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来到罗桐的住所,罗桐这几日一直养在阁中不曾出来,程风还是第一次亲自过来见她。
只见她人都瘦了一圈儿了,可是见了程风却是喜笑颜开。
“表哥,你怎么来了。”罗桐一见他过来,便将手中的绣绷放下,亲自起身来迎他。
“娘让我给你送些参汤来,”程风说着才想起,方才被爹打的急,一时光顾着跑并没有将参汤一同取了,“可是我忘带过来了,我这就命人去取。”
程风说着,又命院中下人亲自去取了一趟,罗桐看着这样马虎的程风不禁掩面一笑。
“一会儿参汤来了你便喝了吧,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程风都不曾坐下就欲走,罗桐一见忙将他叫住。
“表哥,等一下。”罗桐飞速转身从绣筐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双手奉上,“之前在塞州,我见你用的荷包都有些旧了,就给你亲做了一个,希望你不要嫌弃我手艺不精。”
程风低头看去,她手中的荷包飞针走线极为精密,她说谓的手艺不精实在是谦虚了,将其单手接过掂在手里:“荷包这东西有一个用便好,我不是很在意,不过还是多谢你了,你身子不好,便不要做这些了,等养好了身体再说。”
程风的客套眼下入了罗桐的耳朵里便成了难见的关怀,罗桐乖巧点头,极妙的掩饰了心中那点小窃喜。
出了罗桐的院子,程风随意的将荷包别挂在腰间,反正娘吩咐的事情已经做到,也便不再多留。
隔日,程风陪着程茵来到京郊行宫,三皇子的人早先便在门口等候。
行宫外有处小树林,不知是谁一时兴起提议去林子里打猎,反正左右都是皇亲和高门子女,也没什么死板的规矩可言,随便玩玩也便是了,三皇子便决定去打猎。
三皇子才走到程茵身边,便见程风立在一旁,见这二人模样相似,也便不难猜出面前这位便是程风。
程茵先是福身下去请安:“见过三皇子。”
见程茵行礼,程风才反应过来原来面前的这位男子便是久传的三皇子,于是也便忙行礼:“程风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见自己的猜测不错,也便微微点头示意:“平身吧,不必多礼。”
尚未来得及接着说些什么,只见二皇子从回廊拐角处行出来,人未至前声先到。
“三弟也在此啊!”
经过上次的事,程茵知道这二皇子就是个笑面虎,他笑不代表他高兴,只是为了掩饰他凶狠的一种手段罢了。
“二哥。”三皇子虽然见了他也烦的狠,可是面子功夫还是不得不做。
程茵程风二人也规矩请安。
二皇子的目光在扫到程风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冷意袭来,就是这个程风,让静娆惦念着,不肯委身于他。
怎么名字中带风字的都这般惹人厌?前有秦风,后有程风。
“我方才在前面听说你们要去林子里狩猎?”二皇子问道。
“只是随便玩玩便罢了。”
二皇子点头:“不错,这林子听说也有不少野物,二哥盼着看你的身手,你且去玩吧,我在这行宫里等你的好消息。”
“二哥不去吗?”
“我在骑射上不曾用心,也便不去了。”
三皇子会意,也便不在此处多留,带着程茵和程风便离去了。
待几人走后,二皇子招来身后随侍,低声吩咐了几句,目光寒意不掩,看着有些渗人。
***
不同于京城的几近冬日,仲江这边还是花开不败。
郑寒问摸了近两个月的底,目光锁定刘石那一伙残党的老巢,三皇子那边急着问功,郑寒问则带了一批人亲自去探路。
他们的老巢在山里,山路险要,蜿蜒曲折,易守难攻,那群人仗着先天的优势在山上设了许多关卡石堆,又在林中设了很多陷阱深坑,人若不慎踩下去落入坑中等着的便是削成尖的竹刀,不少前来剿匪的官兵不是死于乱石之下,便是死在林子里的坑洞中,死状奇惨。
这深山老林看似安静,实则处处暗藏杀机。
还来不及深入探究,匪方的探子便发现了这群人的踪迹,借着树高草深,跑回了老巢报信。
刘石虽死,可这帮派的大当家却不是他,而是他的同胞哥哥,刘庞。
不同于刘石病鸡一样的纤瘦细高,这刘庞是个敦实的壮汉,长的也十分粗犷。
听闻探子来报有郑寒问的消息一怒拍案而起:“这个姓郑的,爷爷想找他寻仇还来不及,居然今天送上门来了,跟我拿家伙一起上,今日我非取了他的狗头给我二弟报仇!”
