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桐将信送到程风房间,见着周海逸还在与程风磨牙。周海逸老实巴交,本来是奉程文之命劝说程风悬崖勒马,没成想三言两语倒让程风反客为主。
“表哥,我有事与你说。”罗桐进门,门口守门小厮不拦,让她进去。
“何事?”程风问道。
罗桐面有难色,看向周海逸。
程风会意摆手道:“无妨,他不是外人,马上就是咱们姐夫了。”
这声姐夫叫的周海逸头晕目眩,心花怒放,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胳膊肘已经开始朝程风拐了弯儿。
“这个给你。”罗桐见他这样说,也就不顾忌什么,便将藏在袖口里的信递了上去。
程风只看一眼便知那是静娆的字迹。
像是屁股上安了弹簧,立马弹坐起来。
“来送信的人呢?”程风一双眼瞪得比牛大。
罗桐缓缓道:“这会儿想来已经回去了,是一个小丫头来送的信,被小厮拦住,我便将它收下给你送来了。”
程风明白,此时府里管得严,这信能到他的手里,也是托了罗桐的福。
“多谢你了,表妹。”
“没什么。”罗桐浅浅笑笑,见他高兴,自己心里也欣慰许多。
方才来送信的一看便知道是个小婢女,若是有机会,她真想见见静娆姑娘何方神圣,能让他不顾一切与全世界作对也要与她在一起。
程风将信展开,信上寥寥数语,约他今日群芳楼一见,有要事相商。
程风眉头一蹙,眼下府里看的紧,根本出不去,这可如何是好。
正满目愁容,忽然目光扫过周海逸,不禁眼前一亮。
周海逸见他看自己的眼睛直放绿光,心里有些毛骨悚然,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周海逸警惕了起来。
“姐夫,”程风笑容渐渐透着别有用心,“我想求你帮个忙。”
“没得商量。”周海逸知道,他像黄鼠狼一样,定然没安好心。
“姐夫,我知道你今日是来劝我的,可是男女之事哪里是能劝就劝的,”程风摇晃了手中的信,“实不相瞒,静娆约我见面,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见她一面,只有你能帮我了。”
程风又言:“姐夫,若是姐姐约你,你定然也会赴汤蹈火,双腿打折也会想办法去赴约吧?”
“那是自然。”周海逸连连点头,心想着,从前为了程姝宁可挨揍也想尽办法贴进来,不由摸上自己的脸颊,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所以,姐夫,你得帮我。”
姐夫长姐夫短,将周海逸迷了个五迷三道,原本他耳根子就软,这几声姐夫叫的他顿时觉得自己形象高大伟岸了起来。
“这……”周海逸不禁挺了挺胸,双手一摊,“我怎么帮你?”
“这样,咱俩将衣裳换了,你在这里替我守着,小桐护送我出门,待我回来再将你换回去。”程风看着周海逸的眼神都亮晶晶的。
“那……若是程叔叔和婶婶过来怎么办?”
“不会来,我爹现在看着我就烦,才不会来呢,我娘带着茵茵进宫了,根本没功夫理我。”
“这……好吧,那你快去快回!”
程风大喜过望,上去搂过周海逸的脖子,亲昵的就差亲上去:“真是我的好姐夫,我何其有幸能做你的小舅子!”
