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林司炎往年被邀参加游春会总是拒绝,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来这临山寺,此刻和桑柔漫无目的地走在山路上,一路桃花纷纷洒洒。

两人身影就着正午的日光打在地上。

桑柔烦躁的时候,总是拼命令自己去想一些正经事。

于是她想起了今天出门前答应要给朱玲珑带礼物这件事,转头却见林司炎好似正看着自己,避开他的目光问:“这里附近有卖小玩意的地方吗?”

林司炎思忖片刻道:“桓安可能知道,我们先下山,顺便去吃个饭。”

“白公子那里……?”桑柔有点迟疑,这样刚来就离场。

林司炎倒是很坦然,笑笑,“无妨,我来一次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

桑柔哑然失笑,正要与他一起下山,突然一个红色的身影冲了出来,清脆的女声随之响起。

“带带本公主。”

两人看去,正是刚刚还在桃花宴上左拥右抱的长公主秦曼蔓。

林司炎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刚要开口拒绝,秦曼蔓截住他的话,“你们要是不带我去,我就把秦风哥哥喜欢林司炎你妹妹的事告诉段嘉月了!”

此言一出,三人气氛里陷入了一些沉默。

桑柔耳边有些热,但很快低声反驳道:“长公主请不要乱说。”

“我哪里乱说!刚刚在宴会上我分明瞧见了!秦风哥哥那样瞧着你,我可从来没见他这样瞧过段嘉月!”

秦曼蔓气嘟嘟的,大声争辩得双颊有点泛红。

“长公主,骊郡王当时与民女开玩笑呢,请您莫要再这样说了。”

林司炎本就不喜秦曼蔓,听了这些,一言不发直接拉着桑柔就要走。

秦曼蔓小眼珠子转了转,没有接桑柔的话,只是对林司炎幽幽说道:“林司炎,你还记得之前那个王慧云给秦风哥哥告白,被段嘉月丢到莺燕街的事吧……我真的,会去告诉段嘉月的。”

林司炎眸色一沉,停住脚步。

他随即冷哼一声,算是默认秦曼蔓的随行,“那你跟好,不要乱跑,否则我去找陛下告状你今日在游春会上干的事。”

秦曼蔓嘴里嘟嘟囔囔。

桑柔心里正暗疑段嘉月到底多可怕,软软的小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正是秦曼蔓。

转头见她笑嘻嘻地看她,开口软软地,“姐姐要拉好我呀。”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秦曼蔓和秦风这样亲昵了。

桑柔牵着秦曼蔓,边行着,突然问她:“长公主是在宴会上哪里不开心了吗?”

小姑娘眉眼皱到一起,嫌恶道:“我看见段嘉月了,觉得恶心,就不想待了。”

林司炎突然幽幽插了句,“我没猜错的话,长公主你出来的时候,差不多诗会要开始了。”

桑柔疑惑地朝秦曼蔓望去,只见秦曼蔓小拳头捏紧,往林司炎身上砸去,一边口中怒喊:“林司炎你给本公主住嘴!”

林司炎躲了躲,没有再开口。

秦曼蔓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上转变态度,声音又很快变小,委委屈屈就差没哭出来,“桑柔姐姐,我是作诗作得不好……”

她觉得这小馒头又机灵又可爱,忍不住摸摸她的脑瓜,忙安慰道:“长公主别难过,世间有意思的事儿多了去了,何必因为自己不喜欢的作诗影响自己的兴致呢,长公主要开开心心的才好呀。”

秦曼蔓点点头,笑眼弯弯,又抓紧了桑柔的手。

三人一下山,就看见桓安备了马车早早在山脚下候着。

桓安一见长公主随行,赶忙行礼,秦曼蔓又拿出长公主仪态叫免礼,丝毫没有刚才那种小姑娘的软绵绵之态。

桑柔心里暗自觉得有趣,一行人晃晃悠悠到了最近的临山街。

一路上秦曼蔓叽叽喳喳和桑柔聊西京的风土人情,期间不时夹杂着对段嘉月的吐槽。

“段嘉月就是长得好看一点,心坏得很。”

“段嘉月就会去勾引别的男人喜欢,呕呕呕。”

“段嘉月非要霸占我的秦风哥哥,秦风哥哥才不喜欢她呢!”

