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合欢落尽,留一地粉白色零落的图腾纹路,一眼望去,四周密密麻麻的簇拥出缤纷的世界。
教室里的灾难现场,让岑苑头疼。
周述时后退一步,让开过道,屁股靠坐在身后的桌面上,上身黑色短袖的袖口被他翻折到肩膀上,一条腿平申,一条腿支着,手指戳着手机屏幕,神色平静慵懒的不似方才的模样。
从刚才开始,他的手机就一直响个不停,不知道是谁的夺命连环call。
岑苑腹诽,这个人,还有许多幅面孔。
还有就是,这一摊子战场,他也不说帮帮忙。
她心里在琢磨事,弯下腰去抓凳子的时候无意识的顺着力道往后拖动了一下手里的物件,“啪”一声,木质凳子腿擦蹭过水泥地面,呲啦拖出脆响。
周述时听见动静,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岑苑身上。
虽然戾气褪尽,但这人的神情一向冷清,再加上刚才的事情一闹,半眯着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鹰一样的锐利。
“你在干嘛?”他不解。
岑苑暗暗咽了下口水,努力按捺下想要翻个大白眼给他的冲动,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东西,抬手伸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刚刚那个凳子居然摔断了腿,被她一拉,彻底掉了下来,只有一根残肢还留在她手里。
参差不齐的断口指着周述时的鼻子,一副小矮子要跟大人干一架的场景,似乎在无声的嘲笑着她的愚蠢。
这是得有多大的力气。
岑苑的表情一瞬间丰富多彩起来,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逐渐变得有些困惑,最终茫然无措的表情皱成了一团,她把手里的凳子腿又往前伸了伸,话锋一转,“大哥,好武艺啊,佩服佩服。”
周述时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脸上的瞬息万变,只觉得自己心情好了很多。
“不过大哥,作为始作俑者,咱能不能帮忙一起收拾一下残局?这可是上课的教室啊,你指望下周一所有人来上学的时候,这里会自己恢复原样吗?”
周述时抱着手臂端详她,不解:“为什么要收拾?”
“啊?”
“我说,教室里什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收拾?”他脸上漫不经心的慵懒散去,似乎真的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岑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难道不应该就是这样吗?
问出这样的问题,就像是钻牛角尖的一定要问别人,1+1为什么等于2。
“一定要收拾?”好在,周述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一次,岑苑反应很快,点了点头:“要的。”
“哦,那我来,你坐着。”说完,没给岑苑任何反应的机会,他起身上前,伸手把面前还拎着根凳子腿儿的女孩架了起来,放在了他刚刚坐着的那张桌子上。
少女的双腿悬空,由于一瞬间的惊吓,本能的抗拒,可任凭她两条腿怎么乱踢,都无济于事,等身体被稳稳的按在桌面上,两条小腿还因着惯性来回的晃荡,一下下蹭过他的腿,周述时垂眼看着她。
岑苑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浓稠浑厚,朦朦胧胧的萦绕着他身上的味道,混沌的脑子没出息的当机了,无法继续工作。
他就那么静静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头发散了大半,欲掉不掉的耸在肩头,脖颈白皙修长,蔓延突兀的脖筋顺入领口,只要微微低头,就能看见那块掩盖在布料下面的纹身边缘,大眼睛澄澈的晃眼,唇浅淡而饱满,小唇珠是樱花色的红,眉梢天生弯弯的。
这样一个女孩,精灵一般,眼底有他看不懂的光,永远矛盾又鲜明的呈现着属于她自身的独特之处。
你说她乖巧清纯,她有一块纹身,并且没有半点想要遮盖掩藏的意思;你说她浮夸张扬,她又比谁都平静清淡,漠然的看过你一眼,只要不想,就丝毫不会再分你第二眼;你说她冷漠寡情,她又总是倔强得靠自己抵抗着外界的所有困扰,在他万劫不复的当口拉着他不放。
她永远捉摸不透,永远是一团迷雾。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老实待着。”
说完,周述时就转身去收拾残局,岑苑懵懵的回味.....眼睫毛怎么能比女人的还长.......
这么想着,抬手摸摸自己的,内心难免弥漫起一股难言的悲凉。
周述时说收拾,就在一丝不苟的纯收拾,偌大的教室里除了桌椅板凳稀里哗啦的拖拉声,静的不像有生物存在,岑苑觉得自己这雕塑再扮演下去,可能会尴尬到极点,于是没话找话似的开口问:“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拖拽椅子的声音略微停顿,“去打球了,书包还在教室。”
“哦....”岑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呢喃:“那还真的挺巧......”
