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的意见,果?然是结案。不过?局长又说:“唐是是这个案子的负责法医,他以前?在省厅,见得?多,你们问问他的看法。”
唐是听了米嘉莱的转述,这时他正在忙着?查看杜俊尸体的后脑勺。头?也不抬道:“我不同意结案。”
一旁的田小?丰急了:“唐科长!为什么啊!这证据都已经摆明了!”
唐是没说话?。米嘉莱让田小?丰先出去。田小?丰闷闷不乐的走了。米嘉莱转向唐是道:“你是不是还在想办法证明金若萱的案子跟路辉阳有关系?”
唐是没回答,但也没否认。米嘉莱叹了口气:“唐是,我们是刑警队伍里的,我们要对公平正义负责。你不能?把个人恩怨带到工作里来,哪怕你再?恨那个人也不能?,这是你身为一个法医的职业道德!”
“我没有把私人恩怨带进工作里。我很清楚我只是一个法医。所以我只对死者负责。我觉得?金若萱的死很蹊跷,而且我基于路辉阳的身份和他的行为我有理由怀疑他是凶手。就?像你一直不认同杜俊是凶手一样,都是合理质疑罢了。米嘉莱,你不能?只许队长小?心求证,不许法医大胆假设。”
米嘉莱被唐是的伶牙俐齿气的七窍生烟。她叉腰看着?唐是看了半天,那男人还在研究杜俊的尸体。最后米嘉莱说:“行,你厉害。你假设吧,我不打扰了。”
她走出几米外,终于在离开技术科时忍无可?忍的大吼了一声:“唐是!你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
经过?米嘉莱与局长的恳谈,双方最后确定了金若萱案先搁置结案。因为如果?金若萱案的凶手也按杜俊算的话?,那它和李济仁案一起就?构成了连环杀人案,要结案就?一起结。可?李济仁案现在还有几个关键疑点没弄清。米嘉莱靠着?捆绑销售,愣是把金若萱案的结案时间也推迟了。
她回到办公室里宣布了这个消息,涂大利和田小?丰的脸臭的能?打扁了扔进牛粪堆里cos牛粪饼。叶铎倒是很平静,说:“这样也好,既然两?个案子是一个人做的,那一起结案也比较方便分析。”
“对啊,”米嘉莱说。“所以同志们燥起来吧!咱们来理理李济仁的案子!”
“燥什么燥!”田小?丰突然发飙。“这案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杜俊自己当?着?我的面承认说那就?是他杀的!李济仁,金若萱,都是他杀的他自己承认了!证据确凿动机充分!就?是你米嘉莱非要在这儿死磕!浪费时间!”
“你说你一开始怀疑金若萱不是杜俊杀的,可?杜俊自己都承认了啊你干嘛还要发散思维?这现在查了一大圈回来,不还是杜俊杀的吗?杀人犯自己杀了谁没杀谁他心里不比你清楚啊!知道你是想立功········可?你拉着?我们在这里做无用功难道就?能?体现出你的认真负责了?”
他大吼大叫,把桌上的速溶黑咖呼啦一声推的洒了一地?都是。田小?丰瞪着?米嘉莱气的呼哧呼哧的。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最后这年?轻人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索性穿上外套冲出门去不见了。
“米队,小?丰他——”池梦舟想要出言缓解一下尴尬的场面,可?张嘴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米嘉莱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先归拢整理一下李济仁案和断指杀人狂那两?宗案子的案卷,我去跟小?丰说。”
她也穿上外套裹起围巾出了门。才三月天,旬城这个海滨城市的天气像娇生惯养的一岁小?男孩,忽而哭了忽而笑了,忽而晴了忽而又下起几滴冻雨。
刑警队大院里的迎春花倒是开了,在有些萧索的风中瑟缩着?亮黄色的花朵。米嘉莱绕过?两?棵四季常青的松树和一栋小?楼,来到了大院的后园子。那里有几个天然去雕饰的大花坛,里头?种?着?些杂七杂八的花草树木。田小?丰背对她站着?,正在花坛边抽烟。
“田小?丰!”米嘉莱说。“你躲这儿了啊?”