诸如此类,吵得林司炎在一旁闭目养神还皱着眉。

临山街不长,一眼就望到头。

两个小姑娘进了一家首饰店挑选,林司炎靠倚着门抱着手,眉目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曼蔓虽然常溜出宫玩,但是甚少进这样的街边小店,很是新奇。

桑柔在一旁,看见一支桃花簪子,很是精巧,挑了半天也没见到比这更漂亮的,转头看见秦曼蔓正在试手镯,店家看见了秦曼蔓手上的翡翠绿镯子很是昂贵,心道必是大客户,前后小心翼翼地跟着服侍。

桑柔见店家无空搭理她,便把林司炎拉了过来,拿着桃花簪子在他面前晃,问他如何。

林司炎哪里分得清好坏,无所谓道:“你觉得好就好。”

桑柔无奈,把簪子塞到林司炎手上,点点头,“哥,去结账吧。”

林司炎马上召唤店家付钱,顺便还指指秦曼蔓道:“她选的也一起付了。”

店家大喜,发现这才是金主,点头哈腰忙不迭先把簪子的银子钱收了。

桑柔见秦曼蔓还在比划着挑选,便问店家索要礼物盒,店家拿了,她还是觉着单薄,又问店家要了一根红绸带,将包着簪子的礼物盒用绸带绑了个蝴蝶结,这才满意。

林司炎看着她,心道是女儿家把戏,也没有太在意。

没想到桑柔把包好的礼物塞到林司炎手上,笑嘻嘻道:“侯爷挑的礼物,送给朱姨娘正好。”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桑柔,愣了好一会,才慢慢收了。

等秦曼蔓挑好,三人又去吃了个饭,林司炎就预备回府了。

秦曼蔓没有尽兴还想接着玩,却没料到长公主的马车适时出现在饭店门口。

她白了林司炎一眼,心里猜测是他找来的,乌泱泱一群接长公主的奴仆跪了一地,她不好发作,只好拉着桑柔说要一同乘车,等会先送她回侯府。

林司炎不跟她再多计较,见了拜别礼,掀了袍子就上了自己的马车,扬长而去。

好不容易清静下来,他扶着额闭目养神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问一旁的桓安:“你觉得朱姨娘如何?”

桓安没想到他突然问起朱玲珑,想了想诚实回答:“小的见自朱姨娘进府以来,从不逾矩,很是谨慎,对侯爷也体贴有加。”

“可她,毕竟是大哥的人。”

林司炎垂着眼,神色阴沉。

“小的未曾听过暗卫来报她曾与大公子府有过通信。”

“也罢,你回府后告诉朱姨娘,给桑柔按规格安排伺候的奴仆,后面一应起居也由她安排,你还是吩咐后宅的暗卫,盯紧了她的日常举动。”

“是。”

说着又看见手里的礼物盒,递给桓安,吩咐:“这个也顺便拿给她吧。”

桓安应下了。

长公主的马车比侯府的大了两倍不止,桑柔登上后发现里面极为宽敞,内饰也是十分华丽。

秦曼蔓开开心心地吩咐可以起驾,桑柔正打量着马车,这时秦风突然从隔间里钻了出来。

秦曼蔓双眼笑弯弯地看着两人,十分得意。

秦风摸到桑柔一边坐下,桑柔往边上挪了挪,有些为难,“长公主。”

“秦风哥哥不放心你跟着林司炎,就叫本公主也跟着,我就说秦风哥哥喜欢你吧。”

小姑娘更加得意自己的撮合,连连点头。

桑柔霎时间羞红了脸,一眼都不敢看秦风。

“秦曼蔓,”秦风轻喝道,“你别吓着你桑柔姐姐。”

秦曼蔓嘟了嘟嘴,弯身过来拉了拉桑柔的衣角,一双眉眼如月牙弯弯,“下个月锦鲤湾有风筝会,桑柔姐姐会陪我去的对吧?”