***
三皇子打猎兴起,在林子里转转不肯出来,程茵和程风骑着马跟在不远处,程茵向来是不喜欢这些活动的,只盼着太阳早些落山,她也能早些回府。
行至林子深处,三皇子发现了一头小獐子,正拉弓拉箭,聚精会神准备射那只獐子,丝毫没有留意不远处也有一个黑衣人在拉弓搭箭,只不过目标是他而已。
三皇子的箭还未射出去,那黑衣人的箭就破着风朝这边飞来,那獐子警觉,听着风声便跑开了,三皇子一怔,随侍忙吼道:“三皇子小心!”
许是本能反应,他头稍偏了一下,那箭擦着他的耳畔划过,刮出了血丝。
那黑衣人一见事态不妙,转身欲跑,程风骑马追了上去,没追出两步便追上那人,那人见前有程风,后有三皇子等人追上,知道自己跑不了,脸色一沉,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你是何人?”三皇子满目阴鸷,方才若不是他闪的及时,那箭定会直穿他的太阳穴,他此时早就不在人世。
黑衣人一言不发,迅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纸包丢出去,纸包在空中一散开,灰白色的粉末便一同抖落出来,三皇子躲闪的虽然还算及时,可还是有一部分落到了他的脸上,三皇子觉得眼前一阵刺痛,从马上摔了下来。
随即那黑衣人咬碎了早就藏在牙中的毒/药,顷刻毙命。
程茵和程风翻身下马来到三皇子身边,随侍见三皇子眼前被覆盖了灰白的粉末,忙解下马鞍上的水囊要为三皇子冲洗眼睛。
程风忙抬手制止:“等一下!”
程风指尖取了一些三皇子头脸上的粉末捏在指尖:“这是石灰,不能用水,需得用油。”
三皇子强忍着眼中的刺痛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若是用水冲了,怕是这双眼睛就要被烧瞎了。
“二哥,这里没有油,咱们快些回行宫,然后请大夫来看。”程茵说着,便要扶起三皇子起身。
三皇子只觉得胳膊上有一道温柔的力度将他拉扯起来,他知道,那是程茵。
行宫里有御医随行,御医一见眼中的确是石灰,便用清油给三皇子反复冲洗了眼睛,而后才开始下药,随后御医又言,好在送回的及时,没有用水冲洗,只要用药水清洗过几日便好了。
听了这个消息,二皇子脸色铁青,又得知自己派去的不仅没要了三皇子的性命又没伤了他的眼睛反而自己丢了命便恨的牙痒。
不过唯一让人欣慰的是,那人死的干净立落,并没有透出关于他的半个字。
“二皇子,方才跟去的探子来报,是那个程风第一个发现三皇子的眼中是石灰的。”二皇子的随侍在身侧一字不落的禀报道。
二皇子的气息再也不能平稳,暗自捏了拳恶狠狠的道:“程风,居然又是这个程风!”
三皇子伤势不重,他也便放下心来,心里对程风生出些许感激之情来。
“这次的事多亏有你们兄妹在,若不然我这一双眼睛是保不住了。”三皇子眼上蒙着纱布,眼下清洗过眼睛后已经不那么刺痛了,连带着神情也不似方才紧绷。
“我没有做什么,是二哥发现那是石灰的。”程茵说道。
三皇子现在只要听了程茵的声音便觉得欣喜,虽然眼下看不到她,却能听到她的声音,朝她所在的方向提了嘴角。
“程风,你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我给得起的,都赏给你。”
程风一怔,心想着还有这种好事?
程风侧头看了程茵一眼,见她此时正盯着自己,程风本不想当着她的面说,可又怕错过这次机会便没了,于是咬牙道:“程风想向三皇子求一道指令。”
“什么指令?”三皇子问道。
程风道:“求三皇子将程风派去仲江,我想去仲江剿匪,还仲江一片清明,可是家父一直都不同意。”
他不敢抬眼,不敢看程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的模样。
这个请求让三皇子十分意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他要的只是这。
“你只求这个?”三皇子以为他的头脑不是很冷静。
程风重重点头:“对,程风只求这个。”
这让三皇子凭白生出许多欣慰来,不禁一拍双腿笑言:“不愧是程文大人的儿子,有魄力,现在遇上这种事的都是能躲则躲,想不到你却像是郑寒问一样知难而上,肯为我排忧解难,实再难得,此事我准了,你且回府等消息便好。”
此事对三皇子来说就是好事一件,仲江那边正缺人手,他自然乐意。
程茵脸色如同焦土一样难看,三皇子目前眼睛看不见,她便也不必掩饰,明晃晃的向程风投去不解的目光,程风只当没看见。
***
夜里这对兄妹才回到府门前,程茵一路上气鼓鼓的一言不发,直到了家门口才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不是非要气死爹娘才肯罢休?”
