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玉晚间回府,兴冲冲带着些集市上买来的小玩意儿跑去找黛玉,却见黛玉卧室内空荡荡的,炕帐门帘铺陈等物收拾一空,才知黛玉已经回南了,顿时如遭雷击,当即便闹着要人去接黛玉回来,贾母凤姐等人忙哄他说黛玉年底就回来,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因林黛玉回去,宝玉接连几日都闷闷不乐,也不和人顽耍,每到晚间,便索然睡了;不料没过两日,秦可卿忽然病逝,一时阖府皆惊,宝玉更是悲痛不已,当时便吐出一口鲜血来,之后一腔心思全移到了秦氏之死上,思念黛玉的心也就淡了。
此后一两月,荣宁二府因秦氏出殡之事忙碌不已,各世交故旧皆来吊唁,庆德帝听闻此事,念着秦氏到底是先太子的骨血,皇家血脉,遂派了戴权前去祭奠。
此时秦氏的身世对各世家来说已不是秘密,究竟为何而死也都心照不宣,见庆德帝竟派戴权亲来吊唁,皆暗叹新帝仁厚。
秦氏的葬礼如何风光暂且不提,再讲黛玉那日出了荣府,数日后便追上了贾兰一行的船只,三家一路同行,终于三月底抵达姑苏。
各家早已遣人在渡口候着,颜慧一行人才下船便被接去了府衙,顾家与沈颐等人也各自回府,一时都忙着收拾房舍,安插器具。
贾兰则先随了贾琏去林家拜见林如海。
黛玉到了家里和林如海相见,见不过数年不见,父亲却已鬓发斑白,此时大病初愈,神色依旧十分憔悴,心下伤心不已,跪在林如海膝下,眼圈一红便滚下泪来。
林如海忙道:“好孩子,快起来!”
命黛玉近前,细细端详一回,见她身上穿着件水蓝缎子绣竹叶纹褙子,系着白罗裙子,出落的亭亭玉立,心下十分欣慰,揽于怀内,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笑道:“比先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想起早逝的妻儿,一时百感交集,顿时哽咽住了。
黛玉亦呜咽不止。
林如海忍下悲伤,勉强笑道:“今日咱们父女团圆,应该欢喜才是,好好的怎么倒哭起来了。”
黛玉犹自哽咽,道:“孩儿是喜极而泣。”
林如海拿了帕子与她拭泪,含笑道:“快别哭了,都是大姑娘了,还跟个小娃娃似的,再哭下去成小花猫可就不好看了。”
黛玉破涕为笑,拿帕子拭了泪,嗔道:“爹爹这时候还打趣人家。”
林如海微微一笑,叫黛玉在身旁坐下,问道:“先前在信中也不便多问,跟爹爹说说,这几年在你外祖家如何?”
黛玉起身在榻边坐下,将在贾家的生活一一道来,怕林如海担忧,都只捡着些趣事说,姊妹们十分和气,外祖母如何慈爱等等,其他的则分毫未提。
然而林如海最是眼明心亮,哪里看不出来女儿是报喜不报忧,贾家众人的秉性他也心知肚明,况且虽说是亲外祖家,到底是寄人篱下,黛玉性子又纤细,这几年只怕受了不少委屈。
想到此处,林如海轻轻轻叹一声,好在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他不会再让他的女儿受半分委屈。
父女俩叙了番久别的情景及家务人情,黛玉见林如海面上有些疲态,想起父亲病情未愈,唯恐他太过劳累,忙道:“爹爹歇息罢,孩儿晚间再来请安。”
林如海道:“不妨事,我这会子还不累,还得见见你琏二哥和兰哥儿,倒是你,一路劳累了,先回房好生歇息罢。”
黛玉只得答应了,出去后嘱咐了服侍的人一番,又命人去请贾琏与贾兰,方回房梳洗歇息。
这厢贾琏贾兰随丫鬟来到书房,便见林如海倚在榻上,身上穿着件深蓝色素面锦锻袍子,面上虽有病容,但是精神却是甚好,儒雅蕴藉,气度不凡。
贾琏忙上前请了安,“侄儿拜见姑父。”
贾兰也拱手作揖,“给姑爷爷请安。”
林如海忙笑道:“贤侄快请起。”