秦风插话,“前几日在宫里好像听贵妃娘娘提起,下月初八女红大考。”

小馒头争辩:“初八大考,初十风筝会,有何不可?”

秦风倒是笑了,“往年女红大考,你哪一次不是要被关禁闭补作业,初十你恐怕还在屋子里扎帕子。”

秦曼蔓抓狂,小脸涨红,“今年才不会,我必要通过考试给你们瞧瞧!”

桑柔也笑,“长公主莫急,长公主天资聪颖,考试必能如鱼得水。”

“还是桑柔姐姐说话好听,”说着便抱着桑柔的胳膊,“那就说定啦,下月初十我来接你呀桑柔姐姐。”

秦风一把把秦曼蔓拎开,扔回她原先位置上,挑眉讥笑,“你先把大考过了再说。”

桑柔回了侯府以后,见桓安和一群仆从正站在她院门口,他将起居改动一事大致与她说了。

为首的两个女婢行将出来,见了礼,逐次规矩道:“奴婢春桃,奴婢秋月,见过小姐,还请小姐重新赐名。”

桑柔笑道“无妨”,也没有改名。

其他奴仆也上来述名见礼,桑柔一一记下了各自打了些赏,只是说自己这院子没什么太大的规矩,不要多嘴多舌即可,便令众人散了。

桑柔这院子小,林司炎也没叫搬,朱玲珑便只得安排除了春桃秋月的其他下人住在最近的一处屋子里供差遣。

应付了许多人后,桑柔实在觉得疲惫不堪。

春桃进来问是不是要洗漱后用饭,桑柔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问:“朱姨娘住处何在,烦请领我前去。”

见桑柔如此,春桃态度也更恭谨起来,忙道:“小姐客气,春桃领小姐去。”

说着她从柜子里拿出一袭裘皮披风给桑柔披上,边解释道:“马上太阳要落了,初春风凉。”

门外秋月听了,忙跑去唤小厮前去朱姨娘处先行通报。

桑柔见两人这样机灵,想来是朱玲珑会教,心里暗想下次如何给朱玲珑再回一件礼。

朱姨娘的住所落在西院,桑柔过去路上穿过了小花园,还路过林司炎书房,里面此刻正黑着灯。

西院门口朱姨娘站在那迎,身后仅两个贴身丫鬟跟着,远远看见桑柔一行来了,笑道:“小姐来了。”

朱玲珑一身翠色薄衫,想来是门口站得久,冻得有些发抖。

桑柔见状不忍,上前握了握她的手,果然冰冷异常。

她心下有愧,歉声道:“烦姨娘等了,真抱歉突然打扰。”

被桑柔握着的手暖和和的,朱玲珑摇摇头轻笑,“无妨的,一直盼着小姐来呢,咱们先进屋去。”

屋内陈设并不华丽,烧着暖炉,两人一进门就感觉暖和起来。

“没同小姐一道吃过饭,不知小姐爱吃什么,也是仓促,叫小厨房做了几道家常菜,还请小姐不要嫌弃。”

朱玲珑扶着桑柔坐下,一旁婢女见状,行了个眼色,马上另有婢女提着热茶伺候,窸窸窣窣规矩极好。

正中圆桌上摆着十几道精致菜肴,一点都不像仓促备下的。

桑柔道了寒暄,便与朱玲珑动了筷子。

席间朱玲珑开口,“说起来小姐选的礼物,奴家很是喜欢,小姐费心了。”

“那是……”桑柔正要辩解。

朱玲珑止住她,眼睛里笑盈盈地,语气温柔却有一丝难察的委屈,“侯爷哪有这心思,小姐今日借侯爷之手送给奴家,奴家已很是感激了。”

桑柔刚想再问,又想到再提林司炎这直男,恐怕要触动朱玲珑的伤心事,便低头喝了口茶。

朱玲珑转了话锋,“今日安排的一干婢女小厮,可有不衬你心意的?奴家尽可快些帮着换换。”

