方才又吃了一杯酒,越发横波入鬓,转盼流光,比素日更增娇艳。
顾湛早已看得痴了,黛玉被他看得面上晕红,低头不语。
红烛高照,夜色渐深,一双剪影映在窗前,掩下一室的旖旎风光。
次日一早,黛玉妆饰妥当,夫妇二人便坐车来到老宅,先给顾岩夫妻俩敬了茶,方与族中长辈次见礼。
顾老夫人一一指点辈分长幼称呼,内中也有见过的、没见过的,少不得一一拜见。
此后黛玉白日去老宅请安,陪顾老夫人说说话,其余时间自在府中消遣,或看书临帖,或与顾湛联诗作词,偶尔也下帖请姊妹们过来小聚,日子过得十分清闲自在。
话分两头,却说贾兰因着黛玉出阁,告了几日假,这日回了沈府,沈颐考较了一回功课,微微颔首,叫他坐了,道:“今儿叫你来,正是有一件事与你商议,这些年我该教的也都教给你了,打明儿开始,你便不用来我这里上学了。”
贾兰听了顿时大惊失色,忙道:“老师何出此言,可是学生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惹恼了老师?”
沈颐见他吓得脸色都白了,知他想岔了,不禁无奈,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何曾说过不要你了?素日都白教你了,遇上些小事便如此慌乱。”
贾兰这才冷静下来,有些委屈道:“老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何不叫我多想。”
沈颐摇头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今年也十三了,过个几年也该下场了,想叫你去国子监读两年书。”
贾兰疑惑道:“我既已经跟着老师读书,为何又要去国子监?”
国子监虽说是本朝最高学府,里面的先生也都是饱学之士,但与沈颐这样的当朝名士比起来却是远远不及。
沈颐微微摇头,道:“学识一道我可以教你,但其他的却无能无力,你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走仕途一道,国子监如今却是最合适你的,仕途需要的并不仅是学识,还有不可或缺的人脉。”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准备收尾,有点卡文,请小天使们多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