她笑嘻嘻的走上前?去,田小?丰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转过?身去了,嘴角绷着?,单眼皮垂头?丧气的耷拉下来。一根红塔山夹在他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头?间,没什么气势。
“怎么?真生气啦?”米嘉莱凑到田小?丰身边笑道。田小?丰低着?头?不说话?,被风吹的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似乎又觉得?自己这行为不够有面儿,于是干脆生气的转过?身去,背对着?米嘉莱抽了口烟,憋着?不吭声。
“好·······我给你道歉······好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啊?”
米嘉莱又绕到他面前?,弯着?腰,仰起头?去看他。田小?丰瞥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最后老大尴尬的抬起胳膊乱挥一气:“去!你又不是我女——,干嘛这样哄我·······我就?是·······我就?是心里委屈!凭什么啊!为什么啊?那证据,作案动机,甚至口供都摆在那儿了!他自己都承认自己杀了人了,你干嘛非掰着?不让结案!你工作狂啊?不结案对你有什么好处?”
米嘉莱笑了起来,她直起腰低头?瞅了一眼田小?丰手指间的烟道:“留点神,你的烟快烧到你衣服了。”
田小?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丢开烟头?又是拍衣服又是拿脚去踩烟上的火星儿,直折腾了一分多钟才抬起头?看着?米嘉莱,嘴巴负气的微微鼓起:“我妈最近担心我担心的要命,说我动不动就?通宵,她真怕哪天听到人说我猝死了·······我妈可?就?我一个儿子。你说我要是因为勇斗歹徒命丧一线了,那我也算死得?其所,给我爸妈送个锦旗奖章啥的。要是因为通宵最后猝死了,那我这叫什么啊·······害,连死的光荣都算不上!”
“敢情你进警队是冲着?死来的?这可?不大好吧?”米嘉莱打趣他。
“别的不说,年?轻人,你这态度可?是太悲观了点。放心,身为你的领导,我会尽最大努力保证你的健康,这么好的小?伙子要是猝死了,那人间又有多少姑娘要心碎呀?不过?你的建议很好,我最近确实让大家通宵的太多了点。以后咱们尽量把事情赶在白天干完,好不好?用最大努力,保证我们警草的健康!让我们警草以后可?以白白胖胖的回家,按时按点的见妈妈!”
田小?丰看了米嘉莱一眼,嘴角有点憋不住的笑意,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亏你还是领导呢!说话?一点正形都没有········我也没奢望当?了刑警,尤其是进了重案组还能?天天/朝九晚五。要是想朝九晚五,谁来当?刑警啊?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把时间花在更有用的事上,而不是······而不是浪费在一个已经有了定论的案件里。我不讨厌高强度工作,我就?是讨厌无用功!”
“你觉得?这是无用功吗?”米嘉莱同他并肩站了,看向远处墙边的松树杨树,眼神淡淡的。
田小?丰瞥了一眼女刑警,闷闷不乐道:“犯罪嫌疑人自己都承认了的案子,还查········不是无用功是什么?”
米嘉莱扭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忖度该怎么跟他解释。她想了想道:“这么说吧,有句话?不是总说么,有时候你眼睛见到的未必是真的。我们查案时也一样。甚至有时候,不仅你眼睛见到的未必是真的,你耳朵听到的也都未必是真的。”
她把手放到嘴边哈出一口热气暖了暖,又塞回衣服两?侧的兜里:“我刚毕业的时候,总跟着?我师父办案。师父破过?一个案子。一个女的,自己去自首说她杀了在他们家饭馆当?帮工的打工妹。因为打工妹偷钱被她抓住了。她和她老公想抢回被打工妹拿在手里的钱,打工妹咬了她老公一口。她一着?急,就?用凳子把打工妹给打了。没想到手重,竟把人给打死了。”
米嘉莱回头?看着?田小?丰:“当?时我师父让我看的是这个女人的案卷。距离她的案件已经过?去了十年?。她运气不好,正遇上严打。既然是自己自首,又证据确凿证据链通顺,警方结案也就?快。早枪毙了。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关注她这个案子吗?”