***
程茵和钱茹拘谨的坐在皇后的殿内,程茵目光扫过程姝,这才稍稍安心一些。
皇后又让她们来宫里,程茵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听说茵茵之前病了,本宫眼见着脸都尖了不少。”皇后端坐榻席,目光慈和看向程茵。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女现在已经痊愈了。”
皇后微笑着点头:“本宫听说后,就找来默儿,打算让他给你送些宫里的药材去,没想到他倒是殷勤,早本宫一步,先给你备下了。”
“三皇子有心了,”钱茹恭敬道,“多亏了三皇子的药材,茵茵才痊愈的这样快。”
“默儿的确有心,”皇后此言一语双关,“今日本宫让你们来,一是为了程风的事,二是为了茵茵的事。”
“程夫人,我听说,你和程大人对程风去仲江的事颇有微词?”未等钱茹答话皇后又言,“父母爱子之心可以理解,可程风一个大好男儿总不能常活在你们庇护之下,我听说程风早就有心去那一展拳脚,只是碍于你们夫妻二人才一直没去,今日我倒是想要劝劝你,仲江一带一直是朝廷大患,若是他真的在仲江立足,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皇后娘娘说的是。”钱茹眼下也不能为这件事分辨什么,去仲江的事已经改变不了,他们再违拗也没什么意思。
“再就是茵茵了,”说到此,皇后笑容更盛,“茵茵这姑娘本宫看着喜欢,我也知道尚未婚配,想来程夫人也看得出来,默儿对茵茵也动了心。”
“小女调皮,性子古怪,哪里配得上三皇子。”
钱茹知道此事躲不开,没想到皇后这般着急,左右现在程姝也在她身边,程风又顶了个三皇子派去仲江的名头,眼下无论谁看,都会觉得程家已经站好位了。
“我倒见着他二人合适,郎才女貌,放眼京城,哪里还能选出来像茵茵这般出挑的姑娘来。”皇后是个软刀子,言辞看似软糯,实则暗藏锋利。
钱茹沉默,一颗心七上八下。
本想着,许是程茵与郑寒问会有些故事,奈何郑寒问死在了仲江……
皇后见钱茹的反应,轻笑一声:“我知道程大人和程夫人的顾虑,姻缘这东西,虽说是父母之命,可也要二人真的情投意合才是,时日还长,且让这两个孩子慢慢看吧。”
皇后此言,让钱茹更糊涂了,看似步步紧逼,好似又留了个口子。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钱茹道。
“时辰也不早了,我准备了一些东西送你们,让姝儿陪着你们去取吧,明日姝儿沐休,今日你便与母亲和妹妹早一些回府吧。”皇后转头对程姝道。
程姝颔首:“多谢娘娘。”
待三人走后,皇后唤来身侧大宫女:“你透出些风声去,就说三皇子要和程家老三定亲了。”
“是,”大宫女应下,又忍不住问道,“奴婢有一事不明,您方才为何不直接将此事定下呢,料想程夫人也不敢反对。”
皇后长眉一展:“她不情愿,本宫看得出来,她既然不情愿,那么程文更不情愿,程文是个老油条,在官场多年游走,多少动荡都不曾波及过他,他迟迟不肯答应这门亲,就是怕答应下来就等于明摆着和二皇子对立,眼下程风归于默儿麾下,程姝又在我身边,他如今不想站队也得站队。我放出这个风去,就是想给他个台阶下,也是给他时间考虑清楚,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皇后娘娘英明。”大宫女茅塞顿开。
***
自宫里回府后,钱茹一进门便问程风如何了,得知程风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钱茹心稍稍放下。
来了正堂,程文一早候在那里。
“皇后娘娘今日又提茵茵的亲事了吧。”程文眼下已经淡定了许多,见着钱茹表情便明白。
“是,今日说的直白,”钱茹长叹一口气,“不过我没有应下来,如今看来,应下不应意义不大。”
程文抿了口茶,抬眼看向程茵:“茵茵,你对此事如何看待?”
程茵一怔,她怎么看?她没有想法,即便那日三皇子亲口与她表白她也心不在焉毫无波澜。
她甚至……再没想过嫁人……
程茵漫无目的的摇了摇头。
程文接着道:“若说人品,三皇子不错,相貌也俊秀,身份贵重,万里挑一。唯一的风险就是有可能在储君的竞选中落败,这几日我也想过了,看的出来他对茵茵有意,若是茵茵也觉得他可以,那么爹也便豁出去了,反正如今躲是躲不开了,风儿这么一闹,已经将咱们程府推到了三皇子阵营,现在就算是为了女儿,我也要拼上一拼。”
“爹……”程茵哑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现在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中情况紧急,想来不久就会见分晓了,”程文将茶盏放下,语重心长道,“茵茵,爹只要你一句话,你对三皇子有意还是无意?”
程茵摇头,神色淡漠:“对我来说,嫁给谁都是一样的,我只怕连累家里,一切都听爹娘的。”
钱茹闻言一怔,女儿说出这样的话实再意外,从前是个有主张的孩子,怎么如今整日的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了?