桑柔忙摆手,直道“很好”。

她又客气道:“我来正是要感谢姨娘安排,姨娘费心了。”

“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朱姨娘放下筷子,语气有些失落。

“奴家出身大公子府,原是大少奶奶的陪嫁,前年年节林府大聚,蒙侯爷不弃,收了作姨娘。侯爷人中龙凤,奴家出身低微,原是配不上的,只求做一个奴婢本分伺候好侯爷就行。

“侯爷后宅无人,奴家帮着侯爷堪堪管了一些小事,桑小姐入府这样的大事,本理应一早就要去照料的。

“大公子和侯爷原有些隔阂,想来也是因着这层,一直不叫奴家亲近,奴家对侯爷从无二心,如今终有机会能伺候小姐,奴家很是感恩。”

朱玲珑说着,就要拜下去。

桑柔突然明白林司炎为什么对朱玲珑不冷不热了。

她忙扶她起来,“姨娘快别这么说,我只是个无依的孤女,蒙着侯爷怜惜才收作义妹,哪就身份高了谁去,姨娘尽管当我是妹妹,再不要这样客气了。”

两人在同一屋檐下,第一次说开了这层话,朱玲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眼里也有了些泪光,于是忙给桑柔添菜倒茶。

饭毕,朱玲珑将桑柔送到院门口,又给春桃秋月交代了许多。

桑柔谢过,踱步朝自己院子走回去。

路上看见林司炎书房的灯亮了,桓安在门口抱着剑发呆。

桑柔遣散了春桃秋月,走近书房门口,桓安忙请安,她问:“侯爷在吗?”

林司炎想来也听见了,越过桓安直接喊她进来。

桑柔再来书房,熟悉了一些,客套一句,“侯爷用过晚膳了吗?”

“用了,”林司炎头也没抬,手上一杆笔写得飞快,“那边有茶点,你自己吃。”

见林司炎在忙,也就没有打扰他,桑柔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游记,慢慢翻看着。

朱玲珑备的饭菜极对她的胃口,吃了两碗饭才住了筷,现下书房的气味沉静,游记又无趣,她不一会儿便撑不住,靠着垫子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香甜。

醒来时桑柔还嗫喏了两声,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林司炎书房,忙坐起来,身上的毯子也向下滑了一些。

林司炎不在书桌前,而是坐在桑柔对面,就着灯光在看书。

他的眉眼在烛火下印得深邃,睫毛的阴翳盖在眼上,一张脸棱角分明,加之一身黑色长衫,整个人显得清俊异常。

桑柔正迷迷糊糊有些呆,林司炎下一句话就直接把她打入“反林司炎阵营”。

“你好像磨牙了。”

桑柔立刻清醒过来,深呼吸间,突然和秦曼蔓还有无数未曾蒙面的西京少女,有了感同身受。

她笑着一字一句,尝试回击,“我突然很敬佩将来的嫂子。”

林司炎瞥了她一眼,嘴角微挑,语气轻松,“你这句话并无杀伤力,再想想。”

他这循循善诱激发了桑柔的战斗心,仔细一想又觉得,总不能和他对骂,秉持着人在屋檐下的原则,还是不能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孩置气。

她叹了口气道:“侯爷无事我就走了。”

林司炎心情倒好,问:“你刚刚来找我何事?”

桑柔这才想起这茬,睡得有些迷糊,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她本想来暗示林司炎好好对朱玲珑,娇妾如此,不要错过了青春年华。

现在一想,林司炎确实值得孤独终老,不想再提。

“无事。”

她抬腿就要走。

“你等等,”林司炎放下手里的书卷,问:“前几日你说的铺子,你可想好了做什么?”

桑柔心里早有盘算,但还是没有托大,摇摇头。

“我让桓安找了三家铺子,明日你带两个人一起去看看,选一选,再规划一下。”

说着又上下看她一眼,还是今日游春宴出门时的那套衣服,他又补充道:“换男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