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路溪繁的声音。盖柏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大气不敢出的站着,嘴巴张了?张想说?话,然而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盖柏灵。”身后的路溪繁又说?,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盖柏灵眼睛拼命向后望着,恨不得自己能像哈利波特电影里那个眼睛可以穿透后脑勺的人一样拥有一只魔眼。
肩膀上慢慢落下个重量,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去,迎面撞来的一只被?剖开一半的死兔子?,像一颗落在视网膜上的炸弹,“嘭”的一下炸开在她的视野里。盖柏灵打了?个激灵,她听见对面的路溪繁爆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路溪繁大笑着,死兔子?倏的一下离盖柏灵远了?。路溪繁边笑边走近了?她道:“是不是吓到了?你了??哈哈哈哈··········”
盖柏灵盯着他,心?里对他这个吓唬人的举动十分恼火,恨不得跳起来打爆他的脑壳。但脸上尽量保持着平静道:“那是什么?拿来让我看看。”
“标本室里的死兔子?标本,喏——”他从背后把标本递给盖柏灵,果然是一只小?白兔,以鼻头为中心?被?人劈开,雪白的皮毛粉色的肌肉,配合着里面深红黯淡的各色器官,像一副残忍又静止的画,静静的漂浮在福尔马林里,被?一个玻璃盒子?定格在它死亡的瞬间。盖柏灵微微晃动外面的玻璃盒子?,里头小?兔子?的白毛也在福尔马林中缓缓飘动,好像要?飞起来。
“这边还有很多!”路溪繁把她拉到标本室靠里的两排架子?前,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标本。有袒露着五脏六腑的蟾蜍,羽毛依旧艳丽的鸟,展翅欲飞,宛如从摄影家作品里抠出来的蝴蝶,以及瘦小?羸弱,美丽脆弱的小?猫。盖柏灵一样一样看过去,看的眼花缭乱,觉得这些东西有种诡异的美丽。
她看标本,路溪繁看她。路溪繁说?:“你害怕不害怕这些标本?”
“为什么要?害怕?”盖柏灵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它们很美丽啊,有什么好怕呢?”
“美丽?”路溪繁笑了?。他回过头去顺着盖柏灵的眼光看那些标本,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美丽,美丽,美丽,美丽·········”
“是,你说?得对,美丽。”他说?。“只有死了?的东西才称得起一句美丽,我也这么认为。”
“我没觉得只有死了?的东西才是美的东西。”盖柏灵反驳他。“恰恰相反,我觉得这些东西美丽,是因为我刚好在它们身上看到了?生?命定格的瞬间,比照片还生?动!而且,它们的表情都很安详,可知制作标本的人也不想它们在死时痛苦狰狞。这样它们才美丽。如果它们所象征的仅仅是死亡,且死的狰狞又痛苦,那我不会?觉得它们美的,半点也不会?。”
她拿起那个小?猫标本看着,嘴里低声又念叨了?一遍:“死亡是这世上最不美丽的东西。”
“口是心?非。”路溪繁发出一声嗤笑。“你也说?了?,你在它们身上看到了?生?命定格的瞬间。生?命定格的瞬间?这明?明?是生?命消逝的瞬间。它们在死掉这一瞬间被?做成了?标本,你觉得它美丽,那就说?明?你觉得它们死得很美。这不是正好证明?了?我说?的,死掉的东西是才是可被?称之为美的东西。”
盖柏灵无奈的看了?路溪繁一眼,放弃同他沟通了?。只低着头认真看那些标本。路溪繁也随着她弯下腰:“既然你觉得这些动物的标本都不吓人。那这个呢?”
一个粉色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盖柏灵眼前,像一只死掉的老?鼠,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让人不舒服的东西。盖柏灵向后退了?一步,抬起头对路溪繁怒目而视:“路溪繁,你想干什么?”
路溪繁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他低头看看手中的东西,抬眼对盖柏灵笑的一脸无辜灿烂,一双狗狗眼弯弯的:“你不怕那些东西,我就想知道你怕不怕这个啊,那么激动干嘛?噢,我知道了?,你害怕了?对不对?对着这个东西,你还能说?出它是美丽的这句话吗?”
盖柏灵瞪了?路溪繁一眼,伸手接过路溪繁递来的东西。她认出来那是什么了?。以前上初中时老?师在生?物课上给他们看过类似的图片。此刻这可怜的小?家伙像一只粉色小?老?鼠,安安静静的躺在透明?玻璃盒子?里,属于它的福尔马林,它的尸液。
是一个已经能看出五官四肢的小?胚胎。
盖柏灵叹了?口气,捧着这标本向里走去,把它放到架子?上原本的位置那里。
“已经能看出模样了?,它的母亲如果不是因为特殊原因,一定不想这样对它的。真可怜。”
“我倒是觉得做成这样的标本挺好的。”路溪繁笑着负手,对盖柏灵耸耸肩:“它母亲能把它扼死在胚胎期,就说?明?这是个不被?祝福的孩子?。这样一个不被?祝福的人就算活着来到世上也是徒劳,它不会?开心?的。它的一辈子?都会?生?活在阴影里。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出生?过。不存在,就没有伤害。”
“你又如何知道它一辈子?都会?活在阴影里?”盖柏灵反问他。“你和这个标本神交过吗?你了?解它吗?你这样说?它?”