都听爹娘的,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从程茵嘴里说出来的。
***
程风穿着周海逸的衣裳顺利出门,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路奔到群芳楼。
欢天喜地来了静娆房间,见静娆今日穿着那日他送的梅色袄子,还细致化了妆容,气色格外好。
“你来了。”静娆一见他,便发自内心的欣喜。
多日不见,程风思念之心肆虐,走上前去将静娆一把抱在怀中。
“想我了么?”程风手掌轻轻抚摸静娆后脑。
静娆将脸埋进程风的颈窝,轻轻道:“每时每刻。”
程风将她抱得更紧了。
二人静拥许久才舍得松开。
“今日找我有什么事?”程风捧着她的脸问。
静娆明白,这些日子他没来,定是被禁足了,原本没抱多大希望,见了他才是惊喜。
“没什么大事。”静娆拉他坐下,程风这时候才发现桌上满布酒菜。
“你不是快要去仲江了吗,我想给你亲自送行一次。”静娆说着,将酒水给他满上,“祝你在仲江一展身手。”
这酒水程风自然喝得欢喜,程风举起酒盅,二人轻一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程风与他说了许多关于未来的畅想,每句话,都有她的存在。静娆只是捧着脸笑着听他说着。
冬日的夜来的格外早,静娆不胜酒力,喝得不多,几杯下去,脸颊已经红晕。
亲自起身取出一对蜡烛点燃,屋内昏黄,暖意融融。
这时程风才发现,桌上的,是一对只有嫁娶时候才会用的龙凤红烛。
“怎么用这个?”程风问。
静娆盯了那红烛稍许,这才坐到程风身侧,与他紧紧挨着,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因为今日我想嫁给你。”
“静娆……”程风声音低沉,不由得喉咙微动。
静娆起身坐到程风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今日我便嫁给你,今日我便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程风双手颤抖的扶在静娆的背脊上,瘦弱的腰肢如柳,让程风的心跳动剧烈。
程风双眼一阵迷朦,理智让他清醒,程风低声道:“静娆,等我回来,我便娶你,现在……现在是害了你……”
“不,我不要,”静娆今日格外坚定,松开他的脖子,双手捧上他的脸,“我就要现在,此刻,我顾不得往后……”
“什么意思?”程风拧眉问。
“没什么,我只是……”静娆目光看向别处,不敢与他对视,“我只是,我只是……”
实再找不出合适的借口,静娆干脆什么都不说,抬手摸上自己衣襟。
才解开一个带子,便被程风用力摁住:“静娆,你不必如此,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会死在仲江回不来吧?”
静娆红着脸摇头:“不,我一直都相信你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我只是希望,在今天,将我最宝贵的给你,只给你……”
“静娆……”程风满眼宠溺的摇头,重新将衣带给她系好,“我在乎的不是这些,你只好好等着我,我说到做到。”
“可是我在乎,”静娆握住他的手,将手挪动到自己腰上,一脸坚定,“不要拒绝我,好吗?”
“静娆……”程风极力克制,眼中似乎有火在燃烧,气息也渐渐不能平稳。
静娆脸贴了上去,唇贴在程风的唇上,程风眼前一亮,感受到唇上从未体会过的一阵柔软。
呼吸越来越急促,感觉到静娆的双手探上了他的衣襟,指尖隔着衣料缓缓触动,程风一只手臂环住静娆的腰肢,一直手臂穿过她的膝后,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朝牙床走去。
红烛摇曳,两行烛泪缓缓流下。
***
夜色渐浓,周海逸在程风房中坐立不安,这已经出去大半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他回来!
“大小姐。”门外小厮的声音。
“人……人……在里面吧?”程姝端着一盘子点心在门口问道。
“是,二公子一直在房间里没出去。”
房间里的周海逸几乎吓破了胆,千算万算没算到程姝会来,周海逸顿时觉得双腿发软,像个没头苍蝇似得进退两难。
若是程姝知道自己和程风穿一条裤子,还把程风放出去了,定然要将自己打的鼻青脸肿!
慌乱之下,周海逸只能脱了鞋爬上床榻,用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如同鸵鸟暂时用沙子给自己埋起来。
程姝进门,见床榻上一个鼓包,以为程风在里面,见桌上饭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这才露了轻松神色:“还……以为你……闹绝食……原来……也挺不了……多久。”
“给你带了点心……吃……吃吧。”说着,程姝将点心放在桌上。
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
“这么早……就睡了?”程姝来到床榻前坐下,见着被子里的人好像抖动个不停似得,“病了?”
被子里的人依旧一言不发,抖的好像更厉害了。
程姝一急,猛得将被子掀开,周海逸用力抱住头,蜷缩着捂住自己的脸。
程姝看这样子更害怕了:“怎么了?真……病了?”