“岑苑,”周述时起身,把刚刚那个断了根腿的凳子往讲台侧面一扔,扭头看她。
岑苑被叫的突然一愣,这....好像是记忆里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如果下次再有人找你麻烦,就打我的电话,号码在外套口袋里。”
岑苑:“........?”
*
夕阳彻底落幕,光明终到了尽头。
两个人站在学校门口的时候,路灯都已经亮起,连绵出蜿蜒的形状。
岑苑看了看手机,扭头看他:“很晚了,我该回家了。”
周述时点点头:“嗯,等一下。”
然后把手里的篮球放在岑苑怀里,摘下书包,从里边拿出一件黑色的外套。
他展开外套,盖在她肩上,又接过球,塞进书包里,再把书包背回肩膀上,双手重新拉住外套的衣襟。
岑苑发懵的配合着他的动作,抬起胳膊伸进袖子里。
那袖子长的出奇,伸了一半,她胳膊的额度就没有了,剩下的半截布料随着风晃动。
周述时替她折好袖口,一层一层,动作温吞而又温柔,小心翼翼的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只是少女的个头儿着实矮了些,长时间弯腰,竟是有些酸累了。
他可是打全场四十五分钟不用休息的人.....
是因为紧张吗?
周述时不愿去想。
岑苑低头看着周述时最后把拉链对准,然后往上拉。
入秋的夜,又下过雨,即便温度不低,仍有凉意,温暖在拉链拉上的一瞬间,包裹而来,带着他的气息,专注,霸道,不留任何余地。
要不是他说,“送你回去。”
岑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就地变成一座没有思想的雕塑。
周大佬.....被鬼上身了......
在岑苑胡思乱想的时候,周述时已经拦下一辆计程车,打开车门,让出位置。
岑苑在这一刻幡然醒悟,这一系列的诡异进展,有多危险。
她从小就是个敏感的人,并没有神经大条到感受不到这些独特的好,她突然明白了这些不再像周述时的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清醒过后,她更理智,明白自己现下真正的处境是什么,这是旁人的故事,她硬生生的要写上自己的姓名,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不得而知,更何况......
她并不喜欢他。
喜欢他什么呢?总不可能因为这张帅到众神颠倒的脸吧。
虽然她也不可免俗的喜欢一切美好漂亮的事物,但那是欣赏,与爱没有半点关系。
一路上,岑苑都是沉默。
等她走入家门前的屋檐下,才回头淡淡的说:“谢谢你,周述时,衣服......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不用了,就放在你那。”周述时看了眼岑苑身后紧闭的大门,“不早了,进去吧。”
*
夜色渐深,微凉的雾气弥漫,岑苑关上的房门,阻隔了外面所有的声音,整个夜晚的喧嚣,在此刻归于平静。
洗漱完的她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衣柜门上,挂着的那件不属于她的外套。
回家的时候,好在当时没人在客厅,她逃跑似的冲回自己的房间,把衣服换了才下楼去吃饭,心虚的和做贼一样。
没人问她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岑清正被蒋楠珺追问着舞蹈课的进度。
岑苑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
她起身,缓慢的走上去,站在衣服面前。
还是上次那件外套,辗转又回到了她手里。
可这烫手的山芋,该怎么办呢?
突然想起周述时在教室里说的那句话:“电话号码在外套口袋里。”
布料冰凉凉擦过皮肤,岑苑伸手去口袋里摸索,一张会员卡被她找了出来。
是家拳击健身俱乐部的会员卡,卡片的背面,用金色镭射刻字写着一串数字。
【18xxxxxxx08】
*
周述时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黑暗淹没了他的眉眼,从窗户外面透进来光线,勾勒出他一侧的轮廓。
他似是呆滞地望向面前,电视机屏幕同样漆黑,反射出家具摆设。
浓郁的黑暗无声环绕,他习惯的日子就是这么毫无希望的沉浸在夜幕下,一天,两天,三天………
小时候在医院治伤的那段日子,黎越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曾问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说,他喜欢猫一样的女孩子,慵懒傲慢又神秘,而且一定要有一双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什么是最漂亮的眼睛…………
岑苑的大眼睛干净澄澈,晶亮亮的眼神纯粹而浅淡,像是三月暖阳搅乱一池春水的波光淋漓,更像是行走在百鬼夜行的城市,抬头不经意间看见的出口。
这就是天意。
漆黑的深夜没有了电闪雷鸣,他在一片浓稠冰冷的黑暗里遇见了一颗星。
周述时起身,走到玄幻,按下了开关。
一瞬间,室内通明一片。
他抬手遮住眼睛,适应了好一会,等刺痛过去………
抬头。
他想拥有这颗最明亮的星,即便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