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中的某张脸,曾经狞笑着、张狂着、死死盯着陆宁远的脖子上,那颗被强行安装的定位器,他说要时时刻刻都能找到陆宁远,然后折磨、殴打——叛徒的儿子,罪犯的走狗,就该这样对待!
陆宁远像看到什么脏污一般,将虚拟屏上的这张脸调得极远,缓缓绽开一抹阴冷的笑:他要给这张脸,设计“极乐”的死亡方式……
【叮咚】
门铃响了。
陆宁远怔愣了下,双眸就像是高山湖泊,前一秒倒映着黑云压境,此刻逐渐散去阴影,恢复清澈烟波。
他掌心依旧微微冒汗,但是对每天的门铃声,已经从抗拒变成——期待。
小机甲又站定在光亮中,双手捧着今天的礼物,是满满一锅油爆虾——比直播画面里堆得更满,还多了他喜欢的莴笋,一旁还有绿豆汤和一张字条:莴笋吃多了容易上火,记得喝绿豆汤哦。
他的唇天生自带微笑弧度,此刻轻轻扬起温柔缱绻。
将大虾锅和配菜认认真真摆好,开吃。
白色的是芝麻,黑色的是胡椒,点缀着金黄油亮的虾尾,看着就已经能想象它的鲜香。
香气夹杂着胡椒的微辣、大虾的鲜味,馋虫在香味扑鼻的瞬间就被勾起。
陆宁远抓起一只虾张开嘴,露出一颗小虎牙。
“啊呜”一口,酥脆,微辣。芝麻的香和爆炒用的虾油,融为一体产生了奇妙滋味,香味变得更香,鲜味变得更鲜,却又互不干扰,能清晰地品出两者的味道,又因为结合在一起,相互衬托。
小臂般长的河虾,虾尾大如拳头,地球上过大的虾往往肉质老,但这里的巨型版河虾非常鲜嫩!非常大的虾一般多来自海域,冰冻运输,所以肉质很容易松散无味,但这里的河虾就巨大无比,且因为极度新鲜,肉质十分紧致鲜爽!
陆宁远奶膘一鼓一鼓地吃着虾肉,被Q弹的口感和嫩嫩的质地,引得双眸都漾开了愉悦,纯粹又天真。
直播画面依然暂停着,定格在了某张脸——这张脸曾对陆宁远展现出最丑陋的狰狞,但从阴暗中撤退来到阳光下,挂起伪善的弧度后,就成了品学兼优的精英学子,万众瞩目、众星捧月。
科学界未来的希望,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过是把分泌毒汁的虫族,不小心放进了陆宁远的书包里,又不小心在陆宁远绝望时,一遍遍引导“去死啊”。
此刻,陆宁远的注意力全被转移到了锅里,油爆虾的底部铺着一层粉丝,撒着新鲜的小葱——他知道,这也是白糯给自己的加餐,心里的小烟花“砰”一下绽放……开心。
他此时就像放松戒备的小兽,眼神亮亮地看着粉丝,拿起筷子,学着白糯的样子挑起来吃,小虎牙咬在了软软的松木筷子上,留下尖尖的牙印。
不多久就熟练持筷了,他觉得有趣极了——每次直播时,白糯就是这样吃东西的。
被筷子挑起的粉丝吸饱了大虾的汤汁,莹润诱人,陆宁远挑起一大筷入口,柔软、微弹,“滋溜”一声吸个满嘴,一口嚼下去,爽口!虾汁的精华仿佛都被吸进了粉丝,鲜味都似乎有了浓稠的质感,小葱释放着清新的味道,粉丝鲜爽不腻,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眼神亮亮的,时不时还瞥一眼白皙的手指间,新玩具般的筷子,挑战着夹莴笋。
终于稳稳夹起一个,他嘴角上扬,唔,莴笋入口依然那么酥、那么糯,带着独有的清香,一秒圈粉。大虾的鲜味渗入了莴笋,清鲜绝伦!
他埋头不停地鼓着奶膘,直到肚圆,意犹未尽、饶有趣味地端详着筷子,抬头间却又看见了虚拟屏上,定格着的那张脸……
陆宁远下意识地抚上脖间,这里的定位器早已取出,他的肤质愈合能力超然,连个伤疤都不曾留下。
那块被强行割裂过的皮肤,轻轻抚摸上去,往昔记忆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恍惚间感觉依然被定位器死死卡着皮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它日夜“滴、滴”地响着,无休无止,真的好疼。
就像陷入难以逃离的梦魇,陆宁远一遍遍,用食指轻轻划过脖子上那块皮肤……
【叮咚】
“陆宁远。”
门铃对话自动打开,传来清甜的声音。陆宁远猛地睁开眼,就像被人从梦魇中唤醒。
“我是白糯。”
他眼中仇恨的潮水逐渐退去,越来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听到白糯的声音后,莫名地红了眼圈,就像个经历可怕梦魇的孩童,忽然得到了一个怀抱,眼泪就那么模糊了视线。
“你在家吗?”
陆宁远很想说“我在”,却本能地喉咙发紧,下意识地抗拒任何交流。他逼着自己来到门铃边,捏着拳头轻轻颤抖着。
白糯在楼下跟陆宁远的小机甲大眼瞪小眼:这年头机器人也这么难搞吗?死活不理睬人,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按门铃。
怕归怕……就、这几天给大佬投喂的蔬菜太少,营养不均衡怎么行?