一面命人看座,又唤人上茶。
两人行礼谢过,方在右首下边,椅子拉偏些坐了。
林如海细细打量,见贾琏一袭宝蓝织金云纹锦缎长袍,风流俊俏,贾兰却穿着件大红镶边银白底子织金竹叶纹样箭袖圆领袍,粉蓝裤子,脚下蹬着双粉底乌靴,年岁虽小,却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举止不俗,心下不禁暗暗点头。
小厮端上茶来,林如海吃了两口,问了贾母安好,方对贾琏笑道:“玉儿都同我说了,一路上着实劳烦贤侄了。”
贾琏忙笑道:“姑父言重了,这都是侄儿的分内事。”
说话间暗暗打量了一番林如海的神色,见他面色虽憔悴了些,然眼中精光内敛,看来并无大碍,心下不免有些失望,原来贾家担心林如海病重,怕到时有个万一,黛玉一个女孩儿家做不了主,故而特意交代了他好便宜行事,只是如今看来这盘算只怕要落空了。
贾琏神色虽掩饰的极好,然林如海是何等人物,心念一转便猜到了其中缘由,不禁暗生恚怒,但思及亡妻,这丝怒气又按捺了下去,他先前曾查探过贾家诸人性情,也了解贾琏的性子,虽贪财好色了些,但相比贾珍等人,贾琏行事倒还有一丝良心,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况且贾家到底是妻子的娘家,贾母又照顾了黛玉数年,这份情谊到底不能忘,至于那些心思不纯之人,横竖如今两家相隔千里,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多,维持面上情也就罢了。
林如海心念如电,面上却不动声色,同贾琏说了两句话,又转头问了贾兰几句,想起黛玉说他天资聪颖,于读书上极有天分,便着意考较了一番,见他对答如流,聪慧伶俐,心中甚喜,笑道:“我听你姑姑说你如今拜在沈颐门下,这次来江南也是为了游学,如今可有什么章程没有?我在江南也还有些旧友,你若是愿意,回头等我身子好些便带你去见见。”
林如海当年高中探花,在江南文坛的人脉自不用说,他听闻李纨对黛玉极为照顾,投桃报李,也愿意提携一下贾兰。
贾兰闻言十分欢喜,忙起身道谢:“多谢姑爷爷,只是先生叫我先跟着他在书院读一阵子书,等文会过了再去各地游历一番,拜访各位前辈。”
林如海点头道:“如此也好,我跟沈颐兄也是老相识了,这事等我回头再同他商议,你只管安心读书,我叫人收拾一处院落出来,闲了便来家里住着,有什么事打发人跟你姑姑说一声便是。”
贾兰连声答应着。
叙过寒温,林如海便叫管家吩咐厨房备酒洗尘,又命人安插房间与贾家上下人等安歇。
贾琏住了西苑,又特意给贾兰安排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前厅后舍俱全,共有十来间房屋,虽不甚大,但十分清雅。
正房三间,西首一间做了卧房,中间一间为堂屋,作为平日待客之所,东首一间则作了暖阁,两间耳房做了茶水房。
两间西厢房做了书房,东厢房放置箱笼等物,几间倒座则安顿了随行服侍的长随,小厮。
此后贾兰除了随沈颐一处读书外,空闲时间皆在林家小住。
黛玉因在贾家数年多承李纨照应,心下十分感激,爱屋及乌,但凡贾兰的一应衣食住行皆十分精心,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自从黛玉归家,林如海常同女儿闲话,因黛玉年纪渐长,有心教导一二,故此凡有家务大事,无不与商,正巧这日有几间商铺账册错漏,偶与黛玉谈及此事,黛玉便叫把底册一齐搬过,细细核算,不过两日便将错漏处查的一清二楚。
林家自从贾敏去后,并无主母打理中馈,几位姨娘都只管自己院里的事,府里的一应人情往来都是管家媳妇料理。
林如海见黛玉才干宏通,处事明白,干脆将管家权交予了黛玉,次日便命人传话下去,言道府里的一应事宜都由姑娘做主。