“我就是知道。”路溪繁说?。他想了?想,又确认了?一遍:“我就是知道,嗯。”
盖柏灵绕开他向门外走去,想了?想又道:“一个人的出生?无法选择,可起码,你能选择作为人活着的时候可以怎么活。都像你那样的想法,太悲观了?。”
路溪繁没再说?话。开始和盖柏灵一齐拿起抹布干活。大扫除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外面走廊里跑来跑去吵吵闹闹的都是浑水摸鱼玩乐的中学生?。盖柏灵一言不发,只是专注的盯着自己手里吭哧吭哧清理的架子?。
路溪繁说?:“盖柏灵,我一直觉得咱俩挺像的。以前你还在理科班时我就这么觉得了?。”
盖柏灵停下了?擦拭架子?的手,扭过头来看着路溪繁。
“难道不是吗,你难道不觉得咱们俩很像?”路溪繁说?。“你还记得我以前借给你看的《杀戮之病》么?”
“记得啊。”盖柏灵有些摸不着头脑。“《杀戮之病》,你借给我的第一本书,是一部很棒的悬疑小?说?。”
“就是有些地方描写的有点猎奇病态。”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你真的觉得它猎奇病态吗?”路溪繁用他那双瞳仁黑的过分的眼睛盯着盖柏灵,突然笑了?一下。
“我还记得刚进弘毅的时候,我不喜欢打篮球。班里的男生?们对我都是疏远又瞧不起的。后来他们发现我成绩很好,又开始对我恭维奉承,希望我考试时帮他们打个小?抄,平时给他们抄个答案。但·······我知道,他们对于我,不是朋友更不是知音。我对于他们也一样。我第一次带《杀戮之病》来学校读的时候,他们有人翻了?翻说?,兄弟,你的口味好特么怪啊!我当?时想,这难道很奇怪么?也许是夏虫不可语冰吧,你说?对吧?”
“他们可能是不经常看这种题材的小?说?吧,被?吓到了?也算正常。”盖柏灵客观的说?。
“好吧·······好吧·······好吧······”路溪繁耸了?耸肩。
“你又在假装同他们一样了?。但是盖柏灵,我想说?,你在我面前没必要?装,真的没必要?。咱们俩都觉得那是一本很棒的小?说?,可这样一本牛逼的小?说?,竟然被?他们用这样轻佻的语气谈论,我很不高?兴。我想你也一样。心?里对他们厌憎至极,只是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每每听到他们对事?情发表的那些白痴言论时,保持微笑,假装一切都好。”
他看着盖柏灵,抬起一只手将拇指和食指放在嘴角两侧。轻轻向上一推,这男孩为盖柏灵呈现出一个人造微笑。
不知为何,盖柏灵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从前看过的小?丑恐怖电影。但路溪繁倒没有让她觉得恐怖,她只觉得他中二。
“倒也不必如此。”盖柏灵笑笑,“路溪繁,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样很中二?”
顿了?顿她又说?:“还有,你今天很不正常,跟你平时怎么一点儿都不一样?你是表演型人格吗突然这么抓马?”
路溪繁却摇了?摇头:“盖柏灵,我说?了?不要?在我面前装正常,好吗?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说?话时,是什么情况?我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说?话时,是我在体育课上用MP5看《电锯惊魂》。”
“我没装正常。”盖柏灵立刻反驳他。然后扭过头去看向别?处“不过你说?的第一次说?话,确实是那个时候。”
“那次男生?们非要?拉我去打篮球,我拗不过他们,就去了?。结果摔伤了?膝盖,只好在一旁玩MP5。不过,我倒乐的自己看电影。当?时你走过来时,我很好奇当?你发现我在看这个电影时会?怎么评价。所以我故意?让你看竖锯从血泊里站起来那段。没想到,你说?这部电影拍的很有水平,反转很有意?思。当?时我就觉得,我们是一类人。”
他两眼放光,望着盖柏灵:“盖柏灵,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竖锯可怕吗?”
竖锯可怕不可怕,盖柏灵不知道。但眼下的路溪繁让她很不舒服。盖柏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路溪繁直勾勾地盯着她耐心?等她回答。见盖柏灵不说?,路溪繁道:“我知道你的答案肯定和我一样,对吧?毕竟,我们很多时候品味都差不多。”
“我确实很喜欢看一些惊悚恐怖向的书和电影,”盖柏灵说?。“还有悬疑之类的。很烧脑很刺激。但·········但我觉得那些都是文艺作品,仅此而已。我不明?白你问这个问题是想······想说?明?什么呢?”
“想说?明?·······”路溪繁竟然真的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他微笑着,仰头望着标本室上方的气窗。午后的阳光洒下来落在他乌黑的头发和眼睛上,趁着天青色海浪纹的上衣,让他看起来脆弱又清俊,美的不可思议,像西方宗教画里的圣子?。
又或者是从地狱归来的路西法。
可路溪繁走出了?那道光影,走进了?阴影里,他缓缓走近盖柏灵,盖柏灵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高?个儿男孩子?同她咫尺之遥,他低下头看着她缓缓沁出汗水的脖子?,突然笑了?一声。
“盖柏灵,我真的厌倦了?对着你装正常人,我猜你也一样,对吧?”
他同她四目相对,那一双瞳仁大的过分的眼睛好像有魔力的深渊将她吸入了?进去。盖柏灵瞪大眼睛,她听见秃鹫在她耳边疯狂啸叫!
“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