周海逸紧闭双眼,大脑一片空白。
程姝用力掰开周海逸抱头的胳膊,这才发现,这人根本不是程风。
“你……怎么在这,程风呢?”
周海逸见被她拆穿,无奈坐起身来,哆哆嗦嗦道:“姝儿,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被程风给骗了,本来我是来劝他……他……他说去去就回,可是现在都没个影……”
周海逸害怕极了,只能祭出程风。
“你……干嘛……抖成这样?”程姝有些不解,眼见着周海逸的冷汗都出来了。
“我……我怕你生气。”周海逸声线颤抖,暗骂程风害人精。
“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今日我听母亲说你……你来劝程风了,我还想着,程风……该……该不会耍你,没想到……还……真是……”程姝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知弟莫若姐,让周海逸来劝程风,实属病急乱投医,他哪能劝动那条泥鳅。
在说程风的事她本也不想插手,程风为人不拘小节却不糊涂,相信他做不出什么违背人常的事,程姝一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不生气?”周海逸心情依旧紧张。
程姝摇头:“程府……可关不住他……就算你不在,他……他也……会想办法出去的。”
周海逸如临大赦,长长的松了口气:“姝儿,你可真好!”
“这么晚了……你若出去,便露馅了……你就在这呆着……吧,我回房了。”说着,程姝起身。
周海逸将她一把拉住:“来都来了,多陪我呆会儿吧。”
程姝默不作声,起身从盘子里拿了点心递给周海逸,周海逸没用手接,而是直接将嘴凑过去咬了一口,随即傻呵呵的笑起来:“你拿的点心就是好吃。”
程姝脸一红,拿手指头轻轻戳了他的额头。
***
程茵亲自做了几个河灯,带着素莲来到护城河处。
虽到了冬日,可护城河左右夜市热闹,岸上灯火阑珊,人来人往。
这条河传闻可通冥界,每每百姓家有亲人去世,便有人来此处放河灯,将哀思寄托在上,期盼黄泉的亲人可以知道。
从前程茵对此事从不上心,可这几日却突发奇想亲自做了几个莲花河灯。
程茵怕水,可今日再怕也还是来了。
临近水阶,程茵蹲下,素莲将灯内白烛点燃,递给程茵。
程茵接过,亲手将灯放入河中,指尖触碰冰凉的河水,冰得她心头一颤。
程茵见着冬风将河灯渐渐吹远,烛火在黑暗的河面上投下一圈光影,显得凄凉萧瑟,没多久,便和旁人放的混在一起,眨眼间就已经分辨不出了。
程茵将其余河灯一一送下,见它们渐渐飘远,不知怎的,心里一阵难过。
“郑寒问,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程茵在心里默默道。
“程茵。”身后传来三皇子慕容默的声音。
程茵回头一看,果然是他,正站在灯火阑珊下,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程茵起身,微微福身,还未开口便被他打断:“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慕容默朝她身后还未飘远的河灯看去,不免好奇:“你在为谁放灯?”
程茵一时语塞,久久未想出一个完美的措辞,慕容默见她面有难色,于是又道:“我方才在那边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程茵微微松一口气抬眸问道:“您怎么在这里?”
“我来为寒问放些灯。”慕容默目光放远,看向程茵背后的那些灯。
“郑世子?”程茵微怔,喉咙酸涩。
“是,”慕容默点头,“我与寒问感情深厚,他死的冤屈,我心里难过,便来此为他放灯。”
慕容默没有发现程茵眼眸的黯然,也没有察觉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哀愁。
程茵再次沉默,静静听着身后冬水流动的声音。
慕容默没有再追问程茵为谁放灯,笑意浅浅道:“我听说城中夜市热闹,我还是第一次来,不如你陪我逛逛如何?”
程茵福身下去:“天色不早了……我……”
“放心,一会儿我亲自将你送回府。”慕容默双目清澈透亮,恍惚间让程茵想起郑寒问来。
郑寒问的一双眼眸也生的明亮,第一次在歹人手中救下她时,她便被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所吸引,一往而深。
“上来吧,河边风大。”慕容默微笑着朝程茵伸出手来。
程茵礼貌的回以微笑,并没有将手搭上去,而是提了裙子自己走上河边石阶。
慕容默将扑空的手收回,脸上有些尴尬,轻抿了嘴,随即跟在程茵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