程风一早就猜到她会这样说,于是退去平日脸上常挂的嘻闹换上一脸认真道:“茵茵,有些事你不懂。”
“怎么不懂,我就觉得你这阵子不对,你去仲江,究竟是为了谁?”程茵稍稍一想,“是不是与哪个罪臣之女有关?”
提到罪臣之女,程茵像是头顶被闷了一棍,她还真的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且他们还有过交集。
见程风沉默,程茵不由瞪大了双目:“该不会是那个赵静娆?”
程风听了这个名字,嘴紧紧抿成一条线,这神情程茵便知是默认了。
程茵不由得退后了两步,险些没站稳。
“哥,你糊涂了!”程茵低吼道,“你可知她的身份吗?”
“我当然知道,她也不是郑寒问的女人,她是被逼无奈才成为官/妓的。”
“你也知道她是官/妓,你觉得你们两个有可能在一起吗,你觉得她能摆脱这个身份吗,还是你觉得爹娘会同意?”
“所以我才要去仲江,若我能在仲江出人头地,这便是她脱离妓籍的唯一机会。”
程风的眼眸在月光的照射下格外闪烁,像是有熊熊烈火在燃烧,这样的程风,连程茵也是第一次见。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要削尖了脑袋去仲江?”程茵冷笑一声,失落感袭来,“之前爹总是骂你不成器,胸无大志,可我从未这样觉得,我觉得我的二哥是一个有担当,有勇气的君子,男子汉,可如今你却为了一个官/妓要去仲江拿性命给她换取自由,你许是有些神智不清了吧。”
“起初我想去仲江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抱负,只不过现在多加了一个赵静娆罢了,”提到静娆,程风整个人都明快了起来,哪怕只是轻轻唤这个名字一声,“茵茵,她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女子,她品性高洁,她善良聪慧,她只不过是被他父亲连累了而已。”
无论他如何说赵静娆好,程茵都觉得心里有个疙瘩,赵静娆就是有这种本事,能让所有男人都义无反顾的站出来心甘情愿的保护她,从前的郑寒问是,如今的二哥亦是。
这种复杂的情绪在程茵心头蔓延,她也不知道对赵静娆的心思是怎样的,但是这个女人她就是喜欢不起来。
“我劝不了你,随你去吧。”程茵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心口发紧,转身欲进府,却被程风拉住。
“茵茵,你是不是要去告诉爹娘?”
程茵甩开他的手:“我向来不是那种多嘴的人,这你不必担心,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三思而行,仲江不是闹着玩的。”
程风沉默,他当然知道不是闹着玩的,这一天他想了很久,也盼了很久,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赵静娆。
***
程风得了这个消息,第二日一早便来找静娆。
二人自从上次的亲密接触后,关系更近了一步,心系彼此,只不过谁都没有主动提出。
程风今日给静娆带了一件梅红色的新袄来。
“这是给你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这颜色说实话与静娆并不算般配,但只要是程风送的,静娆便喜欢,得了袄子她放在自己身上稍做比量:“好看吗?”
程风不识美丑,却对自己的眼光格外自信,不由得朝静娆竖起了大拇指。
“今天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也是要来提前与你道别。”
听到道别二字,静娆不由得脸色僵了一瞬:“道别?”
程风点头:“我已经求了三皇子派我去仲江。”
“仲江?”静娆念叨着,心知那个地方的凶险,“那不是郑世子去的地方......听说那里万分凶险,你去那里做什么,还是你求的?”
程风淡然一笑,知道她也同茵茵一样,是在担忧自己的安危:“不错,我早就想去那了,想去那里建功立业,我志不在文人官场......而且只要我在那里立下功绩,我便能向三皇子再求一件事。”
“什么事?”静娆实再想不透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豁出去性命。
“我想让你光明正大的离开这里,”程风双目深沉,瞳孔里映的是对面佳人的影子,“摆脱妓籍......恢复自由身......成为我的妻子。”
静娆整个人愣住,一些不明的情愫从头顶浇灌下来,直至足底,让她整个人都觉得像是有火在燃烧,将她早就冰冷凉透的身心重重包围起来,暖意融融。
静娆一时语塞,反复念着他方才的话,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吗?