她捧着一大盘蔬果,内心一度恐惧,但尽量语调平和地呼叫着大佬。礼尚往来这件事,一开始是为了保命,但此刻似乎掺杂了其他东西,且比重一天比一天多。
是因为那双眼睛太过清澈,还是他躲进假熊皮的样子太过可爱,亦或是他被夕阳染金的睫毛颤动着阴翳,再看看身边憨萌的小黑,一股暖融融的感觉自心底升起,居然是来自冷血反派的善意……
她鼓起勇气再次呼叫大佬:“那个……忘了告诉你,大虾锅里可以加清水涮菜,很鲜。我拿了很多蔬菜过来。”
等了好久,大佬都没回复,白糯心跳逐渐如擂鼓……
——“我在。”清冽的声音,来自陆宁远。
白糯内心“咯噔”一下。
跟反派大佬对话,有些紧张:“那个,能开一下门吗?你家机器人不理我。”
陆宁远掌心微湿,身旁放着楼下小机甲的启动装置——正在维护修理中。其他机甲都太巨型,会吓到她……
可是,她要他开门……他好像,做不到。
眼前放着绿豆汤,他慌乱中,似口渴良久般,舀起一大勺入口,清凉爽口!冰镇又清香的凉意,从舌尖一路滑下咽喉,身体和情绪都瞬间被安抚。
他就像用吃的方式为自己鼓足勇气般,大口大口喝着绿豆汤。
这里的绿豆格外圆且饱满,他用舌头轻轻一抵,酥酥软软,唇齿陷入温柔的质地,丝毫吃不出绿豆皮的硬质,满口都是沙沙绵绵的质地,甜味中带着花香,清爽又绵长。
白糯用花蜜代替了冰糖,花蜜的香味像极了地球上的桂花,但味道更清高和悠长,一口入喉,呼吸间都是清雅的花香,配合绿豆的清凉爽口,就像置身惬意金秋的桂花园。
陆宁远就像寻到了安抚,一汩汩绵密的绿豆沙滑过食道,进入紧张到痉挛的胃部,那些不安和慌乱被一丝丝地抚平,舒适感由胃部向肢体传达着……
白糯此刻超紧张的,她脑海里一遍遍盘旋着小说情节:大佬用机甲一脚踩碎人体、收集眼睛拼成画像……就、膝盖有些打颤。
捧着蔬果等待大佬回答,乌鸦飞过了五只,感觉过了一个世纪,大佬还是不表态,自己打扰到他了?会不会惹到他?!
又一想起陆宁远穿着巨熊装逃跑时的憨憨背影,她想再、再坚持一下。
门内门外,俩人一起紧张着。绿豆汤已经空碗,陆宁远双眸冷静地看向门边,额头却冒出细汗,他还是做不到开门与人接触,但却命令自己,将手抚上了开门键,手指都在发颤。
乌鸦飞过了第六只,白糯等来一辆电梯,降到她面前,大佬打算开门啦?她踏上电梯,感觉心脏在疯狂蹦迪,快蹦出来了!
脑海里各种跪下求大佬别杀的画面,她深呼吸几次,来到了大佬门前,门开着……
门外天光大亮,门内微微阴暗,白糯和陆宁远,站在不同的光影里,看见了对方。
清风无物,万籁俱静,世界仿佛静止,连呼吸都变得轻柔。
他站在离门口远远的位置,明暗交界的斑驳光影里,白皙的皮肤边缘依然有一层淡淡的光晕,清澈双眸美得只如初见。
第二次见陆宁远,白糯联想到的,仍然是翅膀蒙尘的堕天使,浑然天成的干净,和模糊不清的阴翳。
陆宁远见白糯站在他前方,她身后是满世界的阳光,静止的世界里,只有那根柔软的呆毛在左右晃动,然后,她黑白分明的圆眼,灵动地眨巴转动几下,像上天偶尔悲悯,赐给他唯一的精灵。
他想上前拉住她,带她参观他最爱的机甲,但双脚却仿佛被水鬼拽住,牢牢地定在原地,身体本能地不停渗着冷汗。
他无比欣喜,却又极度想逃。
陆宁远的脚步不由得往后一撤,身后一架子的东西乒乒乓乓摔了一地,他转身避开白糯的眼神,慌乱地捡拾着,把模型的脚装在了手的位置……
白糯亲和的性格使然,见状想上前帮忙,“哒”一声迈开步子,却见大佬猛地回头,她吓得差点去世!果断收住脚步,她把端着的蔬果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我还有事先走了,回见。”她带着疯狂蹦迪的心脏,指了指矮柜上的蔬果:“多吃蔬果身体好哈。”然后按了电梯的下行键,撤退!
陆宁远只是对脚步声有本能的敏感而已……他回过头,把手脚安装颠倒的模型放回架子,呼出一口气,看向矮柜上放着的蔬果,还带着清洗时留下的水珠,晶莹剔透,衬得水果更清新润泽。
她说,多吃蔬果对身体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送来那么多吗?
……她希望他好?
捧起大大的蜜桃一口咬下,“滋溜”一声,汁水汩汩流入口中,软嫩清甜,让心情都有些——甜。
陆宁远打开光脑,向机器人小黑发出操作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