黛玉本就冰雪聪明,幼时在贾敏身边耳濡目染,对管家之事并非一窍不通,这几年在李纨的教导下也学了不少管家理事的手段,以及人情往来的规矩礼仪。
况且林家不比贾家,素来规矩严谨,又有林如海看着,因此黛玉上手极快,恩威并施,赏罚分明,不过数日,便将诸般事物料理的井井有条,上下人等无不敬服。
林如海如今抛却了案牍劳乏,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或与旧友小聚闲谈,又有爱女承欢膝下,日子过得甚是自在,心思一宽,身子也渐渐康健起来,调养了月余后气色越发好了。
这厢贾兰随沈颐去了江南书院,逢休沐时才得回来,贾琏却已被江南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江南自古繁华,苏扬一带更是一等一的风流之地,贾琏无人管束,结识了不少狐朋狗友,镇日家寻花问柳,简直乐不思蜀,林如海深知其性,见他行事虽放浪,却还有些分寸,也不便多管,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京中接连来信催促,贾琏才不得不收拾行囊,择了吉日返京。
六月,正当酷暑,天气炎热,这日李纨正看着丫头们收拾铺子上才送来的东西,忽有贾母处打发小丫头来请李纨,道:“琏二爷回来了,带了小兰大爷的书信来,还有林姑娘也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老太太叫奶奶去瞧瞧。”
李纨闻言又惊又喜,答应了一声,忙换了衣裳来到贾母上房。
只见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宝钗并姊妹们都在,唯有宝玉被贾政压着去上学去了。
上房地上堆着好些箱笼,炕上也堆着许多东西,想来都是黛玉托贾琏带回来送人的。
李纨请了安,王夫人便将一封书信递给她,道:“这是兰儿写来的信,你看看罢。”
李纨迫不及待打开细看,信中写了在江南的见闻,又报了平安,李纨反复看了几遍,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宝钗在旁笑道:“嫂子这下放心了罢。”
李纨一笑,正欲说话,便听探春笑道:“嫂子,宝姐姐,快来瞧瞧林姐姐送来的东西,真真有趣。”
李纨答应一声,走上前细看,只见炕上堆的皆是江南土仪,无非是绸缎纱罗、香粉、巾帕、笔墨、笺纸,绣画、新样花朵,精制宫粉,杭州的绒线,常州的篦箕之类。
探春正拿着一把竹柄纱地堆绫加绣花鸟石榴扇同姊妹们赏玩,见了李纨与宝钗过来,便笑着将团扇递过来,笑道:“嫂子瞧瞧,这是林姐姐送老太太的纨扇,上面的绣工真真精致。”
只见这团扇作石榴形,竹柄刻花叶纹,扇面以细薄的暗花纱为地,底纹为牡丹花,正面用五彩丝线刺绣折枝花卉和小鸟,背面却是蝶恋花的图案,两面同纹而异趣。
配色亦极雅致,花瓣、枝干、蝴蝶皆纤毫可见,形神兼备,栩栩如生。
且正反两面刺绣针法整齐,针迹点滴不露,两面异色分明,可谓是天衣无缝。
李纨接过细看了片刻,笑道:“我瞧这双面绣的针法倒像是江南的顾绣。”
宝钗也已看罢,笑道:“正是顾绣,当初的慧纹便是用的此种针法,尤擅仿名家字画,以针代笔,以线代墨,勾画晕染,浑然一体,故而被誉为‘画绣’,这柄扇子绣工虽无慧纹之灵气,但已算是极难得的了。”
迎春笑道:“还是宝姐姐博古通今,色.色都知道。”
正说话间,忽见凤姐一路笑了进来道:“老祖宗叫我来看林妹妹孝敬的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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