程风见她不答,心里一时有些没底,有些不自信的问道:“你......愿意吗?”
静娆捏紧粉拳,将眼眸垂下,久久不言,而后传来微微的抽泣声,程风再见,她泪水滑落,啪嗒啪嗒滴在桌边的双拳上。
静娆声音有些噎住,却还是清晰的说道:“我......我不配......我早就不是赵静娆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官/妓,没有人比我的身份还要下贱,我怎么配做你的妻子......”
见她流泪,程风的心像是被剜了一下,一时钝痛难挡,起身冲过去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肩膀安抚道:“谁说你不配,我说你配,你便配。”
静娆终于泣不成声,紧紧回怀住他的腰身,闻到他身上积了多年淡淡的酒香,让她沉醉。
可她是冷静的,她承认,程风是自秦风死后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男人,他那样好,那样善良,若自己还是赵静娆,定然会不顾一切的与他在一起,可是现在她早就没有资格了......二人在一起困难重重,即便有幸在一起,自己的身份也会拖累他一辈子,他会被无数人耻笑,她不想害了他......
***
夜凉如水,山里的夜静的像地府,伸手不见五指,静的吓人。夜里林中湿气尤重,地面早就被湿润,郑寒问孤身一人躺在地上,觉得浑身上下湿腻黏涩,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
他望着头顶的圆月,紧紧握住手中的发髻,眼下在这漆黑鬼魅的夜里,陪着他的,只有手中这颗人头——刘庞的人头。
身子沉重,精神勉强清明,他仍记得白天时,刘庞带着许多人杀出来,然后两伙人厮杀在一起,郑寒问带的人不多,双方都是拼了性命,刀光剑影之间,血流成河......他手握长剑似走了一段很长的修罗之路,最后都不记得是如何带着刘庞的人头冲了出来,一路前行,不分东南西北,直到夜深了,他也终于耗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倒在了这里。
微闭上眼,眼前便都是那血腥的场面......这是他第一次,与敌人这般交锋,险些送命,却痛快无比。
怎么能说是险些送命呢,明明自己也身受多处伤......伤口疼着疼着,疼到现在,好像就突然不疼了。
这里是深山,他整整一日水米未进,抬手摸上自己心脏旁的伤口,好像还流着血,是温热的。
他听到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离死神这样近,他却丝毫不慌乱,眼前那片血腥消失,慢慢浮出程茵的倩影,巧笑嫣然,面若桃花。
“茵茵......下辈子,若是我来找你......求你千万不要再推开我......”
他嘴唇微动,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响亮,甚至有千里传音的功能,京城的程茵一定听到了,一定!”
***
程茵夜里睡着,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冷不防的尖叫一声,彻底清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是梦。
在外间守夜的素莲闻声举了烛火进来,一见程茵呆坐在床上便轻步凑了过来,弯身见她额头都是汗星才道:“小姐这是做噩梦了?”
听了素莲的声音,程茵才稍稍安定下来,原本直勾勾的目光朝素莲偏移过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湿汗,这才松了口气:“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到有一群人在厮杀,血流成河......这梦太血腥了......”
素莲眼珠子一转:“我记着解梦书上说过,梦见血是要来财,血越多财越多,小姐这是要发财了呢。”
听到素莲的安慰,程茵轻松一笑:“我发的哪门子财,没祸便不错了。”
这梦属实吓人,她甚至不敢去回想,梦里血红一片,惨叫之声刺耳,仿佛还在耳畔,这梦一来,便毫无困意了。
“我怎么觉着,梦里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程茵觉得后背微凉,许是因为身上湿汗的关系,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素莲知道自家小姐胆小又爱胡思乱想,于是又宽慰道:“小姐这样觉得,多半是您出现在旁人的梦里了,据说若是梦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是入了旁人的梦,有人念叨着小姐呢。”
这说法让程茵听了便觉着后背更冷了,将自己腿上的被子紧了紧:“你去给我拿身干净衣裳,我这身都让汗湿透了。”
“好,我这就去。”素莲应声而下,程茵双腿拱起,用手臂环住自己的膝盖。
方才那个声音,很熟悉,好像是......郑寒问......