田小?丰张开嘴巴,转了转眼珠疑惑的看着?米嘉莱。
“因为十年?前?,就?是我师父经办的她的案子,那时候我师父还跟着?师父的师父,还算是半个年?轻人呢。没想到十年?后,这女人留给老公的饭馆又出事了——有个女孩儿去他家的饭馆吃饭,吃完饭人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急疯了到处找,报警。”
“我跟师父接了这个案子,一查女孩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他家饭馆那条街口。那时候监控还没现在这么普及,起码他们那条街口没有监控。她老公就?死不认账,非说女孩儿吃了饭就?走了。”
“我师父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已经去偷偷查了这事。当?即搜查他家饭馆,结果?在饭馆底下发现了个地?下室。你猜怎么着??那失踪的女孩儿就?在地?下室里,人已经疯了。因为她被迫跟三具尸体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呆着?,还要每晚被一个变态色魔蹂/躏,整整一个星期。”
“就?是说这个饭馆老板绑架了那个女孩,在这之前?还杀了另外三个人是吗?是这个意思?”田小?丰听的呆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差不多是这样。”米嘉莱说。“那你猜,这个案子跟十年?前?那个案子,有什么关联呢?”
田小?丰不说话?了。他想了想,像是很难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似的。过?了片刻才声音低低道:“十年?前?那个案子,是女人替她丈夫顶了罪吧,失手杀死打工妹的是她老公,不是她。”
“猜对了一半,”米嘉莱说。“她老公不是失手打死打工妹的,是趁着?饭馆营业到了半夜,想占打工妹便宜。”
“没想到打工妹是个性子烈的,不但挣脱跑开了,还说自己要去报警,说老板耍流氓。那时候正是严打的时候,就?算是流氓罪,一旦定罪了后果?也很严重。”
“男人好面子好的病态,心一横,想着?打工妹一个外乡人,死就?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就?把打工妹给打死了。没想到老婆第二?天在地?下室看到了打工妹的尸体,发现了。”
“这男人就?骗老婆说打工妹想偷钱,被他失手打死。老婆虽胆小?怕事,却是个遵纪守法的。一听就?知道他那想浑水摸鱼的招数肯定蒙不过?去。”
“可?这老婆又极爱他,且这两?人结婚好几年?,身边只有个女儿。他老婆为了生儿子堕了好几次胎,却始终怀不上儿子。心里于是对丈夫愧疚至极。干脆便借着?这事,自己主动替丈夫顶罪送了死。”
天色开始变得?灰暗,有阵阵冷冽的风刮来,夹杂着?几星冻雨。田小?丰又开始抽烟了,闷声道:“她替丈夫送了死,可?丈夫还是死性不改,继续作案,最后终于败露,在这样的吗?”
米嘉莱点了点头?:“她死后,丈夫为了生儿子曾寻求过?再?婚。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再?婚对象。索性借着?自家的饭馆生意打起了外头?女孩子们的主意。地?下室里那三具尸体都是他之前?绑架或者非法监/禁来的。最后都不堪折磨,或因为各种?原因死在了地?下室。我和师父一起办的那一起案子里的女孩子是唯一一个活着?逃离地?下室的。”
米嘉莱的故事讲完了,他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冻雨越下越大,一点一滴打在米嘉莱和田小?丰的脸上身上,把田小?丰的冲锋衣淋的湿漉漉的。田小?丰掐灭了烟扔在地?上,用脚反复碾着?:“这世界真操蛋。”
“不,操蛋的不是这个世界,”米嘉莱说。“操蛋的是这个美?好世界表皮下的蛀虫。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揪出那些蛀虫,让他们没法躲在别人背后兴风作浪,瞒天过?海。”
她看向田小?丰:“现在你明白为什么要去反复核实一个已经‘确认凶手’的案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